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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夫妻,福气

    什么长辈亲眷都没有,不用早起,不用下厨,不用敬茶……

    她半道醒了一回,想起床烧灶,被他抱住不放,卿卿我我一阵,又睡着了。

    等再睁眼,已经不知是几时了,帐子叠上窗纱都挡不住外头的亮。

    “照规矩,我该……”

    “这里你最大,你就是规矩。”

    折腾到大半夜才睡,她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配上这双无措的眼睛,实在有意思。

    他将衣衫拿来为她披上,以指代梳,帮她理着头发。

    她张开五指盖在头顶,腼腆道:“不如别人的乖顺,老有一些碎碎的翘起来,我不爱抹头油,太香了,一抹上去,鼻子就闻不到别的。再隔两日,它另有一股味,总是不好。”

    “不抹就不抹,这样更有意思。老长新发丝,那是说你身体好,是好事。”

    她抿嘴笑,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肩,诚心诚意说:“家禾,你真好!”

    他颇为自得道:“远的不说,这七街六巷,好夫婿头名,必须拿下!”

    “早就是了。你别……摸那。”

    他不舍地捏一捏,再拍一拍她的臀,一本正经说:“掂一掂,看长没长肉。”

    还要吃?

    她瞪圆了眼,实在困惑,趁这会,抓紧问:“你怎么老咬人?”

    “牙痒痒,心痒痒,咬一咬就舒服了。你疼不疼?”

    这个问题实在复杂,她答不好,只好说:“我给你看看牙吧?”

    他先是张大嘴给她看一眼,而后调笑道:“这回有没有种子?”

    怎么那么傻?

    昨晚那样的事,谁都不好意思当外人的面提,多半是因为这个,才让梅珍她们含含糊糊说亲嘴能生娃娃。人都这么说,她就信以为真了。

    她捂住脸躲臊偷笑,他追上来,抓着她的手往下边去,坏坏地勾她:“种子在这呢,你不亲自查一下,怎么放心?”

    她没提防,被他一把拉过去,碰着了。又硬又烫,一沾就心慌,她赶紧缩回。

    “怎么又这样了?一会不好穿外头的裤子吧。”

    他憋住笑,撒娇道:“是不好,你要不要帮忙?”

    腿还酸着,腰也酸,肩膀胳膊也不好。她扭过上身,背对着他说:“不早了,我去……哪来的早饭?”

    桌子上摆着四碗四碟,早预备在那了。

    还得慢慢来。

    他不敢逗狠了,只贴近点,摘下衣衫,预备好袖管,一面帮她穿,一面说:“我做的,贤惠吗?”

    她转回来,定定地看着他,“家禾……”

    “嗯?”

    “我给你做新裤子,再做大点,多做几条。”

    他乐不可支,捏着她鼻尖轻摇,“你这是在调戏我!”

    “啊?”她不觉往下瞟了一眼,又赶紧抬眼看他的脸,认真解释,“我没有坏心思,你贤惠,我也要贤惠。”

    “可以有。”

    “什么?”

    “坏心思!上回我们说过的,可以是你欺负我。”

    这欺负不是那欺负。如今她听得懂了,先做一鬼脸,再垂头系扣,提醒他:“可不兴这样,叫别人听见了,不尊重。”

    “你放心,没别人的时候才这样。”

    他把石榴塞到她手里,怂恿她:“昨晚你说要看,我特意找出来了,看吧。”

    大白天的,更羞人。

    “不用了。”

    她想跑,他眼疾手快,左手拦腰抱回来,右手弹掉石榴盖,贴心服侍。

    “我可没胡说,你看,是不是女人欺负男人?”

    男人坐着,女人也坐……预备要坐下去。

    她才瞟一眼就捂住了脸,急道:“怎么是这样的?哎呀,太……不正经了。”

    他将东西丢开,哄道:“夫妻都这样,书上称它为周公之礼,礼者,人文之精髓也,说明这是很正经的事。要说不正经,那一定是人不对,不是这个事不对。家里只有你我,你可以大大方方的,想看什么看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啊?他们呢,那些兄弟,还有小五,昨晚她陪我过来了。”

    轰出去了,不清场怎么好调教老婆。

    他含糊答:“他们有事,忙去了,过几日就回来。”

    “这么急?”

    “嗯。”他怕哄不动她,便掺了些真话,“眼下这局势,拼的是一个快字,谁眼睛利手脚快,就能抢占先机,争大利。他们背后还有父母兄弟妻儿,这么大一帮人要过日子,得早做打算。”

    她记起了“讨钱”的事,拿开腰上这只手,下床翻嫁妆,把装银票的匣子先拿来,着急交代:“聘礼都带回来了,你先把这些花出去,金银都在那些箱子里。要是不够,还有金银首饰……”

    “不,这些都是为你留的,不能动。无论如何,先得保障了你。”

    昨晚没说假话,他为这场婚事,真掏空了底子,就是为了把财物都归到她名下。这是为她好,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他这个人,落魄的时候更有劲,脑子清明。风光时,反倒容易浮躁昏头。

    她用力摇头,坚定地说:“你们为我做的那些宝贝,我都珍惜,只是不想张扬,才没戴在身上,闲了的时候,常拿出来赏玩。虽不舍,但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愿意拿出来,毕竟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家禾,他们都是好人,是家人,我们要同甘共苦,不能单留我置身事外。”

    她把钱匣子往他怀里一塞,转头朝窗,迎着光,轻快地说:“我喜欢这样畅快地活,也不怕死去,只要有你陪着。我得到了这么多好,这辈子很值!”

    她回头看着他笑,眼里却有泪,她说:“打五岁起,每逢初一和十五,王花氏都叫我替她去崦嵫庙上香,求菩萨赐福,保佑那人将来能飞黄腾达,娶千金做大官。那路上有座破桥……”

    “龙卫桥。”

    她点头,垂头之前又扯出一个夹着哭意的笑,老实承认:“怕误了时辰,天还没亮就得出发,十五还好,初一没有月光,有些路不好,只能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探。赶上下雨或结冻,就更艰难。可她说拜佛要有诚心,风雨无阻,霜雪不落,那才有用。发大水的时候,我想过:要不跳下去算了,也许下辈子不会这么累。其实我也怨过的:王……我不想提他名字,王二想出息,为何不是他自己来,非得是我?”

    他心疼得不得了,把人按在怀里,对着窗外痛骂了几句村话。

    她抱住他后腰,轻拍安抚,破涕为笑道:“你先听我说完,我是说,神佛眼里干净,你看,是我去拜的,福报便全落在我身上。你经书背得那么好,那么虔诚,佛祖慧眼通天,一定会保佑你事事顺遂如意。”

    ……

    他背那些玩意,是为了叩开赵香蒲的门。而她能摆脱苦厄,凭的是本性和不懈的努力,关那些“人”什么事?

    算了,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你说的是,往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

    不用侍奉公婆,那没什么事要做,自行安排。

    她坚持己见,拉他一块清点财物,列出单子,头一件就是要将银票分散兑出来。再盘现银,拨出吃用花销,剩下的全留给他支配。

    往年早就开始的秋季棉花和生丝买卖,因为被叛乱波及,耽误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用得好,能赚更多。但他从前是拿着两个赵家的本钱在做,如今单靠他们这点家底,做不成器。往年是两样都做,只是生丝更贵,压的本钱多,今年不好说,照目前这形势,绸缎不是他们这种快买快卖人该沾的:国家有难,平民百姓日子不好过,嫁娶少,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也不敢太招摇。一积压,就会把他们拖垮,还是留给那些家财万贯的人囤积居奇去。

    “我得和赵西辞商量商量。”

    “好!”

    “你不要误会,我跟她只是……”

    她推了他胳膊一把,嗔道:“你想什么呢,胡闹!你好,她也好,我做什么要胡乱吃醋?”

    “那一回,真没吃醋?章玉露那……”

    她想起来了,那会她钦佩人家能干,因不懂事,只知道心里发慌,总是在意他们的去向,总有挥之不去的担忧,确实是在吃醋。他含糊不清,拖了几次才肯说明白,分明是故意的。她站起来,趁他得意时,借裙子遮挡,装作是不小心,用力踩在他脚尖,而后飞快地跑出去。

    “我去浇花,再不浇,它就要渴死了……”

    果然学坏了,坏得好啊!

    哈哈……

    两家成了亲戚,赵西辞又是“妻姐”,没那么多忌讳了。两人聊完生意,他出门办事,正好把巧善留给她们照看。

    赵西辞拉她到内室,细细地问。

    “不疼。”巧善生怕她误会,再三保证,“一点都不疼,他为人极好,不会乱来欺负我。”

    她总算知道他为何要特意交代,拜托她为他说好话了。

    再怎么样,第一回哪有不疼的。

    赵西辞皱眉问:“书看了吗,那石榴……打开了?”

    巧善羞得脸通红,垂头轻轻地“嗯”。

    “你们照着做了?”

    巧善点头,又摇头,蚊子哼似的说:“石榴……没有。”

    她不会“欺负”人。

    “事后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巧善脸更红了——那些话,能对别人说吗?

    “不好听的话,有没有?”

    巧善赶紧摇头,再提一次:“他对我极好!”

    “那帕子呢?”

    “他收起来了。”

    赵西辞安心了,仍不忘提醒她:“有事千万别忍着,一定要说出来,他再厉害,总有能收拾他的人在。你这性子太乖,容易招来欺负,我才这么啰嗦。”

    巧善知道她是好心,笑眯眯地点头。

    第112章 猛志固常在

    他一交代完事,早早地过来接人,想到她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担心她不肯回,提早编好了借口:小五在那边等她回去教学,接着认药材。

    那可是大事,她从来不会错过学习的机会。

    他都盘算好了,晚上在外头叫个席面回来,吃得好,又不用费力气。

    她早就猜到那四碗四碟不是自家做的,毕竟禾爷没空练灶上的活。她不叫他再浪费钱去外头买,要自己做——家里不生火做饭,不太像个家。

    她把他打发走,和小五一块欢欢喜喜去了倒座房,用两个炭炉做好了饭。

    除了小五,就只有萧寒回来了,也是她做主,一家人同桌吃饭。

    吃完饭,她跟小五学辨药,等到入了夜,才有空搭理他。

    她手里忙着裁布,嘴上不时冒出个“小五说”。

    他凑到她跟前,托起她的脸,酸溜溜地说:“我娶妻,有她什么事?老跟着出出进进,没完没了。”

    “不是你叫她回来帮忙吗?方才我和你说,叫你待她客气点,你没听见?”

    呃……

    巧善只当是外头的事太难,害他心烦意乱,并不生气,接着劝:“家禾,小五有心结,才会习惯扮男子。她本心并不愿意那样,我们把她当女孩看,她也好珍惜女儿身。”

    “知道了。你怎么老为她着想,不为我想想?”

    她拎起手里的料子,笑眯眯地问他:“你猜猜这是谁的?”

    “我!”

    她摇头,歪着脑袋,一本正经说:“再猜。”

    还猜什么,心都要碎了。

    小五排前边,赵西辞排前边,还有谁?这色,这样式,都是男人常穿的。

    他只能往好里想,不情不愿答:“是小五吧?做得很好,料子好,颜色好……”

    她再摇头,实在憋不住了,笑着纠正:“小五穿新裙子,用不着这样的。你看看这长短!”

    她将它完全拎起来。

    很好,长到她必须站起来。

    “小鬼头,敢哄我玩了是吧?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忘了你禾爷是谁。”

    她笑嘻嘻地喊:“我知道禾爷是谁。急急如律令,定!”

