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菩萨庙会(十八)
◎不在?◎
说话间, 一行人来到了老王家门前。
头顶寒月倒钩,屋顶上的乌鸦感知到人的脚步声,扑楞着翅膀引喉鸣叫, 四散飞走。
四野茫茫, 风吹野草。不知是不是这片夜色显的,老王本就漆黑的屋子似乎比白天更阴暗了。
苏茶搓搓胳膊, 往人群之中缩了缩,环望一圈四周,不安道:“晚上来这儿真是跟到地府似的……”
“是吗?”
白落枫早就在大半夜来过一次, 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今晚的风倒是大了许多。
白落枫那件外套沾了太多血, 穿在身上不舒服, 他就脱在寺庙里了。
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薄衣服,现在站在风里,他搓搓胳膊,冷得吸了好几下鼻子。
“我先进去,你们等我消息。”他对众人说。
“还是陪你进去吧。”张孟屹说。
“等我消息吧。本来这些事情他就不愿意告诉我, 有别人在, 他更不愿意说了。”白落枫说,“他记得我了, 没事。”
苏茶放不下心:“真的没事?”
“没事,有事我早死了。”白落枫说,“等着吧。”
白落枫一挥手,不给他们继续说下去的空,抬腿走了。
众人在院子外面等他。白落枫搓着胳膊,小跑进院子里面, 四处看了一圈前院的杂物后, 走到门前, 敲了敲门。
老王一向都不会立刻出来应门,这次也一样。敲完两声,白落枫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没等到老王出来,他就又敲了两次,抻长脖子喊了声肃郁。
喊完他才想起来,这关的肃郁更认“老王”这个名字。
于是他又拍了拍门,改口喊了几声老王。
仍然没反应。
白落枫站门口拍了半晌,老王半声都没哼。
站在院子门口等候的几个主播都察觉到了这儿的不对。
阮千高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
白落枫秒回。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
才七点半,这个点儿应该不会睡吧。
白落枫心里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这关的肃郁设定上可是个爱酗酒不好好睡觉的做白事老头,没准就是这两天晚上忙着干活没咋睡,今天就七点闷床上呼呼睡起来了呢?
白落枫正深思时,仿佛是邀请他进去看看一般,门把手突然发出酸涩的吱呀声。
白落枫低下头,那门把手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咔哒咔哒两声,自动转了半圈,又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条门缝。
白落枫:“……”
门就那样吱吱呀呀地自己打开了。
门缝里,传来些许略显遥远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有些吵嚷,断断续续的。
白落枫听了片刻,分辨出那好像是老电视不断换台的声音,里头夹杂着电流的嘶嘶声和戛然而止又不断变化的说话声,还有高损音质和雪花乱频的声音。
声音很远,是在里屋。
白落枫握住门,沉默片刻,把门缝又拉开了一些。
他回头,正好和院子门口的那些人对上了眼神。
白落枫边做口型边做手势地指指里面,示意他们等自己信号,他要先进去看看。
张孟屹不干,他扭曲着表情要疯似的低声问:“你能给什么信号!?”
白落枫点点自己脖子,说:“我会叫啊!”
白落枫也不等他回答,嗖一下子就钻进屋子里去了,还把门关上了。
张孟屹还想拦他,结果屁都没蹦出来一个,白落枫人就没影了。
张孟屹气得嘴都跟中风了似的歪了,生气道:“这死孩子!”
“还真够我行我素的。”阮千挠挠后脑勺说,“他这种病秧子不都该胆子很小吗,真怪。”
白落枫完全不知阮千对他的评价。
他的四周一片漆黑。老王头屋子里都没窗户,眼下连个蜡烛都没点,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白落枫就算抬着手都分辨不出这几根手指在哪儿了。
里头老电视的声音还在响,不停换台的动静让那些声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满堂喝彩一会儿二泉映月,情绪的不断切换让这片屋内的黑暗尤其恐怖。
“肃郁?”
白落枫试着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他又唤,“老王头?”
依然没人应答。
白落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前走去。掀开门帘进了里屋,他看见里屋深处有凄惨惨的白光。
纸人们东倒西歪地横在里屋,和白落枫白天来时一样。
换台的声音越来越勤快了。嘶嘶的电流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那些声音渐渐一声都要发不出来了,就像挨个惨叫呻.吟出来后立刻被堵上了嘴。
白落枫端着手电筒,硬着头皮走过去。
里屋一片空空荡荡,电视机前也是。
白落枫在老电视噼里啪啦的换台声中四周环视,老王头始终不见踪影。
不在?
作者有话说:
今天飞机延误了,十点才到酒店,今天就短小啦,明天正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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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菩萨庙会(十九)
◎这把斧子真砍到自己的时候,肃郁会是什么样子。◎
白落枫四周寻找了好几圈, 都没有见到老王头。
他这里屋小得可怜,从外面的那张大桌子往里走几步后,就是一张说得上是破烂的床和一个木头电视柜, 还有老式电视和机顶盒。
屋子一共就这么大点儿, 白落枫不可能看漏。
屋子深处是通往后院的门。
是在后院?
白落枫举着手电筒走向那扇门,伸手握住门把拧了拧。门被锁上了, 纹丝不动。
白落枫举着手电筒,往院子里照去。
后院同样堆满了垃圾和杂物,半空中还挂了根晾衣绳。绳子上挂着几件衣物, 随着夜风呼呼地飘动, 像张牙舞爪的鬼影。
院子里也没有人影。
白落枫回过身, 屋子里也仍然没有人影。老电视机的换台速度还是那样快,吵吵嚷嚷得像精神分裂了。
白落枫揉揉耳朵,觉得太吵,想把它关了。他再次扫了一圈四周,没看到遥控器的影子。
但电视机都是有电源开关的, 白落枫走上前, 准备直接摁电源。
他摁下老电视的电源开关键。
老电视无动于衷。
电视上黑白的画面仍然不断切换,噼里啪啦一直闪着的白光和雪花闪得白落枫眼睛疼。
连连摁了几下, 老电视都没有反应,白落枫放弃了。
虽然不知道肃郁人去了哪儿,但他难得不在家里,白落枫想要好好搜查一下这间屋子。
毕竟他自己都说过,屋子里有不能给白落枫看的东西。
但不论怎么说,门外有个专门干搜查的前警察, 白落枫便往门边走, 打算让张孟屹进来。
他一拧大门的门把手, 习惯性地往外一走,人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大门上。
大门被锁上了!
白落枫连忙拧了好几下门把手,这玩意儿也开始无动于衷不动如山了。
白落枫骂了几句娘,用力拍拍门,大声喊了几声外面的人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音儿。
白落枫喊人的声音落在屋子里,甚至还有几声余音绕梁。
他趴在门上,急切地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回答去回应他仅存的那点儿希冀。
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白落枫握紧拳头,怨恨地锤了两下年久失修的门,被自己气得头昏脑涨。
他就不该把那群人留在外面。
想再多也没用了,白落枫深吸一口气,回过身。
老电视的声音仍然在屋子里响着。
白落枫再度走了进去。
他在前屋找了一通,仍是没有任何收获。
白落枫又到里屋找了一遍,连屋子里所有的纸人他都给翻了起来。
最终,他没有任何收获。
白落枫又去拧拧两边的门,还是都锁得死死的。
他被锁在这个屋子里面了。
找了三大圈,白落枫一无所获地坐在里屋的地上,老电视跟笑话他似的,原地不断换台嘎嘎个不停,好像在乐。
直播间的观众又一口气增了上去,眼看着都要破万了,看起来他是又上了危险推荐页。
弹幕有人告诉他,他是被锁在关键剧情里了。如果不找到触发剧情的道具,一个人走完接下来需要的关键剧情,他就会一直被关在这里。
坐在地上思忖片刻后,白落枫望着面前老王头的床陷入了深思。
白落枫突然想起了一些电影情节。他起身往前爬了几下,低下身,打着手电往下一看,床底下有个木头箱子。
有货了!
白落枫一喜,赶紧把手电放到一边去,把箱子从床底下拎了出来。
箱子似乎在下面很久了,一拉出来全是灰。灰尘在空气里飞扬,白落枫挥了两下手,赶走灰尘,咳嗽了两声。
木头箱子是桃木的,没有锁,但是被贴了一张黄符。
黄符上用血画了个符咒,看起来很渗人。但在这种地方,这东西只多不少,白落枫想都没想,直接撕开了。
他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也全都是灰。没有别的,只有一张破旧发黄的纸。
白落枫拿了起来。
纸太旧了,上面的字不太清晰,印刷的墨痕褪去了一些,但能依稀看清。
【無菩村现居者名单】
下面是一群人的名字。
白落枫突然愣住了。
名单上的名字个个都非常眼熟,都是灵位上的名字。
前排还明晃晃地挂着王国良和王兰英两个名字。
白落枫突然大脑宕机。
转眼间心神电转,白落枫突然想起那本基础风水里所写的阴阳区分。
许多人说过的话瞬间在他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
【他们都说老李娶媳妇了,但是他家里的照片没有一张是和他媳妇拍的。不仅如此,那些相片里面都没有人。】
【北口那边专门挂了一片铜铃墙……】
【安魂铃。】
【我们就要吃冷饭、冷菜,吃饭也要这么犯忌讳,就是要把村子整得死气沉沉的。】
【梦里是一片山林,还有一个村子。村子里基本没人,到处都是坟墓,像乱葬岗,唯一的一个人是一个男生。】
【就好像照片里面的人被挖走了。】
所有的信息终于指向了一条明路。
白落枫却被这条明路吓得脑门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傻愣愣地把所有人的名字扫了一圈,又把纸翻过来,发现后面还有东西。
这张纸的后面不是名单了,而是一张纸。
上面写着:
【王国良,逼你来这儿做白事,真是委屈你了。】
【不是我们逼你,是这事儿俺们确实都不懂。你为大伙做事,大伙儿都记得你。】
【你媳妇儿迟早也会来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王兰英】
白落枫似乎明白了什么。
突然,一声刺拉拉的刺耳尖叫声响起,正专注思考的白落枫吓得一个哆嗦,跌坐到一旁。
尖叫声是黑白电视机里头的。电视机的画面已经全被雪花覆盖,尖叫声夹杂在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中。
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电流声似乎是想捂住她的嘴一样,刺拉拉地响。
“放……我……出去……!”
那尖叫声哭泣起来,一边惨叫一边喊着,“出……去……!”