    她随手抛出来的布,又落在了他头上。

    禾爷出师不利,还没出招就被定住,只能识时务地讨饶:“求大仙饶我一命,情愿归顺,从此洗心革面,好好伺候您。”

    她丢下手里的活计,亲自过来揭封印,顺着他抱腰的力道,坐到了他腿上,靠着他大笑。

    禾爷心甘情愿归顺,伺候得相当尽心,洗脸递帕子,漱口递擦子,洗脚水端来端去,行动如风,没一会就把人伺候到床上。

    拆发梳头、解扣脱衣裳,忙得不亦说乎。

    “真不能这样,叫别人看见,会笑话你的。”

    “那就杀人灭口!”

    “又胡说!”

    他将脸贴上去挨罚,她却舍不得了,洗盘子似的,双手捧着他两侧下颌,来回搓动。

    “你的胡子长得慢,不显老,看着像是从前的样子。我猜二十年后,你还会是这样,那我……那时我三十五,老了。”

    “知道我为何长这样吗?”

    她摇头,满怀期待等他的歪理。

    “是为了等你。你比我小几岁,以前吃苦又耽误了两年,我要停下来等一等你,正好将来白头偕老。”

    “有道理,哈哈……”

    她爱看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他最爱她笑得畅快的模样,情不自禁吻上去。

    吻着吻着又开始啃肉。

    她把他推开,皱着鼻子搞怪,故意问:“牙又痒了?”

    “嗯。你帮我看看。”

    “不要,我知道你是在哄我。”

    他偷笑,这里不成就换另一样,手又钻进去找私房了。

    早上送回“娘家”,让她有地方找乐子,他忙完了,再去接回来浓情蜜意。

    这样的日子,正是“神仙也不换”。

    但有些事,别人替代不了,他得亲自走一趟。

    她叮嘱在外边要及早添衣,要注意饮食。他提醒她不要落单,安心跟着赵西辞住,就算是去净房也要叫上小五。

    她收拾好了,把包袱交给他,乖乖地保证:“西辞事多,她忙的时候,我就在家待着,哪也不去。”

    “不不不,一定要跟紧她。廖秉钧跑了,又去投奔了别人,我们要防个万一。”

    “那会不会连累西辞她们?要不,我去乡下找个地方待一待吧?”

    “不用,跟着她就好。只要跟褚家有了往来,在本地就成了皇亲国戚,什么都不用怕。她帮那些人牵线买粮食、药材,那位褚大人借了一队人马给她用,又匀了些护卫在她附近巡逻。”

    皇亲国戚!

    她听他提到这个词,莫名感到不安,小声问:“褚家这么威风,皇上会不会不高兴?我看那些故事里,一提到土皇帝,准要出事。”

    他肯定地点头,嗤笑道:“坐宝座的人,和守着宝座转的人,久了都要疯癫。那位天子既盼着他能帮着平定天下,保全他的江山,又怕他太能耐,回头会掀翻他。一封两封捷报,看了叫人高兴,但好消息太多了,又让人眼热心焦。”

    “功高盖主?”

    他再点头,见她猜到了这里,便说了实情:“上回有个机会立功,我让出去了。一是要赶回来全心全意筹办婚事,二是为了保全自己: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跟前能耐人多,战乱就是捞战功的好时候,我在这时候出风头,会挡别人的路,因此得罪人。他们有钱有人手,想要拿捏我们,轻而易举。我先在他面前露个脸,再等个绝佳的时机一鸣惊人。”

    她抱住他的腰,焦急地说:“听起来是内外交困,既这么凶险,那我们不去了。就算生意做不成,回了乡下,我们也能活好。我发誓:就算是穷困潦倒了,也绝不会离开你。”

    “好,说得好!”他乐陶陶道,“你放心,成家立业,人生圆满。我成了家,心里踏实,知道立业不容易,一定会看准时机再去掺和。眼下正是君臣微妙之际,还是不靠拢的好,万一有事,我们牵扯不深,不怕朝廷来清算。暂且只挨点边,隔着一层,蹭点庇护。这样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正好。”

    怪不得他劝西辞眼下收着点,只帮忙拉纤,不要再大张旗鼓捐钱捐物,先关起来门过日子。

    在赵家老宅的时候,他也是信心满满,以为能轻松拿下那一局,结果栽了个大跟头。如今他能静下心来三思而行,这是吸取了那个教训,更沉稳了。

    能做到激流勇退,很不容易。

    她想到这,释然了,点头道:“我相信你行事有分寸,只是一看不到你,就难免操心。你只当我没说好了。”

    “这些话说得很好,这是你心里有我,眼里有见地。你说的这些话,叫我想起了一些故事,都是些寓意非凡的好典故,不能错过,今晚就留下来慢慢说吧。”

    人都在外边等着了,又胡说。

    她被他逗得哈哈笑,离愁别绪就这样散了。

    他把她送去自在馆,她留在二门上,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悔教夫婿觅封侯了吧?”

    巧善倚着门框看那边,摇头,笑着答:“我在看着他飞。我没亲眼见过雄鹰,大概就是他这样的吧?”

    赵西辞摸摸她脑袋,莫名其妙道:“一时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羡慕他。”

    她经常说些奇怪的话,巧善没在意,横竖人已走远,看不到身影了,转身挽住她胳膊,一块回屋去。

    第113章 女人的出路

    外头风云变幻,玉溆有镇山虎在,一片祥和。

    十月初二,有天使带着赏赐下降褚府。这消息一传开,本地百姓立马欢腾,各种宴请都轰轰烈烈安排起来。

    头一个,还得是褚府的赏菊宴,他家人口少,也不爱热闹,一年只有三四回,那都是重大消息。

    婉如和红衣从外头回来,进门就抱怨:“跑了三四家,都说排不上。簪子就算了,连镯子也打不了,不接外头的活,先紧着那些大户。”

    赵西辞落下棋子,回头笑道:“这么大的戏台,不打扮打扮,怎么好登场?”

    “什么戏?”巧善不解,随口问道。

    赵西辞点了点棋盘,笑答:“这玉楸枰是聪明人的戏,可惜呀可惜,本想做双飞燕,却落了个接不归

    双飞燕是经典布局,接不归指被对方踩中弱点,棋子来不及连回来……”

    婉如气道:“少打哑谜,就欺负我们不懂棋语,不懂行市。”

    赵西辞大笑着认错:“我几时又会了?背棋谱烦人,在这发牢骚呢。不过外边那戏,我倒是知道一二,想换一杯清茶。”

    巧善帮她倒了,催道:“快说吧,看书看累了,正好解解乏。”

    “唉,我成了替你们解闷的说书人了。”

    众人一齐嘘她,她不卖关子了,“我说,我这就说。褚家那位太太虔诚,佛珠不离手,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她心不在红尘,倒也贤惠,每年要为那位爷挑两个贴心人。算算日子,今年再不安排,就来不及了。 ”

    婉如将点心端来,把散落的几册书都收走,应道:“哦……怪不得个个忙着打首饰做新衣。那位大人才四十,还算年轻。进了褚府,只要能生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有了底气,连家人也能跟着发达。一本万利的事!”

    赵西辞调侃:“你想不想去?我替你寻门路。”

    “就算我愿意,他能看上我?早晚都照镜子,我有自知之明。我看上了梁武,你又不肯替我做媒,偏要说这个。呸!”

    “好妹妹,我错了!不敢耽误你的大事,我这就去,来人啊,上大红花。”赵西辞掸掸衣衫,随口唱道,“一张桌子四角方,猪头要用那背篓装。媒婆我甜过蜜糖霜,左是如意右吉祥。俊朗小生俏姑娘,一线牵来送洞房,鸳鸯戏水永成双。”

    巧善笑到站不住,赵西辞拉上她,真的说媒去了。

    婉如订了亲,众人又忙着为她预备嫁妆,还要听小五授课,忙得很,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中。

    巧善将铜熨斗收了,仔细叠好新袜子,回头瞧见赵西辞望着烛火出神,关切地问道:“西辞,你有心事吗?”

    赵西辞回神,笑道:“有件为难事。褚家给我也递了帖子,本不打算去,可是舍不得这称呼。你知道的,和离一事还没落定,这上边就称我赵小姐,实在叫人心动。我不耐烦应付这样的场面,叽叽喳喳,除了炫耀就是攀附,俗不可耐,但我又想堂堂正正做一回赵小姐。”

    “那就去吧,露个脸,叫她们知道赵小姐是谁就成,接着关上耳朵,好好吃喝赏花。”

    “有道理!”

    “那家人也要去吧?”

    “不怕,褚家敢请,就会料理好。谁要是不长眼,胆敢设局叫我去受气,我砸了他的摊子!”

    做人就该这样快意!

    巧善抱着她笑。

    赵西辞也笑,不忘逗她:“叫赵家禾看见了,必定要恨我。”

    “怎么会?他知道你人好又有本事,很钦佩。”

    “吃醋呗。那回我扶你的腰,他那眼睛,刀子似的,恨不能剁了我的手。”

    他人一走,巧善就回过味来了:她吃玉露姑娘的醋,他也会吃醋,连小五的醋也吃,还能追溯到在定江的时候。

    她捂脸偷笑。

    赵西辞趁机说:“你跟我一块去吧?他家办那么大的事,城中都在关注那边,别的地方容易出岔子。你不要怕,那些贵妇人,从小在安乐窝里长大,时常被恭维话捧着,不爱想事,蠢的多,聪明人少。蠢的那些都是哈巴狗,只会围着位高的人摇尾巴,没空搭理我们。聪明的识时务,八面玲珑,不会轻易为难人。”

    “那些公子老爷也是这样,不成器的更多。怎么会这样?我原以为他们家底好,读书多,见识多,会更睿智。”

    “高门大户,总是一代不如一代。富贵消融心志,诗礼传家太难得,坚守仁德的君子少之又少。譬如我们赵家,祖上也风光过,老宅初建有两三顷,如今只剩了几亩,还破破败败。我父亲能上榜,全靠我祖母鞭策,祖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惜子孙没一个像她。她生了三个儿子,又不归她管,全叫公婆给惯坏了。赵家上下几十人,有品行的没几个。”

    “不要忘了,还有你!”

    赵西辞捂住脸,嬉笑道:“我只得了两三分,实在惭愧。”

    她掖了掖被子,接着说:“这是非场中,总是好的少坏的多。老实说,那年初次打交道,我觉着赵家禾机灵过了头。油滑的人,要谨慎用。后来他跟我提了你,我又打听了一下,知道你跟他无亲无故,这才改观。一个人有善心,就有底线,跟他打交道,才不怕背后捅刀子。”

    当年他就劝她跟西辞走,是在西辞身上看到了女子的坚韧和聪慧,替她找到了当时最好的出路。

    他一直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心却好得不得了。

    早点儿跟着西辞,她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见识更广。但她并不后悔,她后来走的路也是值得的,有他,有太太,有梅珍,还有许多许多。酸甜苦辣咸,都是人生滋味。

    她不知不觉就诉起了相思:“走了二十一天,该到瑭州了吧?”

    “ 他舍得拼,又惦记家里的娇妻,指定更快。最晚后日,信就能到了,别担心。 ”

    她笑,赵西辞也笑。

    赏花宴确实相安无事,花多吃食多,褚家的奶奶亲迎亲送,忙不过来的时候,特意叫了身边的得意人陪着她们逛,这位也尽心,不厌其烦地挨个细说。

    高高兴兴玩乐,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褚家三奶奶约好二十四日陪她一块去唐家了事。

    有褚家人主持,事办得很顺利。唐四消瘦颓靡,全程没看过她们一眼,族里长辈也没了往日的气势,像是在公堂上画押认罪似的,个个死气沉沉。

    回来路上,赵西辞忍不住念叨:“到底是抓了多大的把柄,才能从上到下全收服了?”

    红衣没资格跟进去,但猜得到,抢着答:“指定是钱。那么大一家子,全靠着别人养,真好意思!”