“让……我……走!”
“让我……让我!!”
“死……——”
电视机突然灭掉。
屋子里陷入黑暗,手电筒滚落在地上,寂寥地射出一道光。
安静。
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更显恐怖了。白落枫被吓得气喘吁吁。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响着,于是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自己。
他转头看向他处,还没来得及放到肚子里的一颗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屋子里所有的纸人,都齐刷刷地看向白落枫的方向。
那一双双点了朱砂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他。
白落枫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抓起手电筒往后退去。可随着他的脚步后移,那些纸人的眼睛和脑袋也都跟着他僵硬地移动着,仿佛黏在了他身上似的。
白落枫头皮都要炸了。
咔哒一声轻响。白落枫转过头,通往后院的门开了一条门缝。
门缝慢慢敞开,吱呀的响声如同邀请他的门铃。
纸人的目光如芒刺背,白落枫没有犹豫,抓着手电筒就冲进了后院里。
后院堆满杂物,白落枫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片刻,看到了角落里有六个纸人。
那些纸人还没有被点上眼睛,但一看就是他那些失踪的主播队友。
即使那些纸人并不是很像,但白落枫就是知道,那些就是他的队友。
白落枫走了过去,绕到他们后面一看,果不其然,就是失踪的那几个人。
这六个人毫无声息,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白落枫也不敢撕开纸人,他知道撕开也没用了。
他便朝着这些纸人拜了拜,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转头欲走。
转头的这一下,白落枫的余光突然扫到了角落里。
那里面有个纸人被他忽略了。
白落枫走过去看了看。这个纸人只做到了一半,还是个壳子。
白落枫抱起它,把它拎了起来。
它的背后,贴着“秦晴”两个字。
是那个学姐!
白落枫倒吸一口凉气。
她为什么在这儿?
白落枫突然脑子不太够使了。他头脑风暴起来,试图串起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突然间,他有了个猜想。
白落枫立刻起身。他抓起手电筒,在院子里疾走起来,四处寻找。
最终,他停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那是个低矮的木桶。木桶里面,一个人被歪七扭八地掰了骨头,被折叠成极其扭曲的模样,硬塞在了里面。
但,从她关节的扭曲的反人体程度来看,那或许根本就不能说是“人”了。
仿佛一堆肉块。
白落枫冲过去,扒住桶边。
桶里盛满鲜血。
桶里的人歪着脑袋盯着他。她皮肤惨白,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死了很久了。
白落枫叫她:“秦晴?”
听到自己的名字,桶里的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仿佛醒了,眼睛懵懵地往上抬了抬。
看到白落枫的一瞬间,秦晴的眼睛里突然漫上了恐惧来。
她惨白的嘴唇颤抖几番,最终竟微微张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扭曲低哑的惨叫。
白落枫忙安慰了她几句,她却仿佛根本听不到了。她开始在桶里剧烈地挣扎,发出野兽一般的凄惨嚎叫声。
她无法接受自己像一滩肉块一样,被硬塞成这个形状。
白落枫见此,干脆就开始帮她拆这个桶。他知道她吓懵了,不让她从这桶里出来,她是不会清醒的。
手上正拆着,白落枫却赶到背后突然一凉。
他回过头。
一把斧子迎风而来,眼看要劈到他的脑袋上!
白落枫立刻往旁一扑,躲开了。
那把斧子砰地砍到桶上。
咚地那么一下,秦晴突然闭了嘴。
斧子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白落枫吞了口口水,从地上爬起来,胆战心惊地回头望向握着它的人。
肃郁的手骨节分明,用起力时,手上青筋如蛇般攀在手臂上。
他阴沉着脸,把斧子从桶上拔了出来。
白落枫听到秦晴恐惧的呼吸声。仿佛是见到了活阎王似的,她再也不敢大叫,呼吸带着哭腔,喘个不停。
斧头咚地落到地上。
“为什么回来了。”
肃郁低声问。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他半张脸,让白落枫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
白落枫正要再说,肃郁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挥起斧头,再次朝白落枫砸了过来。
白落枫不得不再次避开。
他发现了端倪,于是大喊:“肃郁!!”
对方没反应,又拔起了斧头。
白落枫又喊:“老王头!!”
对方还是没反应,拖着斧头向他走过来。
白落枫连滚带爬地往院子中央逃去。他抽空看了眼直播间,果不其然,弹幕一片幸灾乐祸。
【他听不见的哈哈哈哈】
【这个剧情超关键的~NPC都是强制运作的哈哈哈哈哈】
【你男朋友杀你啦!】
白落枫嘟嘟囔囔骂了句人。
他就知道。
他早就发觉这件事了。
这场的肃郁,很明显有种人格分裂的感觉。最明显的便是白落枫向他说起他是他男朋友的时候,直接当场死机了一段时间,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刚那段记忆。
也就是说,一旦肃郁自己的意识和NPC的意识逻辑不通,这个NPC就会被清空不合理的记忆。
肃郁是被NPC控制的壳子,他时时刻刻都被一堆看不见的编码编排着。
白落枫越想越生气,一边逃命一边嘟嘟囔囔地连骂好几句。
他明明是个人!
破风声传来,白落枫立刻往前一扑,斧头穿过头顶,咚地插进老王家的屋墙上。
白落枫气喘吁吁,肃郁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一片寒凉,居高临下地望向白落枫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白落枫问他:“还记得我吗。”
肃郁不回答。他抬腿,想踩住白落枫。
白落枫一个翻身躲过,爬起来,朝着门的方向跑过去。
他拉开门,冲进屋子里,一路往前跑到前屋去。
他拧住前屋的门把,这道门仍然是纹丝不动。
白落枫爆了粗口。
白落枫听到斧头拖地的刺啦声。他回头,肃郁又把斧头拔下来了,正拖着斧头,向他一步步逼近过来。
白落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门,又看了看拎着斧头的老王,大概明白了。
原来如此。
白落枫站在门口望着他,没有再躲。他看着向他杀气腾腾逼来的肃郁,突然想起那天在病房里眼睁睁看见他吐了血,连滚带爬向他奔来的肃郁。
白落枫突然笑出了声。
“吓死你了。”他自言自语道。
肃郁向他举起斧子。
白落枫望向那把斧子,突然很想看看这把斧子真砍到自己的时候,肃郁会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能写完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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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菩萨庙会(二十)
◎“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老王家的屋子外部一片祥和。
几人站在院子门口, 望着老王家的门,或焦急或不安或平静得像要原地坐化似的等待着。
张孟屹手插着兜,一脸正气地严肃地盯着漆黑的门, 如同一尊摆在门口的保家门神石像一般屹立不倒。
虽然一动不动, 但他的眉眼里已经透出担心了。
苏茶也担心极了,她两手握在一起, 遥望着那自打白落枫进去就没过声响的大门和房屋,转头询问道:“他没事吧,都十几分钟了, 怎么还没动静……”
“不知道。”张孟屹说。
“没准已经折在里面了。”阮千说。
“诶!?”
阮千背对着院子蹲在地上, 望着远处村路对面的一大片野草被风吹得如同海浪似的摇着, 淡淡道:“大惊小怪什么,这种事儿不是经常有的吗,每个鬼片里面肯定都有这样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
苏茶欲言又止。
阮千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出她脸上的不甘和担心了。
阮千又把头扭回去, 头也不回道:“你喜欢他?”
“?啊?”
苏茶愣了愣, 反应过来了,忙解释, “什么啊!?没有!我只把他当队友好不好!”
阮千持续怀疑:“那你怎么这么上心?他一回来你就冲上去关心,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普通队友呢。”
“这个……呃。”
苏茶支支吾吾起来。她伸手揉揉后脖颈,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同病相怜?”
“我男朋友, 也死了。”苏茶说, “飞机失事。”
阮千沉默了。
张孟屹也没说话。他侧过身, 看了一眼苏茶。
苏茶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她低头抠着自己两只手,不再言语了。
阮千问她:“他对你很好吗?你男朋友。”
苏茶点点头。
“我们一起长大的……我连他的骨灰都没有。”
阮千不吭声了。
飞机失事,那一定是整架飞机都掉下来了。
能不能找到人的尸骸,具体要看飞机的撞击和受损情况。但一般飞机失事都是极其严重的事故,在这类事例里,找不到尸骨那就是家常便饭。
苏茶吸了口气,阮千听出了她的哭腔。
“我就是……还挺,羡慕他的。”
阮千叹了口气。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转头面向他们。
“走吧。”她说,“进去看看,真折里面就不好了。”
苏茶胡乱用袖子抹抹脸,红着眼睛点点头。
张孟屹早有此意了,阮千这话一说,他抬脚就往里边走。
其余两人忙跟上去。
苏茶小声问:“他不会真的……”
“不会。”张孟屹斩钉截铁,“可能是出了事,出不来了,但不会被杀在这儿。”
阮千狐疑道:“你怎么那么确定?”
“我是警察。”张孟屹说,“就算没真的接触过,光靠信息也能判断出来是什么样的人。”
阮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稀奇的唏嘘声。
突然间,老王家的门口重重一响。
正往那边走的三人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
又是咚地一声巨响。
张孟屹看到那道门连着门框狠狠一震,门上咚地被劈出来一截有些发锈的刀刃。
那玩意儿冒着寒光沾着木屑,张孟屹立刻认了出来:“斧头?”
斧头咔咔两声,被人拔了出去,又咚地一下劈了出来。
众人看呆了,那斧头咚咚一顿乱砸,把门劈了个稀巴烂。
外头的凄惨月光透过被斧头砍出来的痕迹打入屋内,整道门已经摇摇欲坠。白落枫瞧了两眼,心里估摸着差不多了。
他回头望向肃郁,肃郁又朝他举起了斧头。似乎不把玩家砍死,他就不会停下来。
白落枫却半点儿没惊惶,也不对于他对自己出手这事儿感到半点儿失望或痛苦,只是对他一笑。
“抱歉啊,我是真的挺想看看的。”白落枫说,“别怪你自己,这是我自愿的。”
斧头朝他落下,白落枫朝旁一侧。
斧头重重砍在他的肩膀上。
斧头的力度极大,直接入骨三分,几乎要把整条胳膊都砍下来。白落枫肩上剧烈一痛,他感到自己半个肩膀仿佛要被活活撕裂开一般,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
肃郁突然愣住了。
这一声惨叫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握着斧头,整个人呆在原地。
白落枫痛得双眼通红直流眼泪,他咬牙忍住,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斧头,往外一拔。
鲜血喷涌而出,白落枫痛得呻,吟。他按住伤口,晃晃悠悠往后退了几步,往后一倒,撞到了门上。
门早已摇摇欲坠,白落枫摔了出去。
“白落枫!”