    车厢里的人都在笑,梁武敲敲车壁,压声说:“三奶奶的车这就要往东边拐了。”

    这是在提醒她们,学武的人耳聪目明,她们在这闲聊,没准会被那些护卫听到,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了。

    众人闻声都捂了嘴,只有赵西辞满不在乎道:“说的都是实话,不用怕。”

    一回是客气,二回是公道,三回四回地接连热情相邀,这就不太对了。

    果然没好事,三奶奶请去的,进了院子,却是那尊太太菩萨接见。人尊贵,言也矜贵,三两句就说尽了意思:我愿意抬举你,进来以后要安分守常。

    巧善气得不轻,不顾赵西辞暗示,当即问道:“没听说贵府还有未娶亲的公子,还请太太明示,想娶我姐姐的人,究竟是哪位贤才?”

    褚太太立时变了色,把“不识抬举”四字挂在了脸上。

    长辈纳妾,三奶奶掺和不得,留在外边。但赵西辞想起了上次的帘子,深知就算褚家人口简单,也免不了宅门里的层层压制,知道三步之内必有能管的人,便上前一步,先挡了巧善,再放诞无礼道:“褚太太,我妹子是怕误了贵府大事,才有此一问。我们小门小户的,又是客居此地,长辈不在身边,是缺个男人支应门庭。您是个热心肠,好意关怀,我们感激不尽。您没把我当外人看,那我就敞开了说:既然愿意做媒,就替我挑个身强力壮的好儿郎吧。那苗而不秀的,不中用,不得行!”

    你好管闲事,欺负我没依靠。你男人不中用。

    一次骂了个遍!

    褚太太气得摔了佛珠,咒骂两句,拂袖而去。

    坏了人家的功德,罪过罪过!

    赵西辞双手合十,对着堂上的观音像,很没诚意地念了句佛。

    没人钻出来主事,是丫鬟送的客。

    三奶奶就在二门外等着,满脸不自在,着急解释:“这事公爷并不知情,太太一意孤行,我劝了几句,不管用……”

    头回来这拜见,人家磕头后,跟着唐四叫的是义父义母,跟她属一辈。这才离了唐家,太太就跟买丫头似的,要强行掳来家里做小,实在荒唐。

    赵西辞知道她夹在中间为难,笑道:“兴许太太是好意,见我可怜,想拉拔一把。‘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头一回没嫁好,粉身碎骨也要断了。近来我想了许多,人要吸取教训,暂且清净两年,再挑个家里简单、憨厚老实的。赔他家几两银子,从此跟了我,由着我拿捏,那才有意思。方才我跟太太表明了心意,太太大度,和和气气说‘好,我知道了’。事情已经过去,三奶奶不用介怀。”

    三奶奶在褚太太手下混了几年日子,哪能不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她尴尬笑笑,亲自送去乘轿子。

    第114章 朝气蓬勃

    当着姑娘的面,白眉赤眼的,开口就说要纳妾,太不尊重人。那会气上心头,没有顾虑那么多,出来一吹冷风,巧善便觉不好。

    好不容易挨到出了褚家,她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闯祸了?得罪了她家,会害你日子不好过吧?我这就回去赔罪。”

    她越想越慌,急得坐不住了。

    赵西辞把她抱得紧紧的,笑道:“你别急,那些话,本来就是我要说的,只怪你太聪慧,想得比我快。”

    “西辞,我……”

    红衣也着急,忙问:“里边出了什么事?”

    赵西辞轻描淡写道:“那位太太挑不到中意的,随手指了我,让我俩给拒了。”

    “啊!”

    赵西辞一手搂一个,慢条斯理道:“不要紧,那位大人是君子,不会跟女人计较,也不会轻易为难小喽啰。”

    红衣绞着帕子,恨道:“可是她们徐家也不好得罪呀!一宅子的官。好好的,怎么偏就……诶呀!怎么这样,从没听说过这样办事的,你才从那家出来呀。这简直是胡闹!”

    “不着急不着急,事已经过了,没事啊!”

    巧善仔细回想,小声说:“我看她虽然生气,倒没有恶毒的意思,骂的是放肆和混账,不像骂仇家,更像是责怪下属不遵命行事。”

    “没错!”赵西辞挺直了背,放开手,压声说,“她见多了别人巴结讨好,以为人人听她使唤呢。那些人不是上赶着要进门嘛,她只当我们听了会欢天喜地,等着跪下感激呢。嗐,只怪她见识少,没见过像我们这样自尊自爱的姑娘家。”

    两个操心的人一下就被逗乐了。

    赵西辞接着安慰她们,也借此安慰自己:“方才三奶奶说了,都是糊涂人自作主张,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前两年虽然有挑人,后来也没见传出什么大消息,可见他家就是这么办事的,我猜她也不想把事闹大。不要紧,只是没有免费的席吃了而已。”

    “嗯。横竖我们也不差那一口。”

    巧善想了想,又说:“她裹了脚,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幸好丫头扶得早。听说那样很疼,又不方便,人怎么会想不开,非要为难自己?”

    红衣嗤笑道:“讨男人喜欢呗,本地有不少大户人家这样弄。我看是弄巧成拙,公爷行武,威风霸气,行军打仗要的是气势和快,见到走路都不方便的女人,喜欢不上来吧。”

    赵西辞反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看啊,那些男人就喜欢弱柳扶风。娇娇弱弱,挨打都跑不了,只能任他摆布。”

    巧善摇头道:“她娘家风光,按说嫁出去也该体体面面的,怎么还要作践自己去讨好?”

    太太也是嫁进国公府,娘家没人做官,照样挺得起腰板做人。

    “是啊,何必呢!”赵西辞接过点心,先喂给她们吃,再感慨,“没了靠山,我们老实几天,过后再做打算。不要慌,那么多银子砸出去,总能溅起一点水花。”

    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可以有滋有味。

    听小五讲经络穴位,一人一本《草药经》,闲了就读。饭后三人一组辨药,用这活消食。乏了做针线,跟着请来的先生学棋,偶尔再派人去酒楼把唱曲的请回来消遣。

    等铺子里的人来回事,赵西辞做安排,巧善和婉如盘账,当日就能理好,现交现结。

    那边没派人过来生事,但也确实明明白白地表示不再给她们脸面。

    绣坊的内掌柜听到些闲言,特意过来说一声,好叫她们心里有数,转头便趁热拿这点交情换好处:借钱。

    西辞在本地待的日子久,交情是深是浅,她自己会拿捏。巧善不想留下来碍事,去了院子里透气。

    望一会天,看一会地,再想一会心事,索然无味。

    她远远地瞧见婆子拉开门,探出去半个身子,像是在跟谁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猛然跳得厉害,便不管不顾朝那边跑去。

    “家禾!”

    婆子回头,脸上带笑,顺手将门大开。

    真是他回来了。

    “家禾,家禾……”

    她飞奔过去,赵家禾接个满怀,还嫌不够,举起来抛高点再接,掂一掂份量。

    “还不错,长了一点!”

    她哈哈笑,扶着他的肩问:“你在外头有没有吃到肉?”

    “没吃饱,家里的更好吃。”

    她仔细看过他眉眼,没瞧出异常,拍拍他胳膊,又问:“冷不冷?每天刮北风,我看就快要下雪了,西边更冷吧。”

    “不冷,穿了你做的絮衣,从头暖到脚。你在这忙什么呢?”

    “背药书,练字,摆棋子,还有还有……”

    两人头挤头说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不是私室。

    她赶忙说:“你先放我下来。”

    他照做了,但手粘在她腰上,舍不得撤回来。

    她一回头,正好对上绣坊内掌柜和婆子惊愕的目光。

    糟了。

    她转回去,苦着脸问:怎么办?

    正经成过亲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权干涉。他大大方方交代婆子:“跟你家主子说一声,我把娘子接回去了。多谢!”

    婆子干巴巴地应是,转头帮着分说:“小夫妻,才成的亲,热乎着呢。乔娘子,耽误你出门了,我送送你。”

    “真是好福气。你家赵娘子太客气了,请回吧。”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眼睛却盯着同一边,看那两人肩并肩,脚下生风,急不可待地往外去了。

    是有些放肆了,但都是年轻过来的,也有过这样琴瑟和鸣的好时候,只可惜……

    唉!

    两人心里惆怅,都舍不得说嘴,权当没看见了。

    她听着靴子擦地的吱嘎,想起来了,急道:“等等,给你做的袜子还在箱子里。”

    “明儿再说。我饿了,你先回去给我炖肉吃。”

    “好!哎呀,家里没肉,油耐放,应当还能吃,米也有,只有干菜,先去集市上看看。”

    “不用,我捎了。”

    他把人举起来送进马车,自己跟着钻进去。

    外头有人上来赶马,他把人搂在怀里,急匆匆说:“买的人,叫阿代。”

    “好。你瘦了,胡子也长出来了。”

    “想你想的。”

    外头还有人呢!

    她一面笑,一面抬手捂了他的嘴。他按住不叫撤走,连亲了三口。

    她正纳闷他怎么不惦记亲嘴了,是忘了那滋味吗?

    一对上他的眼睛,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两眼放光,同画册上的狼眼一个样。

    她去摸他脸颊,他按住不让,嘶哑着说:“脏,等回去洗过了,你想摸多久就摸多久。”

    “小点声。”她贴近了,靠在他肩上,压声说,“不脏,一点都不脏,还是好家禾。哎呀,我的衣衫也在那边,家里……”

    “有新的。好娘子,不要惦记别的,看着我,看看我!”

    她重又坐起来,捧住他的脸,搓着胡茬,笑盈盈道:“我想着你呢,你在信里说要小寒才能回,我数着日子……对了,我在画九九消寒图,十三瓣了。”

    “好玩吗?”

    “好玩,我在家好好的呢,不过,前些天,我们遇上了事。”

    他一听就急了,坐起来问:“没吃亏吧?多久的事,怎么信里不提?”

    她把那日的情形说了,忐忑不安问:“这事要怎么化解?”

    土皇帝的老婆,那就是土皇后。她们把天捅了,会不会耽误他的将来?

    他一听就乐了,重新瘫回去,靠准车壁,闭着眼,满不在乎道:“他要是个只听枕头风就独断专行的糊涂人,那也好,趁早躲远了。依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也不用怕徐家纯心报复。上回那功劳,白给了徐家人,褚大人心里是有数的。徐家人精明,知道在这时候针对,那会牵扯到上一事。别人不清楚底细,不信这是为自家姑娘找脸面,只会看成是趁机打压,排除异己。这事你做得极好,赵西辞体体面面和离出来,不是德行有亏被休弃,也不是任人践踏的粉头。那妇人敢这样行事,纯属放屁,她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她。哼!”

    “啊?”

    “等那位爷回来了,我去替你姐姐讨个公道!”

    “真能行?”她这样问着,心里早就信了,捧着他的脸,贴上去,额头抵额头,喜不自胜道,“一直盼着你回来,果然你一到,什么都好了。就连老天爷都惦记着你呢,前几日总不好,一会刮大风,一会下雨,冷得不行,今早忽然就晴了。”

    “算他识相!”

    “哈哈……”

    第115章 谁欺负谁还没准呢

    她笑,他也在笑,看着他的笑颜,心更软了,说话也软了,绵绵地靠过去,娇娇地喊:“家禾……”

    “别!”

    “什么?”

    “要命了!”

    “啊?”

    他把人按得紧紧的,闷闷地说“没事”。底下膈得她不自在,她贴在他胸膛上,小声问:“新裤子够不够大?”

    他笑着抗议:“别在这时候调戏我!”

    “说裤子就是调戏吗?”