“我操,怎么回事!”
“白落枫!!”
三人立马围上前,不知谁把白落枫扶了起来,揽进自己怀里。
白落枫痛得快昏了,他痛得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被砍的右肩已经完全没知觉了,抬都抬不起来。
白落枫能感觉到那里在流血,而且是止不住的流,他完全无能为力。这感觉十分熟悉,让他想起了几年前躺在病床上被下了放弃治疗的通知的自己。
伤处越来越烫,又似乎是越来越凉了。白落枫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胳膊慢慢麻木,温度也在慢慢流失。
阮千让他放松,让他松开手。
白落枫整个人都疼得不行,抓着伤处的手都跟着痛得痉挛。他好像帕金森了一样艰难地松开手,阮千轻轻扒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
“没事,还活着,被砍了而已。”阮千冷静地对他的伤处做了分析,又说,“没伤到重处,断不了。”
苏茶焦急道:“没人能治啊,这里没医生!”
“这里没有,出去就有了。公共空间有医疗室,但是只有在玩家之中有重伤者的情况下才会特别开放。”阮千说,“没事的,白落枫,别害怕,你不会残疾的。”
她的声音极其冷静。在这种时候,便具有极其抚慰人心的力量。
白落枫心安了不少,他突然明白A19的重量级了。
他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气若游丝的笑来。
苏茶快哭了:“别笑了……你笑什么,你撑住啊!”
正说着话,白落枫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谁站起来又往前走的声音。
“出来。”
是张孟屹,他声音低得吓人。
白落枫听出了他很生气,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里还一片模糊,但他隐约看到张孟屹踩着被摔得稀烂的木块,一步走进门里,抓住肃郁身上那件背心的领子,把他从只剩门框的门里拽了出来。
“出来!”张孟屹吼道,“你他妈的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他妈的要杀白落枫,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杀了白落枫!”
“上回你不记事,你差点弄死他……你这次有点记忆,你还要杀他!”
“你疯了吗你!!”
肃郁的表情迷茫又麻木,无神地望着张孟屹,根本不知所云。
张孟屹被他气笑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吧……你还是不记得,是吧。”
“好,”张孟屹点着头,“好,好……你不记得,我就来告诉你你干了什么。”
“听着,你这个死混蛋。”
张孟屹说,“你父母感情不和,你妈生你下来是想留住你爸,但是他看都没有看你们娘俩一眼。所以你妈恨你,你被当成婚姻的失败品扔给别人了。你家里根本没人在乎你的死活,所以即使你父母健在大家还是叫你孤儿,连你家里人都这么叫!”
“因为他们要你知道你没人要,大家都盼着你死!他们都想逼死你!”
“这辈子唯一跟你亲的人就是白落枫,”张孟屹说,“唯一在乎你的就是白落枫,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都为了他去死了,可你刚刚要砍死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
“张哥。”
白落枫打断了他。
张孟屹停住,回头望向他。
白落枫倒在阮千怀里,朝他凄惨一笑,狼狈不堪道:“别说他了……那是个NPC,又不是他要砍的。……再说了,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啊?”
“我自己撞上去的。”白落枫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看看他发现把我砍了会是什么样。”
张孟屹露出一种吃了屎一样难以置信又莫名其妙的表情。
白落枫笑出了声来。
他看到了肃郁的神色,那仍然是一张迷茫麻木又无神的脸,他似乎还是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约是作为原主播的意识又在和NPC的意识打架了。
白落枫有些失落,又还算安心。至少肃郁见了白落枫的血,NPC必须砍人的程序即刻就中断了。
虽然没到立刻想起一切松开手的地步,但起码肃郁能摁住NPC的本能,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能和主神塞给他的数据本能抗衡。
但也只是抗衡住而已,他没有自己的意识。
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也不能保证夺取意识这方面肃郁一定能打过NPC,现在可是正在进行关键剧情。
“别管他了,”白落枫咬咬牙说,“你也别怪他了……他又不归他自己管。”
张孟屹抽抽嘴角。他气火未消,松开肃郁之后,他又瞪过去一眼,接着才不情不愿地回头来,骂白落枫:“你就宠他吧你。”
白落枫干笑笑,硬撑着自己,从阮千怀里坐起来了。
“不用管他,我们可以出去了。”白落枫说,“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
三人齐刷刷震惊望他:“真的假的?”
“真的。”白落枫说,“不过,还需要证实一下这个猜想的是否。”
“怎么证实?”
“跟我来。”白落枫说,“麻烦一下,扶我起来。”
苏茶担忧:“你还是别动了。要做什么,交给我们,我们去,你回寺庙歇着。”
“没事,我跟着去。”白落枫说,“劲儿过去了,我现在没事,能忍。我住了十几年院了,对我来说,忍痛就跟说话一样,都是小事。”
苏茶无话可说。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阮千把白落枫扶了起来,张孟屹走过来,揽着他往前走。
依着白落枫的指示,三人进了村子。
庙会眼看就要在后天开启,村子里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可在晚上看过去,这红彤彤的毯子和门口挂的灯笼,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吉祥。
大家进入手边的一户人家。悄悄推开大门,他们进了院子。
“接下来干什么?”苏茶小声问。
“敲门去。”白落枫说。
“啊?”
“敲去就行了,让里面的人出来。”
“你要问话吗?好吧,我去。”
苏茶去敲门了。白落枫让张孟屹松开自己,左右看看,看到了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把锄头。
他走过去,拿起锄头。看他一瘸一拐的,张孟屹又忍不住关心了几句,问他行不行。
“我行,又没伤到腿,废的是胳膊。”白落枫说。
苏茶连敲了好几遍门,里面才终于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和一阵来迎门的脚步声。
“人要出来了。”苏茶说。
白落枫单手拎着锄头,走上前。
“这大晚上的谁啊……”
里面传来不满的抱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退后。”白落枫对苏茶说。
“哦哦。”
苏茶退后几步。
咔哒一声,门开了。
来开门的村汉儿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皱纹,说:“到底他妈……”
话没说半句,白落枫抡起手里的锄头,一声闷响,半个锄头当即锄进村汉儿的脑袋里。
其余三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啊本来今天想写六千的结果中午挑战自我非吃辣的,搞得屁股痛死掉下午躺了四个小时……建议不能吃辣的同学及时认清自我,保护珍稀屁股(首)
明天就出本本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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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菩萨庙会(二十一)
◎“谁都不记得了。”◎
白落枫松开握着锄头的手。
村汉儿闷哼一声, 往后一倒,死了。
他的脑袋上还插着锄头。
其他三人已经在白落枫身后震惊得下巴落地了。白落枫头都没回,他一步上前, 抓住锄头手柄, 拔了出来。
村汉儿脑袋上鲜血喷溅,白落枫置若罔闻, 挥着锄头,咚咚咚地砸着村汉儿的脑袋。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村汉儿脑袋烂成一滩肉泥,白花花的脑浆淌了出来, 白落枫才把锄头扔到一边, 气喘吁吁地往后退了几步。
张孟屹拉了他那只健全的胳膊一把, 把他拉了过来。
张孟屹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还算冷静。张孟屹算得上是了解白落枫,他知道白落枫没发疯。
白落枫撇都没有撇他一眼,他直勾勾地定定盯着眼前这被自己亲手敲烂的脑袋,声音如游丝般咬着唇说:“等一等。”
“等什么?”
白落枫没有再回答他。
其余两人彼此望了望,又一同望望白落枫, 最后跟着他的目光, 看向地上那具尸体。
突然间,那具尸体猛地一痉挛。
躺在地上的村汉儿发出几声呻.吟和吸气声, 一翻身,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他爬了起来!!
其余三人惊惧得当场化作石像,眼睁睁看着村汉儿顶着碎烂的脑袋爬起。起来的同时,鲜血脑仁脑花脑浆都跟着他的动作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村汉儿嘴里掉出细碎的呼声,又嘟嘟囔囔地骂骂咧咧着,伸手拿起那些脑花往脑袋里塞。
他声音太轻, 几人都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走。”
白落枫突然说。
他说完自己就回身走了。
余下三人赶忙跟上, 张孟屹跑上来问:“白落枫!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茶说:“是这些NPC不会被主播杀死吗?”
阮千否决了这个说法:“不可能, 有人动手过,这种不重要的路人会死的。”
“那这到底……”
“回去再说,”白落枫说,“快点。”
一行人又回到了寺庙里。
还没到门口,他们就听到了争执声,但听起来是李城肆在单方面的吵闹。几人进去一看,就见粱月时单手就抓住了李城肆两只手,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跟拎小鸡仔似的拎着李城肆这个一米七的老汉儿。
李城肆在他手里扑腾得跟在水里狗刨似的。
阮千有些无语:“你在干嘛?”
粱月时一偏头,见他们可算回来了,脸上绽开一笑:“啊,也没……你肩膀怎么了?”
“没事。”白落枫说,“别管他了,那本基础风水在你包里是不是?”
“是啊。”粱月时指指自己放在一根粗柱子旁边的包,“就在那儿,你要就自己拿。”
白落枫走过去,但他一只手有些费力。见他一个手扯了会儿拉链都没扯动,阮千说了声“我来”,便走上前来拿过粱月时的包,从里面翻出了白落枫要的《基础风水入门》。
阮千翻开书,问他:“你要找什么?”
“阴阳区分的后面一页。”
“阴阳区分的后面一页……”
阮千翻起了书,白落枫又补了一句:“78页。”
“……”阮千手顿了一下,嘟嘟囔囔了句,“什么见鬼记性。”
白落枫干笑了声。
“撒开我!!”
李城肆突然喊。
众人往他那边瞥去,就见李城肆在粱月时手里扑腾着,大声喊:“叫你个混账撒开我了!有什么用!现在有进展吗!?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过这关,你不是也说这关难度的确高吗!?不去拉着他找老王,还有什么办法能出去!!”
“大叔,你别血口喷人,是你在那儿慌得跟个傻逼似的尖叫,我才安慰你说这次确实有点难度,需要时间解题,你别慌的。鬼知道你一听更急了,非要拿刀出去找白落枫。”
粱月时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挖挖耳朵,浑不在意道,“过不了关就要拿队友当脚垫子?你什么素质啊。”
“你、你说什么!你他妈才是什么素质啊!我这是为了全队好……他要是,有点良心,就该主动站出来!老王又不会杀他!”
“他肩膀上的伤是被老王砍的。”苏茶说。
李城肆一哽,不吭声了。
不吭声虽然是不吭声了,可他的眼神却还是往白落枫那边飘了过去,里面有不甘心和贪婪的光,甚至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盘算。
那眼神太露骨和恶毒了,苏茶浑身不适,骂道:“你什么眼神!你想干什么!”
李城肆一哆嗦,又耸着肩膀不服输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我什么眼神了啊!?”
背后吵起来了,白落枫视若无睹。
阮千翻到了他要的那一页:“这页?死人安息?”
“对。”
白落枫把脑袋凑了过去,看了一眼。越看,他表情越凝重。
阮千跟着看向这页的字。
“虽人之已死,但世上有能够安息的灵魂,亦有无法安息之人。有些死人会身中邪法,无法安息。如若身遇邪法……这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白落枫回头道,“苏茶,别跟他吵了,没意思。”
苏茶本吵得正嗨,可白落枫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面,蔫蔫地说:“好吧。”
“听我说,”白落枫道,“这里打从一开始,活着的就只有我们几个。”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愣住。
“什么?”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我在他家里找到了这个村子的居住人名单。”白落枫指向背后散落一地的灵牌,道,“全都是那上面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些村人早都已经死了,这里没有菩萨也没有活人。”
“那不一定吧?”粱月时说,“可能寺庙里的这些并不是死人的灵位,而是为了让这个菩萨保佑自己,而刻出来的木牌放在这儿供奉的呢?”
“我也这么想过,所以刚刚去试过了。”白落枫说,“我已经把一个村人的脑袋敲得稀巴烂了,但他自己爬起来了。”
粱月时:“……牛逼。”
“这里的村人早就死了。”白落枫说,“还记得吗?那本写秦晴的日记。她的梦里,这个村子里没有人,是一片乱葬岗。”
“那片乱葬岗才是这个村子的真面目。”
“根本不是什么阴阳相倾,筷子插饭上也好冷饭冷菜也好,甚至连对联的字是反的也好,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阳间。”
粱月时也明白了一些:“所以我们才会一直碰到鬼打墙。不是被村子的邪门歪道困住了,我们是被这里的阴间困住了。”
白落枫点点头,又说:“而且,庙会里的那面铜铃墙大概是安魂铃。你们都看过了吧,这本风水入门上第二十六页写着的,还有图片呢。那种安魂铃会放在棺材里,是用来镇压怨念亡魂的。”
“是这样的吗!?”
“我也是刚想起来。”白落枫说,“估计是用来镇压这村子里所有死人的怨念,能更好地控制他们吧。”
“那些纸人又是怎么搞的?”
“可能是这些死人遇到了什么,没法安息,才在这里一直抓活人伺候自己?”
“那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白落枫指指那本《基础风水入门》,“出去的方法,这里写得很清楚。”
“写了什么?”
张孟屹问。
阮千低下头,把书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虽人之已死,但世上有能够安息的灵魂,亦有无法安息之人。有些死人会身中邪法,无法安息。”
“如若身遇邪法,可将死人血□□制于两枚布片之间,制成护身符,再用自身指尖血将符染红,即可将自己与死人的气息混为一同,瞒天过海,离开邪阵。”
“但,此方法只能用于个人。”
“如欲从邪法中解救他人,唯有一法。”
“找到起阵者,将他烧死,以平怨念。”
众人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
而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阮千和白落枫:“谁是起阵者?”
“什么意思,是这个村子里有人起了邪阵,让这群人不能好好去死,就在这里活着?”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一群笨比。”
阮千合上书,悠悠道,“如果这里没有菩萨,那就不必把自己的灵位供在这里。如果菩萨就是吸引观光客的噱头,寺庙就是个摆设的话,那更不必做这种自爆一样的事儿了。”
“也就是说,虽然这里没有菩萨,但还是有一个村人需要……敬畏的存在。”
“是吧,”她往前走了几步,向着莲花座旁的柱子后面,笑起来道,“死秃子。”
老和尚从柱子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仍然阴着脸色,皱纹深切,表情无悲无喜。
“是你……?”李城肆惊呆了,傻愣愣地问,“就、就是你不让这村子里的人死的?”
“他们早就死了。”老和尚嘶哑地淡然道,“贫僧也同样,只是——”
他话刚说半句,突然,破风声从后而来。
白落枫猛然闻到了血味儿。都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一把斧子就从他们所有人之间穿了过去,咚地砸到了老和尚的脑袋上。
老和尚猛地往后一仰,砰地倒到地上。
众人惊呆了。
迈过门槛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去看,老王头浑身浴血,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跟他废什么话。”他声音也很哑地道,“烧了他。”
苏茶难以置信:“你怎么……!?”
“闭嘴。”老王头哑声说,“烧了他。”
“这个死秃头……是这里的,第一个死人。”
白落枫又愣了愣:“诶?”
肃郁看向他,咽下嘴里的血,重复了一遍:“他是,这里的第一个死人。”
“这个村子,原本只有他一个死人。”
“他好像是某个寺庙犯了大戒的高僧,得罪了佛祖……在黄泉路上迷了路,超生不了了。他的几个师兄师弟念着旧情,瞒着住持……偷偷给他烧了几个纸人过来伺候他,想让他日子轻松一点。”
“你知道那是谁吗。”老王头咳嗽了声,说,“烧下来伺候死人的纸人,都是一对童男童女……那是王嫂和村头的老李。”
“这个老和尚……因为自己没法超生,打人泄愤,后来就把他们俩打坏了。”
“打坏了,他也不能给师兄弟托梦……寺庙重地,一个鬼能托个屁的梦。”
“他就开始作妖了……先是在自己横死的地方闹鬼,害人,把人害下来给他当狗……之后怨气上来了,又开始拉活人进这个破地方给他做事……到后来大家都坏了,他就把做白事的抓下来,给他修纸人……”
“最可笑的是,被做白事的修过的每个人,渐渐地都不记得自己原来是纸人,甚至活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活人,连主播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还有人在等他……”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这个破村子里活了百八十年的人,都以为自己都是村妇村夫命,都变得跟那个死秃子一样……”
“谁都不记得了。”
老王从喉咙里榨出沙哑的笑声来,他握住门框,笑声像破碎的血,“谁都不记得了,谁都他妈的不记得了……”
“姓张的不记得她是法官,姓林的不记得他是好心去重建乱葬岗的;姓赵的不记得她还有个还小的女儿,姓温的不记得他妈还在等他……都不记得了,有人要新的观光客做老婆,有人要新的观光客穿破布衣服,说要听他们的话……”
“……恶心……”
“……烧他。”他最后说,“快烧他,他要起来了。”
众人如梦初醒,张孟屹回头望去,老和尚真的要爬起来了!
“快去!”肃郁厉声朝他喊。
粱月时一脚踹开李城肆。
施远跟他一同站在里面,离那儿最近。粱月时动的这两下,施远已经冲了上去,握住老和尚脑袋上的斧头,一猛劲儿拔了出来,朝着和尚的腿狠狠劈了下去。
他咚咚劈了好几下,把和尚劈得嗷嗷惨叫。
粱月时看得腿疼:“行了差不多了!他动不了了!你做人怎么这么死绝呢这死孩子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儿我真他吗庆幸我当时老实不然我那腿儿也得让你掰折了——火呢!”
“拿烛台!”
“光烛台点不起来!”
“堆衣服!衣服也算火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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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菩萨庙会(二十二)
◎但我想和你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老和尚躺在地上嗷嗷惨叫, 两手不断扒着地面,痛得手指抠地,指甲都已经抠得翻起盖来流血了。
众人纷纷脱下身上的外套堆到他身上, 老和尚咬牙忍住痛, 一件一件地抓住扔出去,又趴在地上不断往前蠕动着逃跑。
阮千咆哮:“砍他!”
施远心领神会, 挥起斧头啪啪几下,老和尚的两只胳膊也血肉模糊了。
粱月时看得龇牙咧嘴,又低下身赶紧把几件衣服埋到老和尚身上。
“火!烛台拿来呀!”施远催促。
阮千已经拿过来了, 可刚递出去, 烛台的火被风一撩就灭了。粱月时又赶紧拿过来一个, 他拿手护住送了过来,脸上的神色紧张又害怕,他好像很怕拿火这件事。
刚交到施远手里,那火光突然蹭地一下,暖光立即变成了幽绿的鬼火, 还冒起来十丈高。
粱月时吓得嗷一嗓子, 立即扔开了。那火在地上滚动一圈,却没灭掉, 倒在地上倔强地烧着。
施远骂骂咧咧地说了句没出息,张孟屹跑过来,抓起地上的鬼火蜡烛,冲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去点燃衣服,门外突然响起了喊声。
“你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呢!!”
白落枫回头,肃郁也回过了头。
寺庙的门口乌泱泱地冲上来了一群村人, 他们都举着火把在照明。
人群的最前面, 是一个半个脑袋都被锄烂了的村汉儿。
那正是被白落枫当成实验品的那个村人。
一群村人看到寺庙里的情况, 顿时震惊无比,人群之中传来许多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在对我们菩萨庙的住持干什么呢!”
“快起来!松开他!”
“你们这群白眼狼,混账!好心给你们地方住,你们就这么对我们!?”
“大不敬!大不敬!”
“你们都要天打雷劈!!”
王嫂通红着脸骂了一句脏话,抬起腿骂着人就要进去,一只胳膊突然横在了她面前。
是肃郁伸手拦住了她。
王嫂气得脸更红了,跟要炸了似的:“老王,你干什么!”
白落枫看了过去。
肃郁好像站都站不住了,他倚靠在门边,整个人重心都在门上。
他望了望捂着肩膀的白落枫,又望了望他往外洇洇流血的伤,低下眼帘,转眸望去寺庙里面,不跟王嫂说话,只对他们说:“动手。”
“谁敢!!”
王嫂一声暴喝,张孟屹收起了要烧衣服的手。
蹲在地上死摁着挣扎的老和尚的施远愣住,他急了,抬头刚要催促,就见张孟屹眼里有一股意味深长的探究之意。
施远即刻懂了。
“动手!”肃郁哑声喊,“愣着干什么!!”