    “嗯,你想想,裤子里边是什么?这算是迂回的调戏。”

    “呀!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立时就反悔了,在她头顶亲一口,忙说:“闺房之乐,只有我和你的时候,说什么都行。”

    她凑到他耳朵旁,小声问:“他会不会武功?小五说的学武的人要练耳朵,能听很远。”

    “早叫他往耳朵里塞棉花了。”

    “那就好……”

    她憋不住,笑个不停。

    这也是调戏啊!

    他饱受煎熬,恨不能钻出去给那马来上一锥子。但是不能,这是城中,跑快了扰民,还有可能伤人,她会生气。

    忍吧,忍吧,那么久都忍过来了。

    他闭目养神,身体还绷着。她坐起来,双手交替为他推印堂,嘴里念念有词:“打通眉心,百病不侵。”

    不要命地赶路,就是铁打的,也快要散架。他搂着她,安心受用这一刻。

    两处宅子离得近,但他们身份上不如别人,碰上了要避让。赶上难得的好天气,出行的人多,走走停停,耽误了好一会才到家。

    他特意叮嘱阿代留在前院看紧门户,谁来了也不要开。

    她着急提醒:“还有小五,怎么把她给忘了?”

    又是小五!

    醋海翻波,他赌气说:“叫她留在那边,别回来了!”

    她倒回来,趁阿代转身的时候掐他一把,把人拽到后边,再教训:“不许再说这样的顽话,她家里容不下,你再说这样的话,叫她怎么想?”

    “她她……你怎么那么信她,万一她藏了不好的心思呢?”

    “我信她,也信你。你不信任她,就不会留她在身边。她要是想害我,有多少机会?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即便是玩笑,也要有个度,别寒了人的心。事后再弥补,终究没那么好了。快过来……”

    失误!

    这么好的时候,聊别人做什么!

    “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他贴上去,从后方一把抱住。她反手摸到他耳朵,嗔骂:“别闹,帮我搭把手,先填了肚子再睡觉。”

    睡觉才是最要紧的,一两天不吃又饿不死!

    不过,她这人,心里一有牵挂,就魂不守舍,没法专心专意。况且屋子里有潮气,又冷,不适合亲热。

    算了,再等等吧。

    好些日子没住人,旧柴都潮了,不起灶,先用炭炉。他端起大炭篓,直接往桶里倒,比用夹子快多了。只是容易起炭灰而已,不要紧,他挡住就行了。

    他抢先拎起,跟她一块去茶水房收拾。

    先弄两个炭盆,拿去烘卧房,再把四个炉子都生起来:一个煮粥,一个焖肉,剩下两个烧水。

    没有新鲜的白菜萝卜,只有干菜,加在里边一块煮,也能解腻。他带了橘子回来,她剥了,吃半个留半个,起身去预备东西。

    “这是新裁的,洗晒过了,正好试试。幸好上回小五捎带过来了……”

    一刻不敢耽误,他忙着嚼咽,满脑子旖旎心思,只听清了一小半,抢着说:“不要,我只穿你做的!”

    她知道他听岔了,笑答:“是我做的,她才没空管你呢。西辞帮着找了家好医馆,虽然没有正经拜师,但她天天过去帮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回来还要教我们。”

    她絮絮叨叨说家常,他不敢再怠慢,看着听着,吃完了乖乖地照吩咐,在春凳上躺好,等着她伺候。

    “先洗个脸!”

    她没有不依的,拧了热帕子,仔仔细细帮他擦洗。

    “脏不脏?”

    “不脏。”

    她将擦过的帕子放在底下接水的盆里,悄悄换了一块,再洗第二遍。

    洗净了脸,他又说:“你帮我看看下巴。”

    她好脾气地再次放下梳子,伸出去查看。

    他支起脖子来亲,虽然只沾到了下巴,仍旧心满意足,美滋滋地说:“早就想亲了!”

    她笑骂了一句,坐回去,接着帮他梳理。

    梳顺了,热水浇在头上,暖意自上而下,通体舒畅。

    他不由得感喟:“还是家里好啊!”

    “嗯。”

    她悄悄凑上去,在他额上亲一口,而后装没事发生,接着浇头。

    “你亲我了!”

    “没有,那是水,你看错了。不要冤枉人。”

    “是我错了,对不住您。”他闭上眼,诚心诚意说,“该打该罚,罚我挨亲一百下。”

    她憋不住,笑骂:“不要脸。”

    “不要了,归你,任你打,任你亲。好巧善,赏我一口吧。”

    她腾出手,在方才亲过的地方轻轻一弹,故作高傲道:“亲了。”

    “这不对吧?我要水的那种。”

    “哈哈……水用完了,那种没有了。别乱动。”她张开五指,夹住他的头,清洗揉捏,正经问起他路上的事。

    两天两夜没睡,玩命似的赶路,实在是太累了。中途他说着说着,把自己哄睡着了。

    她舍不得吵醒,住了嘴,小心翼翼动作。可是热水一上头,他又醒了,特意交代她:“我一困,你就要把我叫起来。”

    她心疼道:“没有要紧事,就安心睡吧。”

    “有,还有!”

    那得抓紧了。

    冲洗,多拿几块干布轮番擦,再仔细烘烤。这边洗好了头,那边热水也烧好了,他洗了澡,懒得穿衣衫,光溜溜地从屏风后钻出来,把人抱起往床上送。

    “冷呀,衣衫帮你搭在那……”

    人被压住了,嘴被堵住了。

    他双手没空,忙着解她的衣衫,一刻不敢耽误,挨着她躺下后,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用脚把帐子弄下来了。

    又掀又扯的,很有意思。

    她看着那儿笑,他又求:“你看着我,不看别的。”

    “嗯,我一直想着你呢。”

    “夜里你跟她睡?”

    西辞没说错,他果然吃这醋。

    “也不算是,只偶尔,睡到一起,也是一人一床被子。”

    他得了安慰,高兴了,又舔又咬,到处捣乱。

    两个炭盆敞开了烧,屋子里算不上很冷,但毕竟是冬天,被剥光了的她主动靠近大暖炉,抱住不放。

    他火急火燎的,忙着亲,忙着怜爱,还要诉衷情,连脚都用上了,垫在她脚下,托着她动作,引她分开腿配合自己。

    “等下!”

    “嗯?”

    “你觉着小脚的好看,还是……”

    谁要听这个!

    他重新吻上去,手抚上多年的牵挂,连喘带吟答:“你这样的正好。小脚怪风一吹就倒,废物。”

    又刻薄了。

    她想说那些人也有苦衷,孩提时懵懂,哪有人自愿受那样的苦?悲哀的是当年哭过痛过,在成人后全忘了,转头又要加害在女儿身上。

    她摸着他的脸,躲开他的吻,正儿八经说:“你不能欺负女儿,我也不会。”

    孩子还没影呢,罪名就上身了。

    他叼住她耳朵,咬上一口,委屈道:“我怎么敢?命都在你手里。”

    真在她手里,他送上来的。

    她一碰到就退缩了,娇声说“不要”。

    他也不勉强,仍送回宝地去,脸压在她脖子上,堵住了鼻子,瓮声瓮气说:“你别怕,我不进去。”

    不进去?

    “啊?等下。”

    她伸长胳膊,在枕头和床角那缝里摸到旧书,压下心慌,翻开一页,再不逃避,定睛细看。

    嚄!

    他急得很,不想看到她分心,把书抢走扔远了,不敢再只顾着自己乐,慢慢吻,慢慢抚弄。

    她也急,揪着他耳朵要理论:“我们没有照著书上来,你弄错了。”

    他猛地惊醒。

    四目相对,他先笑了,赶紧编:“这事分几重,写书的人偷懒,直接画到了最后。他才不对,这跟种地一样,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抽芽,什么时候开花……”

    “那什么时候播种?”

    完,好好的,说这干什么?

    “我是说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急了伤身子,我没骗你,真要等到碧玉年华。”

    “这都腊月了!”

    别这样啊,她知不知道他憋得有多辛苦!

    “这是大好事,但它有个弊端,最早会伤到你,等你再大点才好。”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赵西辞反覆问过的话。

    “会痛,对吧?”

    “啊……是的。”怕她因此生畏,他赶紧找补,“就一次,往后就不会了。用些药,会好点。”

    “成亲那天,你给我用了?”

    “嗯。”

    激动到发狂,到了要紧的时刻,终究是怕了,退缩了。横竖过干瘾也能解馋,搂着她就够快活的。

    她完全懂了,攀着他的肩膀,带着笑说:“我们认真学吧,我不怕疼。”

    “巧善……”

    “只差三四个月,有什么分别呢?我想和你做真夫妻!”

    每回他纠结为难,都是她勇于突破。

    谁敢低看这副小身板?

    他抚着她腰肢,满目柔情地看着她。

    她翻到他身上,支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不肯的话,那换我来欺负你!”

    第116章 心意相通

    此刻情大于欲,他把她按回到胸口,抚着她后脑,柔声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不过,今天看在我辛苦赶路的份上,让着我点。改天再来欺负我,行不行?”

    她有话要说。

    “我去找药,你等着我。”他抢先说了,带着她,小心翼翼翻身,顺势亲上一口,而后飞快地下床去找东西。

    也好,虽然喊得响亮,但关于怎么欺负,她还不会呢。

    她又不是神童,只看一眼就能得心应手。

    他心里清楚自己随时可能狼性大发,怕一时失神做出后悔的事,特意把药锁在了柜子高处,费了点工夫才找着。

    外边冷着呢,他一回到床上,她马上伸手搂住。

    他不怕冷,只担心过热,一回来就忙着勤勤“啃啃”。

    她求知若渴,他做了什么,她也学着做什么。

    这种没有预谋的调戏最勾人,他不得不停下来讨饶。

    “好乖乖,你别……等等,我快要烧死了!”

    她没听出来顿了一下,听话地“别等等”,在他胸膛上用力吸了一口。

    “嘶……”

    要命了。

    他赶紧把药送进去,她不由自主地收拢腿,把他的手夹在其中。

    “对不起!”

    他不想加剧她的紧张,没再继续,抽回手扶在胯骨处,钻进被子里,埋头去亲她上腹,脸贴在肚脐附近,一会笑,一会吸,一会亲。

    她娇声哼道:“别……痒。”

    脑子里糊涂,可她还惦记着被窝里不透风,担心他喘不来气,慌慌忙忙地掀起一角被子。冷风见机钻进来,他没事,她先被凉意激出一哆嗦,换来他一阵畅快的笑。

    身体好像分成了南北几个县,有的地方冷,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烫。那药原本是擅闯的异物,让她不得不在意,但它很快借她的体温溶化成水,和身体融在了一起,悄悄地使坏。

    她不知不觉就撒起了娇:“家禾,我冷。”

    他贴着她的身体滑上来,抱住,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贴着,在她发凉的胳膊上来回抚摸。

    “家禾……我不小心……”

    脸颊是红的,他猜到她要说什么,提早哄道:“是药,不怪你。干净的,别怕。”

    “哦!”

    她察觉到他在挤她的腿,乖顺地移开,为他放行。刚想问要做什么,又被他堵了嘴。

    他亲一下,就要喊一次名字,当他说到“不要怕”的时候,她紧紧地抱住了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准备迎接风暴。

    然而他是她的家禾,时时刻刻念着她的家禾,忍到浑身滚烫发硬也没有粗暴对待,慢慢地,温柔地进入,一有感觉便立刻停下来吻她,安抚她。

    “我……我没事。”

    有点疼,但不是很疼,他看起来比她紧张,比她害怕,用来支撑的手,青筋都鼓起来了。因此她缓过来以后,覆住他的手,在上边轻轻摩挲,抓紧说:“不要紧,像是不小心被筷子戳到了,就那一下……你动一动,我猜不会疼了。”

    圣旨一下,他立即行动,但仍是拼了命地克制,只轻轻地、慢慢地抽插。

    不过,有件事,必须赶紧说清楚。

    “你再想想,真的是筷子吗?”