“你闭嘴!”
王嫂朝他暴喝起来。她伸出手,一把揪住肃郁沾满白落枫鲜血的衣领子,将他咚地按在门框上。
白落枫见她动手,“哎”了一嗓子,赶紧要冲上去护肃郁。
“阿枫!”
肃郁一声就喝停住了他。
白落枫愣在原地。
肃郁目不斜视地盯着王嫂,嘴上却是在跟他说话。
“别过来。”肃郁说,“听话,算我求你。”
白落枫站在那里,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了。
王嫂朝肃郁喊:“你疯了吗你,你想干什么!你想毁了这儿吗!老和尚是我们这儿的主心骨!他没了,大家都要死!”
肃郁压着声音和耐心厉声道:“不是本来就都死了吗!”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王嫂眼睛暴红,瞳孔颤抖,一字一句都把嘴巴张得很大,仿佛要把自己的声音吼进对方脑仁里一般怒道:“老和尚死了,我们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那又怎么了!”
“你傻了吗你!到时候我们就再也动不了说不了话了,我们都是横死的!没办法超生,死了就真的魂飞魄散了,再也没有下辈子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你难道不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吗!?”
“所以那又怎么了!?”
肃郁从喉咙里挤出撕心裂肺的爆吼来,王嫂被他突如其来爆发的气势吓得顿住了。
肃郁两眼充血一样红。他咬住牙根,咬牙切齿得从口中发出轻微的咯咯响声来。
他的愤怒已经躯体化了,白落枫看到他大起大伏的胸膛,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有生理性发颤起来的全身。
白落枫赶紧跑到他身边,把拽着他的王嫂不由分说地硬推开来,握住了肃郁的手,把他拉进寺庙里,扶住了他。
肃郁没有赶他走,他把白落枫的手握紧了。
“所以杀人就能合理化吗,”肃郁死盯着王嫂,“就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横死的,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那个畜生我们才能活着,所以把越来越多的人拉进来杀了就也是对的吗,就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因为都是这样的所以拉活人进来继续杀就好了,就算你我他都被杀了但是不用尘归尘土归土大家只要合起伙来一起杀人就好了,这就幸福了吗!?”
“因为老和尚打废过你,所以你也打废别人,就因为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这就对了吗,这就好了吗,这就他妈的皆大欢喜了吗!?”
王嫂脸色突然涨红,喊起来:“那不然呢!?我放过他,谁放过当时的我!?”
“你自己!!”
王嫂哽住。
肃郁说:“你看看你自己……你自己不改变,你自己还害怕他,你自己委屈你自己不甘心所以就一直朝别人发泄,你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里变成和你一样的水怪,你就是希望大家都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后理解你,但之后呢!?你造出了无穷无尽的你自己,接着仰天长叹活着真好,至少还活着,但这他妈的算哪门子的活着!”
“活着就是造出无数个水鬼吗,活着就是不断把观光客拉进这个旋涡里吗!?你也要变成老和尚吗!”
“这就是你要的别人理解你?你现在能说出一句这么活着真好吗!你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怎么不能说!?”王嫂大叫起来,“活着就是好!怎么着!?”
“……你脑子有泡吗!?你现在还要护着老和尚,你到底还要为他杀多少人!”
“原来如此。”
人群之中有人发话。肃郁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嘴里叼着根烟的村头老李。
“你早就有这种背叛的心思了,是吧。我管你要那丫头片子当老婆,你拖了十天半个月都不肯给,最后好不容易给我了,没用两天就坏了……那个打一开始就是假的,是吧。”
白落枫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更紧了。
“毕竟打了这么久的白工,我也会做一些没生命的纯替身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肃郁轻声道,“畜生。”
“话说得这么好听,你不还是把那丫头片子做了?”老李冷笑道,“好像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似的,你也是这村子的人,跟我们一丘之貉的杀人鬼!你是不愿意给我吗?你是看她漂亮,想留着自己用吧!”
肃郁不说话了。
他望向众人,把他们所有人看了一圈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还是要保他,是吧。”
“那当然了!”王嫂喊,“俺们跟你不一样,俺们知恩图报!”
人群跟着起哄附和:“就是!”
“你这个白眼狼!”
肃郁笑了一声。
他回过头,松开了白落枫,看着他。
“阿枫。”他说。
白落枫愣愣:“哎。”
“这个NPC是会做好给他的。”肃郁小声地跟他说,“我尽力了,但也只能做到不把她送进虎狼窝里,没拦住他杀人。”
白落枫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点点头:“我知道的,不怪你。”
“那就好。”肃郁说,“世上谁都可以误会我,但是只有你不行。”
“我知道,”白落枫说,“别怕,我永远相信你。”
肃郁没有应声。
他不说话,寺庙里也没有人说话。村人的人群奇妙地安静了下来,只有老和尚在跟条死鱼似的不停在施远的手里扑腾着,嗷嗷惨叫。
主播们也都在寺庙里望着他。
沉默许久,肃郁再次叫他:“阿枫。”
“嗯。”白落枫说,“你……想起来了吗?”
肃郁点点头。
“是吗。”
白落枫应了这一声,也没话了。隔了会儿,他讪讪干笑一声,说:“有点奇怪,每次你说你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那,我们这次能聊多久啊?”
“就一两分钟了。”肃郁说,“阿枫,你想让我活吗。”
白落枫点点头。
肃郁一向紧巴巴的表情有所舒展。他露出一抹苦笑,眼睛里又有些无法言说的欣慰和放松。
“真好,”肃郁说,“他说的是真的。”
“哎?”白落枫愣住,“他?谁?”
“没什么。”肃郁说,“阿枫,我写过东西。”
“什么东西?”
“我伤到过脑袋,我想起来了。”肃郁慢吞吞地说,“好在队友里有个医生,她帮我做了治疗。但是不巧的是,还伤到了里面,留了后遗症,总是会头痛。她说可能还有其他影响,观察了我一段时间后,跟我说,可能还会记忆消退。”
“我会逐渐记不清事情,所以我写过一本日记。”肃郁说,“如果每一次我都要这么费劲才能想起你的话,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能把事情跟你说清,很多事都太复杂了。”
“去找我的日记。”肃郁说,“可能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我想和你说的话,都在里面了。我可以给你看。是你的话,怎么样都没关系。”
扑面而来的宿命遗愿的托付感让白落枫后脊骨都发麻了。
他问:“日记在哪里?”
“我不知道。”肃郁说,“我的记忆没到那里,但我知道我死了。”
“这样。”白落枫没失落,点着头说,“我知道了,我去找。”
肃郁笑了一声。
他伸出手,摸了摸白落枫的一脑袋白毛。
“很适合你,”肃郁说,“但我还是不太想看你染白头……还是黑的好,感觉活得很健康,不会生病。”
“不过也好,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白头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差不多安定下来啦,明天可以继续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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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菩萨庙会(二十三)
◎他真的尽力了◎
“别乱说话。”
白落枫抓住他的手腕, 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了下来,握在手里说,“还能看的, 别乱说话。”
肃郁感觉到他拉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肃郁笑出了声:“你在害怕吗?”
白落枫摇摇头, 他抬起的眼睛里却有泪光。
他瘪着嘴,双眉倔强地皱成一团, 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肃郁脸上笑意渐失。
他摸了摸白落枫的脸,声音轻了下来,更显嘶哑:“别害怕。”
“没有怕。”白落枫说, “我不会怕, 你放心。”
肃郁拉他进怀里, 抱住了他。
白落枫回抱着他,扣着他的肩膀。
肃郁瘦了很多,他在这里的身形几乎是枯瘦,如同受过极大折磨。
白落枫说:“你又要死了吗?”
肃郁一时沉默。
“你又要死了。”白落枫说,“如果要烧死那个和尚, 这个村子就会消失。到那时候, 你也会跟着一起走。”
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如同他对此没有任何情绪。
肃郁没有回答。沉默很久, 他点了点头。
“对不起。”肃郁说。
白落枫笑出了声:“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你。”
“我……怕你难过。”
“不要难过,阿枫。要救我的话,你就要看我无数次的死。我知道这很难,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白落枫也说,“没关系, 我受得住, 生了十七年大病的心脏很顽强的。”
肃郁低了低眼帘。似乎有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皱了皱眉,呼吸粗重了起来。
白落枫带着渺小的希冀,试探着问:“如果……如果有一天,剧情不需要你死了的话,你可以……跟着我走吗?”
“不能吧。”肃郁说,“我没有生命了,阿枫。代码只在游戏里运行,离了游戏,我只会是尸体。”
白落枫说:“好吧。”
肃郁说:“对不起。”
“都说了不要对不起,你不欠我。你在这里很久了,总该轮到我为你做事情了。不怕,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的,我是为了你来的。”
“我说你的伤。”肃郁说,“对不起,阿枫。”
白落枫才想起来,自己肩膀上还有他砍的一道伤。
“没有对不起。”白落枫说,“是我故意的,我想看看你会什么反应。我自找的,你不要自责。”
肃郁张了张嘴,白落枫听到了他的气音。
肃郁还有话要说,可身后传来大喊:“老王!你跟他说什么呢!”
“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的?”
“你是想帮这些死观光客杀了住持吗!?”
白落枫听到了身后传过来的脚步声,似乎有谁冲上前来了。
肃郁大叹一声,不得不起身,松开了白落枫,回过头。
一群村人冲进了寺庙中理论,嚷嚷着让主播们松开老和尚。
王嫂冲了上来,她狠狠一推肃郁,骂道:“白眼狼!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总比一直帮你们杀人来得好。”
“你说什么!?”
肃郁没有再说。他好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向王嫂露出一个释然又无可奈何的苦笑。
村头老李冲进寺庙里,朝张孟屹嚷嚷:“还不赶紧松手!小心遭天谴啊!”
张孟屹朝他一笑。
他松开手,燃烧着鬼火的蜡烛落到把老和尚身上的衣服上。
轰隆一声,燃起数丈火光!
老和尚的惨叫撕心裂肺,在火光之中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灰。
村人们立即发出比老和尚更凄惨的惨叫声。
“快救和尚!!”
不知是谁喊,于是一群人冲进火中,想把和尚救出来。
“啊啊啊啊!!”
为首的人身上立刻烧起了火。他的身上迅速起火,两手如同被烧起来的纸一样迅速起燃,碎骨碎肉噼里啪啦地从胳膊里掉出来。
众人震惊,连忙退后,那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几秒就烧成了灰,留下一地的碎骨碎肉和一双眼球。
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许多人都和这人一样,浑身烧成灰儿,掉下来大片的碎骨碎肉。
“他们都是纸人。”阮千说,“纸人就是这样的构造的。外面是一层纸皮,里面是他们的肉泥。”
其余人不知如何搭话。
眼前已经有人死了,村民们却如同扑火的飞蛾,纷纷冲进火中,拉着老和尚想把他拉出来。
“不能死!”
混乱之中,不知谁喊,“你死了,我们都得死!!”
“我还没活够!”
“我要超生!我不能超生的!!!”
村民们双眼充血,声嘶力竭,一双一双手伸进火中,场面荒谬又癫狂。
玩家们被挤出人群,老和尚在火里的惨叫也渐渐消竭。
村民们置若罔闻,依然大叫着扑向火。
施远嘟囔着:“他们疯了吧……”
没人回答他。火势越烧越大,寺庙的泥地上都烧起了火。身后突然传来柱子的断裂声,粱月时连忙拉了一把施远,又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走。
众人从那里跑开,石柱子被鬼火生生烧断,咚地一声,将外围还在往火里扑的几个村人硬生生拍进了火中。
大家慌忙从寺庙里跑了出去。
张孟屹最后一个出来,他站在木头门槛上,将跑出来的人头数了一遍,“操”了一声,一头冲回庙里的火海里,大叫:“白落枫!!”
“你要走了。”
肃郁说。
他松开白落枫的手,又补充道:“我也要走了。”
鬼火带起的风是阴冷的,他们的头发被吹得飘飘。
他们相视着,谁都没有动,身旁是飞蛾扑火的惨叫声。
“阿枫,”肃郁最后说,“如果有一天,他放你走,但是愿望会取消作废的话,不要想,直接走吧。我不会怪你,你好好活着就好。”
“我不要。”白落枫说,“你不怪我,我会恨我自己的。”
他的神色昏暗,这个可能性看起来已经让他开始恨自己了。
肃郁哑口无言,他只得干笑两声,无奈地说好吧。
房梁倒了,整座寺庙震了两下。
吱呀呀的倒塌声中,白落枫倔强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他紧紧盯着肃郁的脸,平静的脸上眼睛红了,眼泪淌了下来,似乎想把肃郁烙进眼睛里一样。
肃郁伸出手推了他一把,把他往外面推。
白落枫跟着他的力度往外走了一些,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肃郁对他说:“你先走,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白落枫一时哑声。
他点点头,说了句好,没有多做停留,抬腿走了。
张孟屹找到了他。他松了口气,正要迎上来接白落枫出去,就看见肃郁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白落枫用袖子抹了两下眼睛,狼狈地边收拾自己边往外走来。
张孟屹看到肃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落枫已经回头了,此时再说话,只会让他再逗留下来。
火已烧起,越留越危险。
肃郁看见了张孟屹,便递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是个很难说清的眼神。鬼火的海漫过来了,照亮了那双眼睛里的孤寥与担忧,警告和托付。
许多许多话都在那双眼睛里了。
肃郁舍不得,但他出不来,所以他要张孟屹照顾好白落枫。
尽管不认识,没说过话,但他相信张孟屹。
张孟屹朝他坚定地点点头。
张孟屹拉过白落枫,两人出了寺庙,没有再回头。
张孟屹扶着白落枫走了出去。肃郁望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望着白落枫肩上的伤,沉默无言。
火烧上了他的身,烧上了旁边的柱子。
柱子轰然倒塌,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出了寺庙,有几个人忙围上来,关心白落枫。
没说几句,寺庙的火就大了。大火熊熊地烧遍寺庙全身,屋顶的房梁传来断裂声,没一会儿就倒了下来。
里头有烧着的木头崩了出来。
阮千说:“别在这儿说话了,危险!快撤!”
众人忙往村路上跑。
刚跑到路上,身后一声巨响。众人回头一看,寺庙已经全倒了。一片火海之中,只剩一片黑色的废墟烧着。
玩家们望着废墟,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和失落之感萦绕心头。
苏茶问:“结束……了吗?”
的确有些过分不真实。
众人无言,白落枫望着那片火海,始终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那年过年。
过年时候的除夕和春节,白落枫也仍然在病房里过,他离不开那些监测他的病弱心脏的仪器。
他说他回不了家,肃郁说没关系,他没有家,他来跟白落枫过年,他问白落枫想要什么。
白落枫说没什么,看看烟花吃吃饺子就好了。
除夕晚上的确是这么过的。白落枫的家里人跟肃郁一起,围着他的病床吃了顿饺子。白落枫没吃太多,就吃了三四个。
他那个时候病情还不严重,没有到要上氧气面罩和流食进ICU的地步,但是已经隐隐加重了些。多吃对他的病不好,他也吃不下了,身体不舒服,所以喝的饺子汤比较多。
心脏病大多都是老人,白落枫当时的病房里也全是老年人。那病房也不是重症病房,大家都回家去跟孩子过年了,只有白落枫这个相对比较严重的先天性被留在医院里。
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医院里也毕竟是冷清的,喝的饺子汤都一股药味儿。烟花是在远处放的,他们这边连声音都听不到,只能看到远方天上的花儿。
外面在过年,医院外的路上连车子都不经过一辆了。
远处的烟火和药味的汤,头顶冷清的白灯光,还有手上的点滴和死气沉沉的病房,沉默不语的家人与一直陪伴的疾病,还有说自己没有家的肃郁,组成了白落枫十六岁的除夕夜。
肃郁看起来都被这个气氛带得不怎么开心了,他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白落枫觉得挺对不起他。好好一个十七岁大好青年,陪着一个病患过除夕,确实太憋屈。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白落枫就跟他说,不知道亲手放烟花是什么感觉。
肃郁那天晚上躺在自己带来的一张气垫床上,仰面问他:“你没放过吗?”
肃郁看向他的眼睛总是很亮,哪怕黑暗里也是亮晶晶的,带着光。
他自己从来意识不到就对了。
白落枫摇了摇头,又想起来病房熄灯了,肃郁看不见,就开口说:“没有,我生出来就有病了。这边冬天冷呀,下这么大的雪,普通人晚上出去都冻得脸红呢,我这种病患更不能出去了。”
“哦……”
“你呢?你放过吗?”
“没有。”肃郁说,“小时候我爸不回家,我妈心情就不好,过年也不说话。直到他俩离婚,我被扔给我外婆,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过年这种东西。烟花都是给哥哥姐姐弟弟放的,我没有。”
白落枫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那你去放吧。”
“啊?”
“不是没有放过吗?”白落枫说,“你明天去放,拍照给我看看。我想近一点看,一直都是在医院看的,总是离得很远。”
他是想支走肃郁的。
就算肃郁家里不欢迎他,但他大过年的也不该陪自己在医院憋屈。过年还留在这种死死病病的地方,对他新一年的运气也不太好。
第二天的晚上,肃郁确实没来,白落枫安心了不少,他就想让肃郁和健康的朋友出去玩,享受大好人生,而不是天天跟着他憋屈。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白落枫拿起来一看,是肃郁。
消息就一条。
肃郁:【我要放了哦】
白落枫噗嗤笑了声。
肃郁知道他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和惊吓之后就这样,事无巨细都要事先给他打报告。
白落枫打字问:【烟花吗?】
肃郁:【是啊】
白落枫刚打字要问他放的什么类型的,肃郁新一条消息就蹦了出来。
肃郁:【我到你病房楼下了】
白落枫愣住。
他慌忙从病床上爬起来,抓着输液杆,拖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走到窗户边上。
北侧的病房外是一片空地停车场,过年时一片空空荡荡。白落枫看见停车场中央站着个穿着个白色羽绒服的憨憨,在朝他高高举起手挥着。
是肃郁。
肃郁向他抬起手,给他展示自己手里的黑袋子。
肃郁又用另一只手给他打字。
手机叮了一声。
肃郁:【烟花!】
白落枫愣住了,半晌,笑出了声。
他说:【我不是让你自己去放吗?我出不去呀。】
【我给你放。】肃郁说,【你在上面看,好不好?】
后来呢?
后来肃郁真的给他放了。那个黑色袋子里有个二踢脚,还有两个仙女棒。停车场另一边就是围墙,围墙外又是一片空地,倒是个放烟花的好地方。
肃郁点了火之后就跑,给他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那是白落枫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烟花。
烟花放完了,肃郁却没走。他站在下面的雪地里,从袋子里又拿出一个很大的空白本子来。
他朝上举着本子,一页一页地给白落枫看。
白落枫的病房在四楼,离地面远。为了让他能够看清,肃郁特意把字写得很大,每一页只有两三个字。
他说:
“白落枫”
“跟你”
“过年”
“很”
“开心”
“饺子”
“很”
“好吃”
“我”
“没有”
“家”
“你”
“能不能”
“不赶我”
“走”
白落枫再也没有主动让他离开过。
后来有一天,白落枫无意中看到他的屏保是那天在楼上看烟花的自己,追问之下,肃郁又告诉他,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天给白落枫放的二踢脚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眼都没看,他一直仰着头在看白落枫。
寺庙火海熊熊,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白落枫望着那片火,想起那天在医院楼下向他举着本子通红着脸的肃郁。
白落枫缓缓蹲了下去。
他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视野里终究还是模糊了,泪珠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白落枫,”张孟屹问他,“你没事吧?”
“他死了。”白落枫说。
“……”
“他死了。”白落枫重复着,“又死了。”
众人沉默。
白落枫不再说了。沉默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
几分钟前还在抱他的人,突然就变成一捧灰了。
怎么连肃郁都欺负他。
白落枫扶住额头,眼泪终究还是决堤了。
他尽力了。
他真的尽力了,可是真的藏不住。
列车长叫他把自己藏好,可这怎么藏得住。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复建一下找找状态!争取每天都多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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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菩萨庙会(二十四)
◎“下次表现得更好点吧,S1。”◎
“看后面!”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回头看去, 苏茶立刻惊叫一声。
不知何时,整个無菩村已经和寺庙一样变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墓碑杂乱无章地林立着, 俨然是一片乱葬岗。
有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落在废墟上,用喙在乱世间啄了啄, 竟然叼出一小块尸肉来,仰首囫囵吞了下去。
众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阵笑声从远处响了起来。众人再回头望去, 稍远一些的地方, 一群背着背包的观光客嘻嘻哈哈的, 从废墟之中跑了出来。
再往远处看,原本漆黑的天边泛起了不明缘由的白。他们笑着闹着,向着那片白色跑去。
“那不是粱一童?”