    “啊?‘咚一下’吧,呃……我也说不好,家禾,我……”

    她乱了分寸,他闷笑,托着她的腿,见她眉宇间没有表现出一丝勉强,安心了,稍稍加快了节奏。

    她咬着嘴,防着自己怪叫。他贴上去,在上边吸吮,再拿话哄她:“好乖乖,不要咬,放松!这是在歌吟美事,好听的,正经的,我想听。”

    她仍然不好意思,抬手盖住脸。

    他的嘴下移,含住丹珠,上下同时做法,成功驱散羞涩,邀她协奏欢乐曲。

    他没种过地,说的并不对,不过做对了。

    播种之前得翻地,他翻了,把她翻来翻去,还有枕头和身上身下的被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播种之后要浇水,他浇了,先喂她喝了热茶,再是热水清洁。

    苗育好了要移栽,他把她换到西屋的床上,叫她安心睡,不要惦记收拾那个铺。

    种地很辛苦,他累了,挨着她躺下就闭眼不动了。被种的她也很累,手搭在他胳膊上,他没睁眼,但利索地把它移到胳膊下夹着取暖。

    “家禾……”

    “嗯?”

    “家禾。”

    这不早不晚的,关起门来睡觉,是不是不好?还有阿代呢,他会不会进来找人?

    “在呢。”

    他的嗓音听起来沙哑,她想起洗头时打的盹,懊悔不已,不敢再出声了。

    眼皮沉到打不开,他怕睡死了夹坏她的手,把它移到胸前,抓住被角再搂人,把她包得严严实实。

    他睡踏实了,她是又困又睡不着,盼了两个月才等回他,舍不得睡,就想多看看,赶在他再次出门之前,珍惜所有的共处时光。

    大白天睡觉,天黑了起床,有点荒唐。

    他浑不在意,先把阿代打发出去送信,再开箱子,找出新斗篷给她罩上。

    “我们出去逛逛,想吃什么就喊停。”

    “能出去走动吗?”

    时下的规矩是女人不能随意出门,夜里就更不好了。

    “能!有我呢。”

    月光太淡,巷子里昏昏暗暗,正好街口就有灯笼摊。

    她挑了只蒺藜灯送他,讨个吉利的好意头。

    他给她挑了只花瓶灯,都拿在自己手上,因为穿得朴素,竟被人误会成了仆从。有人看中他的身板,走到她跟前,愿意出大价钱买他。

    她错愕过后,主动挨近他,和和气气解释:“这是我丈夫,多少金银都不换。”

    那人顿觉没趣,摇头走了。

    她懊恼道:“这料子太好,穿出来招人误会,以后还是在家穿吧。”

    其实在家用不上,去年他送了一件青白缎地绣小蝶的镶毛斗篷,成亲前,那几位兄弟给捎过来了,一直没机会穿。

    做一件要花费不少,又不常穿,实在浪费,但她舍不得说他。

    被人看成小厮,他非但不生气,还觉得好玩,笑道:“不要紧,我愿意终身伺候小姐。”

    “别闹。”

    “没闹,是真心话。”

    趁这块黯淡没人,他抓了她的手一块走,等到了铺子前才松开。

    在这城里住了几个月,这是她第一次走下马车细看这些商铺,每一家都想看看,兴致勃勃地逛,买了许多小玩意。

    离宵禁还早,街上人多热闹,但女人却很少,只有几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行色匆匆经过,像后头有人追赶似的。年轻的只有她这一个,有人看过来,他有时挡了,有时扮凶相瞪回去。

    太麻烦了。

    他说以后常去的时候,她摇头说逛够了,而后将买回来的这些小玩意一一安排。

    “她们都有,那我呢?”

    “有!”她笑眯眯地答,站起来,踮脚高抬手,拔掉他头上的乌木簪,换上新买的竹节青玉簪。

    “我的?不是为小五买的吗?”

    “当然是你的。小五是姑娘家,戴桃花簪。”

    他一直盯着被她拿走的乌木簪。

    她不解,举起来细看,“你一直戴着它……我是不是不该换掉?”

    他干咳一声,赶忙解释:“是个朋友送的,有机关,能藏东西。”

    “我不知道它这么好用,那你收起来。”她赶紧递过去,顺口问道,“是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外头的朋友。天南海北,往后见不着了的,不要紧。”

    “好。”

    她一转身,他赶紧把东西抛向柜顶。

    她收完东西就张罗为他清点冬衣,他跟上来,抢着干活,抱了一堆衣服,却毫无底气,几次张嘴,但就是想不好要怎么说。

    本来清白,方才稀里糊涂发慌,这么一遮掩,倒显得不对劲了。

    算了算了,正是如胶似漆的好时候,不该说这些含糊不清的事来扫兴!

    他没话说,她有,沏了茶,送到他面前,坐下来说:“这里什么都有,民风好,在这安家也不错。”

    “舍不得她们?”

    “嗯。”

    “好!”

    “要是……”

    “没有要是,你喜欢哪,我们就住哪。”

    他将鼓凳搬到她这边,挨着她坐了才肯喝茶,黏黏糊糊地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她抿嘴笑,从桌下的篓子里抽出了布帛尺。

    他心虚,老老实实放下茶盅,将手伸过去。

    她弯腰拿出那卷白棉布,预备裁剪,回头见他在这碍事,便把手拨开,随口问道:“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原来是要收拾布,不是他。

    他来回搓着桌沿,忐忐忑忑答:“不要什么,方才忘了说:送簪子的人,就是从前提过的驯马女。”

    她果然立刻看了过来。

    他慌了,嘴里像钻进了黄蜂似的,又快又乱地说:“她有天分,我高估了自己,输了那场比试,赌注是戴满三年。大丈夫一言……不戴了,再也不戴了。”

    她一言不发,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灯台,起身去了内室。

    他浑身冒冷汗,跟进去,乱七八糟地解释。

    她原本在梳头,听他嗡嗡嗡嗡说了一大通,也没听出来到底是哪的人,叫的什么名,只知道欠了人情,便将梳子放下,回头问:“为何不早说,这以后怎么找?”

    他听到前半句就腿软,结结巴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你误会!你别生气,不……不用吃醋,我连她名字都懒得打听,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难得见他慌神乱手脚,好玩。

    她怕笑出声露出破绽来,赶紧转回去,借镜子来盯他。

    屋里没有别的照明,只有这个小灯台,半暗半明,从他这看过去,人气鼓鼓的,越看越不妙。

    “好巧善,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和她……不不不,我没和她,真没什么交情,只见过一回。”

    镜子里的他手足无措,太好玩了。她掐着手憋笑,垂头,故作失落道:“是你说她这里好,那里好。”

    “没有没有,她就那一样本事……不算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也能做到。”

    光老不安分,闪了又闪,该剪烛花了,她抬手,擦了擦发痒的右眼。

    哭了?

    这背影……看得他心痛,立马服了软。他冲过去,双膝落地,跪在旁边,老老实实认错:“只怪我喝多了争强好胜、胡作非为,你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次吧。”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错了!什么鬼大丈夫,不管了,我只做你丈夫。”

    她转过去,趴在妆奁上大笑不止。

    “哈哈……我和你说过,一定会信你的呀……”

    他如释重负,跟着笑,懒得起身,贴近点,抱住她的腰,故意怪腔怪调说:“吓死我了!”

    这话哄得她更得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擦着眼角,很没诚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逗你,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会乱吃醋。我只是好奇,还想打听打听,好帮你还人情。”

    “没事没事,是我有错在先,不该瞒你。”

    “快起来吧!”

    “我腿软,你扶我吧。”

    她果然再次开怀大笑,不枉他费心扮这一出悲惨记。

    第117章 心愿

    午后那一觉歇好了,美梦达成的他神清气爽,非要抢着干活,说是要报答她照顾他的恩情。

    躺下后,他也不胡闹了,安安分分地搂着,说一会话就把人哄睡了。

    簪子里还有东西,得赶紧弄好。

    他悄悄地起身出去,踩着凳子把东西拿回来,找出银三事,用镊子伸进簪头的螭虎纹缝隙里,抽出来一张叠成细条的薄纸,将它换到革带夹缝里藏好。

    这簪子是个祸害,仍旧扔回柜顶上。

    他蹑手蹑脚回房,掀起被子躺好,忽然听到枕边人说:“家禾,不要跪!”

    她说得焦急,还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悲意。

    他赶忙应承:“不跪了,下回我一定好好说。”

    然而她并没有听进去,不停喃喃。

    原来是在说梦话。

    梦话常常会泄露心事,他怕错过她说不出口的难处,凑近了去听。

    “……赎了身,我们……百姓,不要……薄,不要……”

    我们是自由身,是自自在在的平头百姓,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跪,不要再说“服侍小姐”那样的话。

    他将这话重复了三遍,想透了,再次起身,从没来得及拆的包袱里找出那对护膝。

    圆角金元宝:一求他平安归来团圆,二寓他事事顺意,能成贤才,三……是要提醒他膝下有黄金,早些丢开跪来跪去的奴才习性。

    他想到了这句话,却没想到它背后的意思,当时顺口说出来,只是为了恭维,哄她高兴。

    先前那对捣药兔护膝,他不好意思拿出来用,但也没舍得扔。他去到耳房角落,在箱子里翻出了它。

    健康平安,福寿绵长。

    那时他们被困在赵家,脱不了籍,她只能给这样的寄托。

    她学万福礼时,想的是一定要正经对他行一次,祈祷他能真的“万福金安”。不是为了讨好他,是真真正正将他当做人在看待。

    这就是他的巧善,又巧又善,不光如此,她还硬气,远超他这个大男人。他进了赵家,见识了不同于廖家的奢靡,当即便暗暗发誓:一定要挑个好主子,借他的势,爬上大管家这个顶峰,尊享荣华富贵。而她进赵家的第一天就惦记着离开,在当初有赵西辞这样好的选择时,仍然坚定地说了不。

    王家那样贫瘠的土地,怎么能长出这样的灵秀?

    换下来的衣衫被子有一大盆,没请女工,凡事得自己来。

    他一早就翻出账簿,交给她去核算,自己端着盆去井边洗衣裳。

    他支开她的理由是急着要对账,她不敢耽误,抓紧拨算盘。左手拨,右手写,把一本账拆成了四本新的,想找什么,立时就能找着,不用费心一页一页翻找。

    她陪着他晾衣衫,细说了这账怎么分,怎么总。

    他搭好手头上之件,转头朝她作揖,客客气气说:“多谢,有劳先生。”

    她靠着柱子大笑。

    他接着恭维:“我的好巧善,你怎么这样厉害?天纵奇才呀!”

    她是个实诚人,摇头,笑眯眯答:“我不是,慧姐儿才是,她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那……王二小的时候也聪慧,扮过小儿神

    项托,天才级别的人物,可惜死得很早。据说七岁就用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难倒了孔子,并且自己能答得孔子心服口服。

    ,早几年也时常被先生夸,这才送去城里念书,后来便学坏了。我和大哥比较笨,你说得对,那算命先生必定是预先打听到了什么,才说那些将来如何如何的话。”

    他满嘴嫌弃:“小儿神?那项托十岁而亡,他怎么不跟着学一学!”