施远突然说。
低着头正伤心的白落枫愣了一下,他忙抹了两下眼睛,站起来往那边看去。人群中还真有个粱一童, 他正背着包往远处狂跑, 头都没有回一下。
仔细一瞧,那些笑闹的人里有许多都非常眼熟。
白落枫看出来了, 那里面有一部分就是这一局失踪的队友。
“果然失踪的都已经死了。”张孟屹小声和白落枫说。
“是啊。”白落枫应道。
他的目光往下移了移,那些往外跑的观光客,都没有脚。
他们的小腿以下一片透明,都已经是实打实的死人了。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停了下来。
“阮千!”
遥远的声音穿过山野,众人一愣, 见回过头来喊人的是郝峰。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远得只剩个小黑点的郝峰拼命挥着手, 朝她大喊:“加油啊!阮千!”
“你可以的!拿到钱出去过好日子,给我扫墓去吧!”
“我住在——”
地名的内容被强制抹去,郝峰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远方。
主播之间,一片沉默。
直到直播间里叮的一声,传来轻快的说话声和噼里啪啦的烟花声。和第一关结束时一样,直播间怼满了各种特效,疯狂庆祝着他们的胜利。
【失踪的观光客已经离开这座村子,恭喜各位幸存主播,获得本轮游戏胜利!】
【已开启本局评分结算,请勿退出直播。】
众人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结算的进度条加载完毕。
【本轮游戏:菩萨庙会】
【根据各方表现,本轮游戏结果排名如下:】
【1.一块失眠硬币/阮千/1621 A】
【2.实在不行就发枫/白落枫/1549 A】
【3.四块SY/施远/1518 A】
【……】
白落枫点开积分详情,往下一拉。
果然,有一栏“NPC的付出”减了四百分。
主神嫌肃郁没有为他付出太多。
他对这轮的戏不满意。
白落枫抽抽嘴角,懒得骂这个精神病了。
【积分已发放,请收取您的积分!】
对话框在展示完这一行后自动闭掉,下一个对话框自动出现了。
【您本轮的评分等级:A】
【请收取您的积分:5000】
左下角有收取,右下角有个拒绝。
白落枫点了收取。
【叮!收取成功!】
【恭喜您!距离实现愿望又近了一步!就以这个节奏加油前进吧!】
【游戏已经胜利!在下一场游戏开始前,先休息一下吧~请各位自行关闭直播间,跟随指示,退出本场游戏,进入休息空间哦!】
所有人望向阮千。
阮千表情平静。她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退出直播间,就仿佛刚刚郝峰喊的话她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她这边退完了,抬头一看其他人,才发现大家都看着她。
她一挑眉毛:“看我干什么,退啊,你们不退我们怎么退出副本。”
大家连忙操作,都退出了直播间。
苏茶小心翼翼地问:“阮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阮千说。
“如果你需要,出去之后我可以拜托前同事帮你找。”张孟屹突然说。
“啊?”
“我是警察。”张孟屹说,“虽然因为我发疯才被迫离职了,但是跟我好的兄弟有的是、郝峰这名字多见,但也没那么多,挨个查过来总能找得到。”
“是吗。”阮千说,“等我跟你都出去再说得了,谁知道咱俩就折在哪儿了。”
“那倒也是。”
“这种事儿太多了,你们也不用怕我伤心。”阮千面无波澜道,“我已经死了将近一百来个队友了。”
众人无言。
忽然,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辆破旧的老公交开了过来。众人转头望去,一辆老破长的黄色公交向他们行驶过来,公交司机还按了几下喇叭。
那喇叭也是年久失修,按起来跟个破锣嗓子似的,简直是一种对耳朵的折磨。
白落枫默默捂住耳朵,揉了两下。
老公交来到他们面前,吱呀呀地打开了车门。
公交车司机是个满脸都长着皱纹的老头。他叼着根烟,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按着操作杆,操着一嘴老烟嗓子的方言说:“恁几个来这儿干撒子来得?家里有人嘎在这儿哦?”
“啥?”
“不是来扫墓得?”司机老头说,“那一群人闲得不晓得干嘛子好了咩?跑到这个乱葬岗来?”
阮千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点点头说:“是来扫墓的。”
“干嘛把家里人葬到这种荒郊野岭哦,鸟都不来拉屎的。”老头啧啧道,“造孽哦。算嘞,上车来呗,拉你们走。”
众人上了车,老头又自顾自嘟嘟囔囔了几句,抱怨他们闲的没事干嘛把家里老人埋在这个地方。
张孟屹最后一个上车,一数人头,还差一个。
一眼望去,很明显少一个红毛脑袋。
张孟屹朝司机抱歉一笑,让他等等,下车一看,粱月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寺庙旁边去了。
寺庙的火已经停了,成了一座黑色废墟。粱月时正插着兜站在废墟旁边眺望远方,整个人的气场简直像个反派男二。
张孟屹喊了一嗓子,道:“愣着干什么,快上车走了!”
“啊,知道啦。”
粱月时带着笑侧头应了一声,却没急着动。
他背对着所有人,没人看到他的正面。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将一只断臂握在手里。
那只断臂满是烧伤,面目全非,大面积的皮肤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几乎没一处好的地方,仿佛是粱月时他刚从废墟里亲手挖出来的一样。
粱月时的嘴角边噙着意义不明的笑。
他的右手上玩着一枚戒指。那戒指已经腐朽,里外都已经生了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写着一行英文。至于写了什么,却是完全看不见的。
“主神不太满意。”粱月时轻声说,“下次表现得更好点吧,S1。”
他把戒指套到几乎被烧成鬼手模样的断臂手指上,将这截尸臂轻轻往前一扔,回身走向离开的公车。
公交车一脚油门,开走了。
废墟之上,那截戴着戒指的断臂静静地躺在其中。
公交车上,白落枫靠着窗看着外面的景象,脖子上挂着一枚戒指做吊坠。戒指是纯银的,里面刻着SUYU四个英文字母,是肃郁名字的拼写。
粱月时打着哈欠往里走去,要去后排占个座位睡个觉。
作者有话说:
郁:nmb我的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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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休息空间
第58章 公共休息空间(一)
◎“老婆?”◎
破旧的公交车在山路上晃晃悠悠地开了半天, 最后带着他们停在了荒郊野岭的岔路边,又说到终点站了,赶他们所有人下去。
白落枫在车上往下看了一圈。这四周跟無菩村没什么区别, 一片荒凉, 但岔道中间有一道门。
门也是门,但是和他之前在列车上看到的不一样, 这道门像西式庄园或城堡的大门,复古的纹路花花绕绕,有一种庄严又肃穆的暗沉沉的窒息美感。
众人看见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顺着老头的话下了车。
公交车又哼哧着冒黑烟的老旧发动机艰难地晃晃悠悠地开走了。
阮千说:“谁开?”
苏茶愣了愣:“谁开不都一样吗?”
“对了, 你们是新人。”
阮千一拍脑门, 很嫌麻烦似的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道:“每个人开门后会进入的下一关是不一样的,这道门的模样就是在暗示下一关是什么,所以门的样子在我们每个人眼里也都不一样。”
“是这样吗?!”
“怪不得。”白落枫说,“怪不得上次我在列车里开出来的门后世界和施远开的不一样。”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施远说, “那你现在看它是什么样子?”
“像欧洲老庄园或城堡的大门。”
“还真不一样, ”施远说,“我看到的是老小区的单元破门。”
“真的吗?我看到的是幼儿园的教室门……全是小孩的涂鸦。”
“你别开了。”阮千对刚说话的李城肆说, “小孩涂鸦幼儿园,这仨玩意儿组一起没好东西,小孩鬼最会杀人了。”
李城肆:“……”
阮千又问张孟屹:“你呢?”
“病房门。”张孟屹说,“喷的全是血,现在还在滴滴答答呢,真刺激。”
众人表情扭曲, 阮千面无表情地指责他:“够了, 别吓唬人。”
张孟屹哈哈干笑两声。
“我这边也是庄园门喔。”粱月时笑着说, “两道庄园门,说不定这个庄园很重要呢。”
苏茶说:“我这边好像是个教室门……没什么特别的,门上边顶了个窗户片子,上面还有个大窗户,还有个门牌写着高三十二班。”
“那就你来开吧。”阮千说,“这里面好像就你的最轻松。”
苏茶踌躇:“学校也不好打吧?要不试试他们那个庄园?庄园应该更轻松一点……”
“不了,往后放放。”
阮千神色变得不太晴朗,她抬手,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忧心忡忡道,“这里有一关庄园很难打,好几个高排名都折在那儿了。”
众人愣住-
阮千都这么说了,其他人看到的门听起来也凶险无比,最终还是苏茶过去开了门。
门后是个小城镇。
他们走过门,脚下是一条红黄交错的地砖路,旁边就是绿化带和路灯,路旁每隔几米就种了一棵梧桐树,再往旁就是一条马路。天还黑着,夜风潇潇,他们头顶的梧桐被吹得树叶摇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除了旁边的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这里简直和现实的小城市没有任何区别。
白落枫拉拉肩上将要滑落的背包。他肩膀受伤了,那半边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整个包就挎在单边的肩膀上。
他把四周打量了一圈。
路里面是一排商店,但都已经闭了灯拉上了卷帘门,关门了。
白落枫又顺着大路往前看去,整条街都没有一家点着灯的店铺。
夜深人静,毫无人声人息,这一整条街就跟已经死没了人一样。
待最后一个人跨过了無菩村的门,把门关上后,那门便自己忽的消失了。
APP发出了指示,这次还直接自说自话地打开了APP内置的导航软件,指示他们往前走。
众人跟着导航,在往前直行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后左转,看到了一个亮着灯的旅馆。
这是这里唯一亮着灯的旅馆了。
《愿》上说,这里就是他们这次的公共休息空间,众人便推门而入。
旅馆里仍然空无一人,公共休息空间向来没有管理员。前台一片空空荡荡,白落枫打开APP,页面上已经显示了这次他被分配去的房间号。
正看着,张孟屹突然拉住白落枫没事的那只手,焦急地问阮千:“医务室在哪?你说过这次会有医务室的吧?”