    这刻薄的样子,可太有意思了。

    她装没听见,伴着他一块回屋,一路说着慧姐儿的聪慧事。

    他听不进去,一口咬定:“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她不用干活,整天闲着,有的是空学那些狗屁。你呢,从早忙到晚,那么辛苦,这才耽误了。这不公道,现下把她叫来,指定样样不如你。我这就叫人去拉……”

    “别!上回不是打听过了吗?她有了好归宿,这就够了。互不打扰最好,我只想跟你清清静静过日子,不愿意再和她们有牵扯。”

    “也好。你放心,灵姐儿会没事的。家康留在那边,我特意叮嘱过,叫他逢十就去那边逛逛,同村还有你大哥看着。至于这个慧姐儿,她冷眼看着你受苦,不知道要帮把手,可见是个自私冷意的人。这种人走哪都舍不得让自己吃亏,你不用心疼她。”

    “好,你费心了。”她望向门外,笑道,“我跟王家的缘分,早在那年就断了。认了大哥小妹,就得连带认上他们,实在不敢回去。倘若看着落魄,他们会避之若浼,立刻驱赶。但凡有一丝体面,他们就会粘上来,敲骨吸髓。可笑那时候居然看不穿,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那会你太小了,没有依靠,彷徨不安,只好抓紧那根并不可靠的藤。”

    她转回头看他,再笑,心平气和说:“其实黄肚里别的都好,土地肥沃,种什么都能成,结的果一茬接一茬。水也好,鲤鱼草鱼,不管是江里的,还是塘里的,条条鲜美。邻里也和善,周婶婶家屋后有丛蓬藟

    三月泡

    ,摘下来有一碗,她总舍得留一半给我。跟着去打鱼,阿保哥会帮我摘铃铛果……”

    打鱼和这个名字,可不是头回出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说跟着去打鱼,风都是甜的,是因为这个铃铛果,还是因为这个人?

    “他家打鱼,怎么叫你跟着去?”

    “他奶奶病着,家里要人照看,他娘不得空。小地方,没有大船,容易翻,他爹另有一条船,一个人撒网容易出事,还得有人看着。再有,鱼活蹦乱跳,捡鱼的时候务必要小心,拿竹筛盖住才不会跑。有一回网到了大鱼,金灿灿的,又肥又美。我力气太小,又笨拙,没罩得住,它就飞走了。”她遗憾地摇头,感慨道,“后来再没见过那么好的鱼了。”

    是啊,太小了。他吃醋吃昏了头,忘了那时的她,躺下来只有山羊大。

    他失笑道:“那是鱼仙,放她回去,才能保那一方水土平安。”

    她用力点头,不再说闲话,翻开账簿和他细说。午后一块去自在馆,他干脆放手不管了,叫她代他跟赵西辞对账,正好他能腾出空,抓紧去外头办事。

    天越来越冷,小夫妻的心却越来越火热,天天黏在一起你侬我侬,做什么都要挤在一起。

    他说腊月正月都不会再出远门,她得了这个大好消息,当下安排起置办年货。

    据他说,家安他们也在过来的路上,到时候一大家子过年,要预备的东西可多了。

    忙不过来,就得找帮手。

    她不想买人,也不想打扰小五,先自己做着。他愿意陪她干活,但不愿意看她干,去赌坊附近转悠,很快领回来母女三人。

    “烂赌鬼要把她们卖去窑子里,你不收留她们,她们就惨了。”

    三人跪地恳求。

    她见不得别人的辛酸,哪里舍得说不字。

    人是他领回来的,规矩也是他定的:不准留在后院。住也好,干活也好,都去前边。

    柳娘三十岁出头,正是做活利索的年纪。大的女孩叫环儿,巧善想起了引小英出去的“幻儿”,心里难受,问她愿不愿意改名字。环儿顺从惯了,跪下来磕头,请她赐个名字。

    这把巧善弄得更不自在了。

    赵家禾做主,将环儿改作新桃,小的原叫红儿,跟着姐姐一起改,从此就是青桃了。

    巧善见她们怯怯懦懦,忙说:“原是我这里忙不过来,才想着雇佣。你们几时有了依靠,想走了,只要说一声,随时能走。”

    三人又跪下感激。

    巧善浑身不自在,扶起柳娘,叫起那两个,见她们性子柔弱,不免担心,便换了口气,凶道:“只一条:不许回去,也不许拿工钱给他!他不顾你们死活,你们也不许惦念他,是病是灾,让他一个人受着,是死是活由他去。谁要是敢违抗,那我也不管了:自己不爱惜,谁也救不了你。”

    母女三人面面相觑,随即回神,再次跪下表忠心。

    有人做活,还有一个阿代看家,她总算安心闲下来了。也不算闲,下棋太费工夫,丢下了,她仍旧背着药书,练缝针,算账……

    都是坐着不动的活,他看不下去了,腊八要带她去寺里吃福德粥。

    有好事,自然不能忘了好姐妹,把那边也邀上了。

    名寺古刹留给贵人,他们去的是离城有点远的竹柏寺,图个清净。

    捐了香火,立时就有福报:后院和后山都归了她们。

    满山的红白梅,泾渭分明地开在山路两侧,山风清冷香甜,沁人心脾。

    没有外人,能自自在在赏雪,还能再放肆一点。

    赵西辞带头玩雪,悄悄团一个雪球,先砸了毫不知情的梁武。

    梁武站在坡底下值守,一刻不敢松懈,防着前方来敌,没想过后方有失。再来一个赵家禾故意搭话,扰乱他思绪,没长眼睛的后背便中了招,一时被砸懵了。

    赵西辞行了凶,还振振有词:“不错,打不倒!把婉如许配给你,不亏。”

    梁武哪里敢恼,摸着脑袋憨笑。

    众人一齐乐。

    她还嫌不够,又怂恿巧善干坏事:“你赶紧弄个大的,砸一砸你家那位。不要多想,是本地的习俗。都说瑞雪兆丰年,雪是好东西,用它浇头是福气大降。快快快,一年就这一回,错过要再等一年。”

    赵家禾顶嘴:“哪来的这习俗?”

    她倒也诚实,高声答:“现编的。”

    巧善笑嘻嘻帮腔:“但有理有据!”

    志同道合的两姐妹抱在一起得意,身在坡下的男人甘愿落下风,怕冻了她的手,自己滚好凶器,送上来,再背对她们,挑个好地方站住。

    第118章 众乐乐

    巧善从袖笼里抽出手,抱起大雪球,瞄准了丢出去。

    别人惊呼,他不躲不避,安安心心站在那。

    “啪”声在耳边,不在身后。

    雪球砸在树干上,树身一摇,抖搂些许碎雪,落在他头上和外衣上。

    她在后边用力喊:“福气到!”

    这样的心意可不能拍,他缓缓回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她,也笑。

    赵西辞见了眼热,又是笑,又是感叹“鸳鸯成双,羡煞旁人”,趁红衣看热闹之际,随手抓了一把扔她。

    红衣叫着跳开,趁她得意时赶紧箍出一个大的,可惜打歪了,有雪溅到了青青和秀娟。青青也加入战局,不过,她不弄红衣,只抓罪魁祸首,还不忘拉上秀娟一块来。

    赵西辞出手快,见谁都打。

    红衣叫梅香帮忙,梅香再喊小福。

    法不责众,她们逮着机会,齐心协力对付不着调的主子。

    赵西辞被围堵,只能哀求巧善来帮手。

    她们在上面闹,男人们在坡下笑,不过,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赵家禾大步下去应对,梁武赶紧上坡压声提醒。

    赵家禾见了礼,没有让道的意思,趁机提了上回的事,说的是承蒙看重,口气却不好:无福消受。

    直视尊者算无礼,他垂眸,时刻留意着褚颀的四肢。

    很好,没有明显的躁动。

    褚颀很和气,说:“家里人杜门不出,行事仓促,其中有些误会。褚某特意过来赔罪。”

    赵家禾忙说不敢,仍没有让道的意思。他看看褚颀身后,小声说:“小的有东西藏在腰上,大人想看,我就取。”

    他贸然动作,极有可能被误会。

    褚颀抬手,示意护卫都退后,客客气气说:“赵兄弟,请。”

    赵家禾把东西交出去,既不交代来历,也不打算细说,拱拱手就转身。

    “赵兄弟,临蔚那事,我心里有数,可惜你志不在此……”

    赵家禾心说:不,我志就在此。

    但眼下他还得装清高,摇头不语,顺着坡让到下方。

    褚颀暗自思量,将东西收起,来不及抬头便察觉有变,立刻侧身躲过。

    一击不成,还有第二下。

    他躲得过,但没动。

    第二个雪球砸在肩上,碎了,有一小半跌落在靴面上。他没看肩,但顺着看了一眼脚。

    行凶的人站在坡上,居高临下问他:“有冤情要诉吗?”

    “没有。”

    “那行,一笔勾销。”

    胆大,脾气大,报完仇就走。

    他还有事,叫了一声:“赵娘子留步!”

    赵西辞回身,讥讽道:“不管我叫赵小姐了?”

    她原以为是好事,没想到人家施舍这个“小姐”的名号,帮她抹干净前身,只是为了自家的名声。嫌她有那一段不光彩,会玷污他们呢,毕竟他们家的妾都尊贵,弃妇高攀不上。

    呸!

    “对不住!”

    这话还行。

    她停下来,抬眼笑道:“大宗的买卖,都在那些人手里把持,我巴结不上。本地的,外边的,多的是。你手里不缺能人,只要不是打仗急着要,总有法子可想。我们小家子气,只找得着这么些,就不去添乱了。”

    “多谢!且慢,还有一事,你小兄弟……”

    赵西辞收敛脾气,往下走两步,离得只有一丈半了才停,“说吧。”

    “派他去了恪州。”

    “随你。”

    “协助查办。有他在,你父亲能少些麻烦。”

    赵西辞听懂了,点头,诚心实意说:“多谢通融。”

    她见他脸色有变,嗤笑道:“等着我求情?放心,我没那么大一张脸,早跟你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手只有这么长,管不到。”

    他点头,垂眸,缓缓提醒:“这里是佛门净地,不宜大声喧哗。”

    这是嫌她们玩雪吵着尊贵人了?

    “和尚教道士,管得真宽呐。”她扯下帕子擦净手,指着下边的寺院,再来一句,“真和尚都不管,你这个拿刀的,倒充起佛爷来了,真真好笑!”

    褚颀脸色不变,平心静气说:“人在外边,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你谨你的,少来管我。我从来不信神,不信仙,野怪了,改不了。既然他们有能耐,觉得我有得罪,那就下一道雷,劈死我好了。”

    她摊开手接雷,随即收回来,掸着衣衫上的残雪,慢悠悠地说:“你看,他们要么没这个本事,要么是有涵养,不愿意跟我计较。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显然没人在他跟前这样耍过无赖,他竟叫她说愣了。

    “你们家尊贵,嫌吵就不该来这。荒郊野岭的,就归我们这些精怪玩闹。走了走了,真没劲!”

    她转身往坡上走,吆喝等在那的姑娘们一块。

    赵家禾和梁武也默默从小道绕过去跟上。

    巧善上前来,先帮赵西辞扶正簪子,抹掉额发上的碎雪,再挽住她,小声安慰:“家禾给的东西,他接了,应该用得着。就算他心里不痛快,也会给几分情面。我看他神色如常,不像生气的样子,你不要担心。”

    “方才我的样子很狼狈吗?怪不得他跟见了鬼似的。”赵西辞哈哈笑,贴着她耳朵说,“他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呢。”

    “啊?”

    “你的眼睛干净,能寻到好男人。我就不一样了,看谁都坏,谁最坏,我一找一个准。这王八蛋是来试探我的,不骂白不骂。这样的人,受惯了追捧,吃惯了蜜枣。讨好没用,直接给他一棒子,他反倒觉得痛快。”

    “真的吗?”

    单纯的姑娘惊出了圆眼,真好哄!

    赵西辞大笑,搂住她的腰,接着咬耳朵:“今晚别回去,跟我睡,我们慢慢说。”

    有人代答了:咳得一声比一声响。

    赵西辞得意大笑。

    总得有人治她,红衣悄悄跟在后边,对着树就是一脚。

    雪落了一身,赵西辞叫着要复仇。巧善笑眯眯拍雪,拍了自己的,再去帮她拍。

    一场混战,谁也不能幸免,再玩下去就要伤风了,折上几枝梅,下山去。

    换了衣裳,粥还没熬好,她们便玩起了叶子牌。

    巧善只去年玩过一回,牌都抓不好,手忙脚乱的。

    赵家禾隔着窗教她,大杀四方。

    赵西辞输醉了,叫巧善去支开他。

    巧善走到窗边,小声说:“你去逛逛,留意一下他们家走了没有?”

    “他一个人来的,早就走了。不用管他,大忙人,没空跟她计较,也不好意思针对。别的不说,越能耐的男人,越怕欠女人人情。这个年,指定还有回礼,你们这些巾帼英雄,都有。”

    这个名号把她逗乐了,笑眯眯问:“那你呢?”

    他舒展眉眼,一脸高深道:“我不能要,这会我是淡泊名利的世外人,谈钱就俗气了。”

    她扶着窗框笑,看着东边说:“外头冷,你跟梁武他们去坐坐,别在这吹风。”

    被嫌弃的人无奈离开。

    吃了粥,歇个晌,该回去了。

    出了山门,他早早地将人接走,送上自家的马车,以免被那些人半路拐跑。

    “我一整天都想着你,你却只陪她们,不理我。”

    出来了,什么都新奇,她玩得高兴,没有像他这样时时惦记,顿生愧疚,只能老实答:“我也有想起你。”

    他还在扮苦相,她知道什么能哄他高兴,挪开他的手,换到他腿上坐着,贴到他耳边,小声问:“阿代有堵棉花吗?”

    “有。你想调戏,还是想欺负,或者都上?”

    她捂住脸偷笑。

    他把人抱起来,引她换成跨坐,而后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闭着眼说:“来吧!”

    她一直在憋笑,靠上去,亲一口就跑。

    “只有这个?”

    “在外边呢。”

    “那回去了……有什么好处?”

    她揉揉忍得发酸的脸颊,接着胡扯:“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谈好处就俗气了!”

    他坐起来,掐住她的腰轻摇,佯装生气道:“好啊,学我的妙计,反过来欺负我。”

    她笑倒在他怀里,他趁机沾点好处:托起她的脸,狠狠亲了两回。

    再闹下去要出事!

    她担心挤坏了,往外挪一点,红着脸说悄悄话:“她们都羡慕我命好,选到了可心如意的人,我也盼着她们能找到如意郎君。婉如和梁武都不小了,定的是四月成亲,不冷不热正好办事。红衣有主见,不用别人管,秀娟文静,需要人操心。还有好几个,都是忠厚的好姑娘。你在外头走动多,要是遇着了可靠的人,帮着留意留意。要那心胸豁达的,我不想看到她们受委屈。”

    “谁给你们脸子瞧了?”

    什么都瞒不过他。

    赵西辞一直在替手下这些人操心,想跟布庄掌柜做门亲家。她刚起个头,那家就变了脸,推说家里老人给孙子挑好了人,忤逆不得。

    这婚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行说一声就成,但对方拒得毫不留情面,来来回回夸那家如何如何好。他敢当面打脸,赵西辞也不惯着,当下就轰出去了。

    巧善不想再生事,免得坏了姑娘们的名声,才说完就赶紧劝:“你别恼,是自家的铺子,撕了契书,叫他滚了。”

    赵西辞出手大方,在她手里讨生活,远比别处好。她还会挑人,能做掌柜的,不会是蠢货,相反,这是精明过了头。

    “故意的。以为赵西辞要遭殃,生怕被牵连,趁早溜了。这种傻子,白给都不能要,丢了就丢了吧。不用去外头找,光棍多的是。这事急不来,等人齐了,两家一块吃个饭,叫他们自己挑。看对眼了,过日子才有滋味,比什么都好,就像你和我。”

    他说到最后,故意挤眉溜眼,又把她逗乐了。

    第119章 人各有志

    天公作美,隔天又下起了雪,正好有理由捂在家里相亲相爱。

    她一闲下来就爱操心,怕人全来了屋子不够住,每天在盘算。他在附近转一转,“凑巧”发现这条巷子东边还有一处宅子在售,立马盘下来解她的忧。

    她还记着八珍房的规矩,入冬就要囤积必要物品,早早地买了许多米面、干菜、清油猪油,还有成山的柴火和炭,把两边的地窖和后院都塞满了,才算安心。

    这雪存心不让人好过,歇一天半天,前边的正要化,新的又来了,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下六七天,没人扫雪的地方积了一两尺深。

    赵西辞特意叫梁武过来送了两车炭,提醒他们:比往年冷多了,反常便容易出事故。

    巧善回了许多干菜,还有她记下来的蔬食谱。

    两边互通有无,才隔两天就碰头了:褚家宴请。

    真如家禾所说,凡是跟着去了军营帮忙的人,个个有名字有座,并没有因为丫鬟的身份就沦为附庸。红衣她们头一回被外人礼遇,高兴得不得了。

    陪客的主家,除了褚三奶奶,还多十几位年纪不大的太太奶奶。

    听戏的时候,赵西辞见巧善老往最东边那桌瞧,便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赵大胆没有怕的。不要怕惹事,那老男人只担心我惦记他的身子,别的事都好说。”

    巧善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赵西辞及早借擦嘴帮她捂住了,笑嘻嘻道:“说吧,那边有谁得罪过你?我这去打她。”

    巧善连忙摇头,再看一眼王朝颜,回头小声问:“是熟人,茜色腰裙那个。你帮我看看,她这是什么身份?”

    在自在馆借住那阵子,王朝颜还是戴罪之身,每天被锁在柴房,没出来过。 被她拉去缝合的时候,正好赵西辞往南送东西去了,因此两人没打过照面。

    赵西辞一早就瞧准了,“头梳起来了,小老婆。有没有名分,我不知道,不过,这样的日子能带出门,不容小觑。”

    “怎么一直站着伺候?”巧善轻轻叹一声,小声嘀咕,“我以为是丫鬟呢。”

    “再得宠,到了正房太太跟前,还是奴才。肯让她伺候,是赏脸,有些一辈子关在房里,从不许出门,那才可怜呢,关着关着就疯了。她怕是忘了你,一眼都没瞧过。可怜归可怜,要是求到你头上,可千万别揽下,不要把祸召回家。男人呐,最爱这样式的,柔柔弱弱,腰肢细身段软。为了得宠,最会投其所好,什么恶心话恶心事,都做得出来,能将臭男人捧到天下去,叫他不记得地上还有老婆。你心思浅,玩不过她。”

    已经玩过了!

    王朝颜再厉害,只要她看紧家禾,就不怕被偷了去。上回她问了,他只说王朝颜要走卖身契,往别处投奔去了,原来是到了这家。

    她没有瞧不起王朝颜的意思,一样是无依无靠,她会因此想起曾经的自己。身为蝼蚁,光是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王朝颜不想再被人操纵命运,愿意不顾一切往上攀,只要没伤害别人,就不能说是错的。要怨也该是那位太太去怨,但至少当下看不出她在意丈夫多纳一个妾。守着她服侍的不止王朝颜,还有三个跟她差不多装扮的女人,她趾高气昂地支使着她们,看起来很享受。

    王朝颜曾经帮别人害过家禾,后来又帮家禾还了回去。家禾不恨了,巧善也不恨,相处那一段,多少有了些感情。她一直留意,是有些担心。

    不过,看王姨娘应对游刃有余,行动轻快,似乎乐在其中,这是她的志向,自己还是不要管这闲事了。

    褚家肯抬举,她们也不能恃宠而骄,走个过场就回去了。

    人刚到家,礼也跟着来了。

    巧善正愁人口多开支大,担心钱不够用呢,欢欢喜喜收起来。

    水运仍旧不太平,大雪天赶路处处不便,家安他们一直到腊月二十一才进城,带过来十只箱子六个人,还有一沓要紧的信。

    赵家禾叫萧寒去安顿他们,自己留下来陪她看信。

    梅珍写了七张纸,从匆匆离开那天说起,再是在乡下安居的悠然自得,从田里地里,到河里山里。爹娘祖母丈夫还有儿女,从头写到脚。总之他们吃得好,过得好,叫她安心在外边发大财。

    大哥写了一张半,一张写黄肚里,半张写妻儿弟妹。

    “他怎么不写写自己?”

    赵家禾随口答:“想是觉得自己没出息,愧对你,不好意思提起。”

    她将纸仔细叠好,叹道:“好好活着,就算出息,不用分个高低贵贱。”

    “嗯,你说得对!还是我家巧善有见地。”

    她笑着捏他,“别闹,思乡情全让你给搅和了。”

    底下三封纸相同,字迹相同,都是太太写给她的。

    她轻轻抹着边角,一时竟舍不得拆了。

    他代劳了,只拆不看,取出来递到她面前。

    “太太是个聪明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观望。她们不回京,不去投靠谁,借住在道观的产业,就有了神仙庇佑。世人都怕报应,再乱,也不敢轻易起歹心去惊扰仙山神宫。”

    她用力点头,接过信,边读边说给他听:“太太说她很好,日子清静,每日打坐诵经,闲时抄些识字的本子散人。她把那几位姐姐都送出去了,她们跟着徐家人去京城,将来好有个归宿。三奶奶从庵堂里出来,陪在她身边作伴,有三奶奶照看她,叫我不要担心。三少爷不念书了,每天跟着道长练剑,吃得清淡,身子骨比从前好,很少生病。翠英生的男孩,半岁就被送走……怎么像他!”

    她脸色大变,恨恨地盯着那两个字。

    他赶紧凑过去细看,冷笑道:“畜生,死了都不叫人安生。这翠英活该,与虎谋皮,赵家倒了,王家完了,我看她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提翠英,就会想到小英。

    她靠在他胳膊上,哀道:“你放心,我不心疼这个人,我还怨着她。小英总把她姐姐挂在嘴边,她愿意留在八珍房辛苦,就是为了将来能为她姐姐出一份力。可是小英死得不明不白,我求翠英想办法查一查,她非但不肯,还威胁我从此闭紧嘴。她怎么对得起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妹妹?”

    “如今赵明也看穿了她的真面目,她的好日子到了头。”

    她重重地叹了一声,望着门框,怅然道:“这算咎由自取吧!王家家风不好,一心只朝钱财地位看。除了小英,还有她嫂子,还有个姐姐……只要派不上用场,都是弃子。上进是好事,可要是人人这样,踩着别人往上爬,这世上还有公道,还有人情吗?”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赵家禾失笑道:“箴言一句管十年,我记住了!”

    “想什么呢?你又不是那样的人。我是在提醒自己:不管将来如何,一定要教导好儿女。”

    “这么信我啊?”

    “当然!”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什么?”

    被腾空抱起的她,慌忙看向门帘,急道:“别胡闹,天色还早,一会就要吃晚饭了,说好了为他们接风洗尘……”

    东西厢都住了人呢!

    他厚着脸皮装无辜:“我记着呢,这不是看天太冷了,想着到炕上坐更暖和呗。”

    哪来的炕?

    赵宅是照着京城做的炕,据说会盘的老师傅只有一个,匆匆教了一通,跟着学的泥瓦匠听得一知半解,因此像八珍房这样的地方才会炸到不敢再烧。

    岵州人和鋈州人一样,都睡床。有钱人家铺盖厚,烧地龙,烧炭盆,冷不到。没钱的全家挤在一块,靠抖扛过寒冬。

    这院子修的时候没挖地龙,她做不惯闲人,总是找事做,身子热乎,况且屋里炭盆烧个没停,下大雪也不冷。

    不过,既然他兴致勃勃,她就不忍心戳破,陪着他回屋玩闹。

    小留沉默寡言,埋头干活,常常半天不说一个字,和从前大不一样。

    巧善有些担心,赵家禾劝道:“没事,过些日子就死心了。这是个傻的,知道了王朝颜的去处,还在替她高兴呢,才来就求我,请我帮忙留意着,照看她三分。他舍不得马和狗,本不愿意过来,听说她在这,立马收拾去了。”

    “痴心人难得,唉!”

    “求仁得仁。廖家家训是谁有本事谁上,主子们爱争,底下人也铆足了劲拚命往上爬,刻在了骨子里,劝不动,改不了。你别操这个心,横竖小留才十七,过两年再替他挑个老实本分的,照样能把日子过好。王朝颜心思野,小留把握不住。”

    这样的事,操再多心也管不上。她无奈点头,将叶子牌都翻开,用它们代替人名,拿来排座位。

    第120章 家

    过年,大雪,正是歇息的好时候。

    赵家禾也放罢所有事,闲散下来,跟她形影不离。蜜里调油的日子,过起来飞快。

    上元灯会解宵禁三日,家里人多,每回留几个看家,剩下的人,想逛就去逛。

    提早和那边通了气,邀了一块去看花灯。上回“家宴”上看对眼的男女,能抓住机会说上几句话,增进一下感情。

    巧善自认是老夫老妻,只逛了一回,就自愿留下看家。

    赵家禾乐得如此,出去倒了水,提着盆回屋,关好门,回头见她还坐在凳子上,便问:“怎么了?”

    她回神,笑着说:“头一回这样过年,热闹,又不用操别的心,太难得了,舍不得睡。”

    他凝神看着她,蹲下来说:“这也是我过得最好的年。”

    人太多了,平素得分四处吃饭。大团圆的这两餐,挤得满满当当,一桌挤十一二个,没法分主次,菜也搛不好。因此在她说这话之前,他满脑子盘算着如何弄钱弄权。

    院子不够大,伺候的人不够多,不贴心。

    她应该住在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被一堆人簇拥在高处,享受众人的磕头问安。

    可是她说得对,这是他们过去不曾有过的放松:她不用伺候别人用膳,他也不用从早到晚为别人打点。腿是自己的,活是自己的,想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

    她一向是个知足的好姑娘!

    他把人抱起,送到床上,贴心地帮忙除了外衣,盖好被子,但不着急管自己,覆在她上方说:“兴许还能再好点。”

    她一看这神色就知道他要使坏,没上当,翻身对着里边,闭上眼装困,“出了节,年就算过完了,该忙起来啦,早点睡吧。”

    他解了外衫,挨着躺下,手从她胳膊下穿过,拢住玉兔,轻轻一握,柔声哄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你不做点什么吗?”

    她翻回来问:“什么?”

    “欺负。赵西辞不是教过你吗?说我不安分,叫你务必要拿捏住我。我告诉你个巧宗:只要年头欺负了,这一整年都能欺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可靠!”

    歪理才对!

    她抓着他领子大笑。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抖抖眉,接着蛊惑。

    她摸着他下巴,笑着调侃:“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拐子!”

    “冤枉啊!”

    她拉住他耳朵,虎着脸说:“还不从实招来,仔细大刑伺候!”

    他躺平了闭上眼,视死如归:“威武不屈,来吧!”

    她趴上去,扒开本就松松垮垮的领子,用上牙轻刨那紫葡萄。

    一招就拿下了他。

    他连连吸气,原本托臀的手滑到了中衣里,抚着她的后腰,心服口服道:“我招……我招……”

    她得意,趴在他胸口闷笑。

    这么好的夜,他不想太仓促太鲁莽,抱着她的腰,把她往上送,等到脸贴脸了,才诚心招认:“蓄谋已久。我在院墙上趴着,仔细看下边人来人去,一眼挑中了你。八珍房那么多人,就这孩子没心机,好欺负,好拐骗。我算准了你不敢声张,趁没人的时候来拐,趁夜深的时候来拐,趁你孤单无依的时候来拐……终究让我得逞了。”

    嘴里唱词,手也没闲着:左手托人,右手脱衣,为刑罚解除障碍。

    他含情脉脉道:“是我不好,认罪认罚。”

    她甜蜜蜜地笑着,可还不会欺负呢。

    她伸手去摸书,他把这只手拽回来,往下送,口中轻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的腰,躬一躬,那就正好……行了。”

    又使坏!

    半撑着又冷又累,她伏下去,把滚烫的脸压在他胸膛上,正好躲开四目相对带来的羞涩。她偷偷笑着,挣开他的手,在他腹部乱涂乱画,闷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看书,得看真家伙。”

    “又哄我!”

    “真没有。官老爷审案子,倘若照著书念,气势全无,镇不住凶犯。不如抓住要害,一击必中。”他托起她的脸,用心吻过,舍不得推开,贴着她的唇戏谑,“王大人,小人知错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求大人怜悯,不要苦刑小的,保这副躯壳周全,再为大人卖命。”

    “别闹!”

    她笑得花枝乱颤,手是抖的,轻轻地,轻轻地朝要害“行刑”去了。

    出了节,化了冻,外头的事,又该支起来了。

    眼下人手多,他打算带一半,留一半,总要有人看屋子守她。

    “太浪费了,我去自在馆,那边人多热闹,乐得自在。这屋子锁起来就好,省事。”

    “也好。”

    小五仍旧忙着做好大夫,剩下的人里边,会功夫的都是男人,把她困在这里,还不如送过去姐妹团聚。

    她打点了给家眷的礼,挨个贴上签子,捎回去以后,好分送去各家。

    “她们是故土难离,但父子、夫妻,总这样两头分离,也不是个事。”

    “挣钱要紧。定江从前就不好,赵家倒了以后更不顺。这里比定江大,南北贯通,更繁荣,讨生活容易。有褚家在,挨点边也算有靠山,最要紧的是门路多。他们去别的地,免不了被地头蛇排挤,做什么都难成。苦两年,攒够立业的本钱,再和家人团聚也不迟。”

    “是这么个理。”她安心了,将写好的信再检查一遍,放到包袱底下,仔细交代。

    他搂着她的腰,在脖子和脸上来回亲,黏黏糊糊说:“我舍不得你……”

    “方才说的什么?苦两年……”

    “我什么都没说。他们往南去,我只到临蔚县,看看有没有便宜捡,最多四天就回转。你等着我,我快马加鞭回来接你。”

    “该歇的时候要歇,不要像上回那样。你答应过我要保养身子,不许玩命!”

    “知道了。你再亲亲我……”

    她没学武,都听得到院子里有人走动,急得拍打!他不管不顾,再吸一口才肯松手。

    他等着她锁好箱笼和门,再把人亲自送过去。

    赵西辞最近过得并不痛快,巧善一到,她直呼恩人,抬过来一箱子账簿,邀巧善一块清点。

    巧善没急着细翻,拿了最上边四册看封皮,心里便有了数:西辞父亲的官,做到头了。

    她没追着问始末,就照两人商定出来的计数法,先分类,再盘账重新记成册。

    赵东泰过来时,婆子正好被赵志忠那边的仆人叫去支取物品了,他叫了两声没人应,伸手一推,虚掩的门就开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担心有事,也不敢叫出声以免打草惊蛇,放轻脚步疾奔去正房,捞起帘子就往里闯。

    巧善喜欢在打算盘的时候顺便心算,耳朵封闭,顾不上别的事。

    赵西辞一察觉到有人来,就停了手,起身迎上去。

    赵东泰越过她再看一眼,主动退到廊下,等到堂姐出来,顺口问:“她怎么不穿红?”

    赵西辞皱眉,直白地提醒:“个人有个人的喜好。她嫁人好一阵了,不用再天天穿红。”

    赵东泰舔舔嘴唇,干巴巴地说:“好奇而已。老五娶回来的嫂子,今年还在穿红,我以为这是习俗。”

    赵西辞并不信,再提一次:“赵家禾疼她,两公婆好得很,今儿才放她出来走动。她是我的贵客,你可不要得罪。”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你爹又溜了出去,喝得烂醉,小厮回来诉苦,说劝不动,不肯回来。你叫几个人过去抬。”

    “你走一趟,把他从窗户那扔出去,让他丢一回脸。”

    “我不去,那地方脏!”

    难得能出个洁身自好的,赵西辞脸色好了许多,笑道:“行,这事我管了,你几时要走?”

    赵东泰失了神,不觉瞟向了窗子,一见到上边大红的窗花,立马回神,转回来说:“褚大人被皇上叫走了,这几个月他南征北讨,原先的差事做不得数。等着上边论功行赏才知道去处,我们原地待命。”

    赵西辞思索一番,小声提醒:“你留个神,万一有事,别强,保命要紧。”

    赵东泰满不在乎道:“断不至于!仍旧不太平,皇上还要靠他。平西侯领兵六万,输得一塌糊涂,只剩万余。镇南侯拖拖拉拉不肯出兵,隔三差五管朝廷要钱,国库早就供不起了。北边也差不多,大烂摊子,够操心的,谅他们没空耍心机。”

    赵西辞哼笑道:“所以只有这个傻子出钱又出力,拿命在拼。他愿意,跟着的那些人未必愿意。处处要钱,他这几个月狠扒了一层皮,能给出的好处不多了,要是他推了这回的赏赐,只怕要闹出些故事来。你别去掺和,你心思干净,就接着干净,他这个人一心忠厚,更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我知道。我也不耐烦做这些,我只管有没有仗打。”

    “赵师傅过完年就出发了,约莫是这两三日到,你带着他,做个随从,出了事,也好彼此照应。阿七,无论如何,命在人在,别的都是次要的,你要记住了!”

    “行。”

    他想说“我先走了”,不知怎么地,就是挤不出来。

    赵西辞又细细交代了些别的,他心不在焉地点头,余光瞥到鹅黄色身影出现,立马挺直了腰背,沉声答:“好!”

    巧善急道:“西辞,你过来看看,这里有几处不对,数目……七爷,七爷安好。”

    赵东泰被口水呛到,缓了一回才答:“王姑娘,新年吉祥。”

    她和赵西辞急匆匆进去,他留在门外等了一会,见没了声,便高声问道:“四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你还没走?”赵西辞抓着新抄的这本出来,急道,“阿七,你带着梁武去抓人,带回去立马锁起来。不拘喂点什么,只等他清醒,就送去负荆请罪。”

    赵东泰扫一眼,看到那几个数目,倒吸了一口凉气,恨道:“混账,他哪来的胆做这些,不怕抄家灭族?”

    真要清算,他们都姓这个赵,谁也逃不过。

    赵东泰恨得牙痒痒,再不敢耽误,紧抓剑柄强压下怒火,飞奔出去了。

    赵西辞回头。

    巧善正倚着门,关切地看着她。

    赵西辞苦叹一声,仰头望着灰濛濛的天,幽幽地说:“巧善,从前我不信命,不信老天,如今……唉!不得不信了,起头是苦的,就一辈子挣不开这个字。他没脸回家乡,留在这依靠我过活,却还有脸指着我骂,把错全赖到我头上,恨我不能忍,没能保他步步高升。家是什么?家是枷锁,是牢笼,非死挣不脱。”

    巧善走上前,从背后揽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心疼道:“是他混蛋,要死就让他死去。万一上边糊涂,真要连坐,那我们跑远了躲起来。我看书上那些亡命天涯的故事,也怪有意思的。”

    赵西辞倍感安慰,笑道:“你说的有理,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就劈出一条来!瞧我,竟然只想到美人计,没想过还能走为上计。”

    巧善知道她在玩笑,笑着提醒:“别胡闹,叫人听去了不好!”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