“会有,他肩膀这个样子,肯定需要治疗,我看看地图。”
阮千拿着手机开始查,苏茶又忧心道:“医务室里有医生的对吧,我们又不会治疗……”
“有,医生只在医务室里。”阮千说,“找到了,四楼。”
张孟屹赶紧拉着白落枫上四楼:“快走!时间已经过太久了,再拖说不定就废了!”
白落枫干笑:“也没那么严重……”
张孟屹哪听他这个,拉着他就跑到旅馆前台旁的电梯前,按了电梯。
几人都放心不下,跟着来等电梯了。粱月时说忙了好几天了,也没好好吃饭,他要找找厨房给他们做饭。
“病号餐我也会给你做好送上去的,”他对白落枫说,“你先去治疗,我去找厨房。”
白落枫点头:“好。”
粱月时转身走了,他也拿起手机来看。进入休息空间后,APP后台上就有休息空间的详细情形了,可以点进去查看这次空间的配置,哪里都被配置在了哪个地方。
电梯下来了,开了门,众人走进电梯。
张孟屹摁了四楼,电梯门关上了。
等着也是等着,白落枫也是走了好几年鬼门关的人了,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也是相当高,眼下的这个程度在他能忍耐的范围里。
他便转头闲聊:“施远,你在外面就跟他认识?”
“谁?”施远说,“粱月时吗?”
白落枫点点头。
“算是认识吧。”施远说,“十几岁的时候是我姑妈家邻居。我说了吧,我父母出车祸死了,我那时候才十几岁,没有监护人,我跟我妹妹就被一群亲戚扔来扔去地养。毕竟是两个吃白饭的,谁也不愿意养,所以说是邻居,我也就跟他邻居了几个月吧。”
白落枫唏嘘了一声:“对你很好吗?”
“还行,总从家里偷拿东西出来给我吃。”施远说,“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
“说不出来。”施远说,“我还是挺知恩图报的。当时过得不好,有这么个人偷偷从家里拿东西出来给我和我妹妹,当时还是父母刚死没几个月,这肯定是大恩大德。我这些年飞黄腾达了之后肯定会去看他,怎么会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张孟屹嗤之以鼻:“你单方面把人家给忘了吧?”
“怎么可能,我自己还是了解我自己的。”施远说,“我当主播有名气以后,以前看我和我妹妹可怜的,我全都回报过,最低也回去送过礼。每一个我都记着呢,偏偏这个粱月时我一点儿去看他的记忆都没有。”
施远这么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不太确定了:“难不成真是我忘恩负义把人家给忘了?”
“谁知道。”张孟屹说,“那你对人家好点儿呗,我瞅他不像坏人。”
“当然不是了。”施远说,“不过说起来,还有点很奇怪。”
白落枫偏头挑眉:“什么?粱月时?”
“是啊。”施远说,“我是看他很眼熟,知道以前肯定认识……但我总感觉他不是余董宇。”
“余董宇?余董宇是谁?”
“就是我那个邻居。粱月时说他父母离婚,他跟着他妈改姓改名了。”施远摸住下巴,深思道,“我总感觉不对,那个长相好像不是他。”
“你记不清余董宇长什么样子?”
施远摇摇头。
“现在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他说。
说话间,四楼到了。
“会不会是时间太久,你才不记得了?毕竟都这么长时间了。”张孟屹拉着白落枫走出电梯,头也不回道,“他也不可能要为了跟你套近乎就瞎顶替身份啊,如果不认识你的话,这么做就太冒险了。”
施远想想也是,应声说着也对,跟着下了电梯。
“我也觉得梁哥不是坏人。”苏茶也说,“施远,你别怀疑他嘛,人家对你多好,做饭也好吃,还主动给我们这些别人看不上的新人做饭吃呢。要是知道你背后说他不对劲,照梁哥那个性子,不得马上哭出来了?”
施远抽了抽嘴角。
“到了。”
领路的阮千放下APP,指着412的房间号说,“这里就是临时医务室。”
众人赶紧推门而入。
推门一看,这一间房已经被完全魔改成了医疗室,电脑桌子和手术床都有,基础的设备一应俱全,有个白大褂女人坐在里面。
她坐在里面的那张桌子上,背对着他们,埋案写着什么。
“你好!”张孟屹大声跟她说,“是医生吗?我们这儿有个……”
他一边说一边把白落枫拉上前,那白大褂的女医生也抬起身,回过头来。
她正面面对他们时,张孟屹突然失声了。
“情况我知道,”女医生开口,“坐过来,我看看。”
女医生戴着一副方框眼镜,长相并不年轻,看起来已经有三四十来岁。她有些上了年纪,眉眼难言疲惫,皱纹也很明显,但五官仍然难掩年轻时的清秀漂亮,很有气质。
张孟屹突然不说话了。
白落枫也愣住了。
俩人的突然沉默,让后面的人注意到了不对。
阮千往旁走过来点,往前一探身子,看见他俩表情竟然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阮千莫名其妙:“你俩咋了?”
那女医生似乎也感到了些许迷茫,询问:“怎么了吗?”
她一开口,张孟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张张嘴,动了两下颤抖的嘴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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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公共休息空间(二)
◎【TO阿枫】◎
此言一出, 震惊四座。
余下所有人震惊无比,下巴掉地。
女医生却仍然保持着迷茫的表情,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有伤患对吧?”她面无表情地问。
这个回答如一盆冷水浇头, 白落枫很明显地感受到张孟屹抓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震。
白落枫想, 张警官在这一刻估计体会到了在列车上碰到失忆肃郁的自己的心情。
这滋味儿的确不是很好受,张孟屹没有吭声, 但白落枫感觉到他一直在抖。
他没有说话,白落枫也没有应答,其他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都沉默着。女医生等了半晌都没人回答她, 便又用一样的语气重复道:“是有伤患吗?”
大家看向张孟屹, 仍然一片沉默。
白落枫也看向他,张孟屹还是没有说话。
女医生又问:“是有伤患吗?”
“是有伤患吗?”
“是……”
“有。”
在她即将要问出第五遍的时候,张孟屹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僵硬生哑,如同喉咙里卡了一块儿石头。
他把白落枫推过去,道:“他肩膀被砍了。”
女医生颔首:“我看看。”
她叫白落枫坐过去, 白落枫便乖乖坐过去了。
女医生查看了他的伤势, 没有多说,回头去把桌子旁的推车上拉了过来。推车有三层, 她在最上面一层的铁盘上拨拉了几下,清点了一些东西。
似乎是缺了什么,女人回头往里走去,从角落的大药柜里拿出了些药来,坐了回来,把它们放到推车上。
“有些严重, 我得先给你清创, 里面还有不少脏东西, 有破伤风的风险。”
女医生戴上医用手套和口罩,拿出一个针头来,给针筒里面打上了药。
她一边忙活,一边说:“你这个情况,我还需要把伤口扩大一下。会很痛,先给你打麻醉。实在忍不住,叫出来就行,男人哭不丢脸。”
“男人哭不丢脸”这六个字让张孟屹猛地一闭眼,仿佛是回忆突然涌上心头了,他低低骂了一句娘,转头过去,不看了。
女医生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手上的工作。
白落枫没有吭声。
他打量了几眼女医生。
白落枫算是认识她,张孟屹给他看过照片。
她叫罗子婉。
罗医生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认真仔细地将针头没入他的伤处附近,将药液推了进去。
应该算挺痛的,但对白落枫来说早已习惯。他望着罗医生的脸,脑子里默默地捋了一遍。
肃郁是在游戏内做NPC,罗子婉被留在公共休息空间当做医务室的工具人,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NPC,是这样吗?
白落枫无从得知,罗子婉看起来根本没有回答他们的理智。
门口传来声响,白落枫回过头,是张孟屹拉开门走出去了。
不止他是不愿再看罗子婉而触景生情,还是想起了什么需要出去自我调节一下。
罗子婉给白落枫处理伤口花了不少时间,张孟屹在此期间进进出出了十好几次。有几次他走到罗子婉身边踱了一圈步,张了好几次嘴,但每次都只有气音儿从喉咙里挤出来。
对着做着医生的罗子婉,他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最终直到白落枫的伤被处理好,他都没说什么。
罗子婉嘱咐他不要吃辛辣的,不要熬夜,注意养伤。
“下一次复查,得看你自己的情况。”罗子婉说,“下次在下一关之后,在下一个公休空间。”
“好。”白落枫说。
“伤口已经缝好了,这两天绷带一天一换。”
罗子婉把换绷带需要用的东西装在一个袋子里给了他,给他讲了一番流程,又嘱咐他刚开始一周内要一周一换,后面自己去看伤口情况,换成三五天一换。
“这是两周的量,算上你下一轮的游戏时间了。”罗子婉把袋子递给他,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落枫回头去看张孟屹。
张孟屹表情很难看。
病人抬头去看别人,罗子婉便也跟着他仰头去看。
她对着张孟屹眨了两下眼睛。
张孟屹欲言又止了一下,这次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他说:“你……记得我吗?”
罗子婉皱了皱眉,又莫名其妙地朝他一挑眉。
显然不记得了。
“小棠呢?”张孟屹追问,“小棠你记得吗?”
罗子婉摇摇头。
“和伤处无关的事情不要问了。”她说,“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你们就走吧。”
众人被赶出了医务室。张孟屹回头盯着门发了五分钟的呆,回头走了,没有再回去开门。
“哎!这样好吗!”
苏茶追了上去,嘴里说,“那是你妻子吧!真的不多跟她待一会儿吗?”
“没有用。”
张孟屹撂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张孟屹走到电梯口,摁了向下的电梯,头也不回地问:“厨房在哪儿?”
“三楼。”阮千说。
一行人去了三楼。
公共厨房里传出咚咚锵锵的声音,众人走上去一看,粱月时已经搞了一大桌子菜了,此刻还在翻炒着锅里的东西。
开着抽油烟机,锅里滋啦声响又太大,粱月时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了,还在专心致志地做他的厨师。
施远走上前,问他:“差不多了吧?就我们几个人吃,现在这里还没人。”
刚刚进来时施远就看过了,现在这个公共休息空间里的人只有他们七个,暂时还没有别人来。
他一说话,粱月时才注意到他们来了。他转过头,大声说:“这不是菜多好吃嘛。”
“差不多行了。”施远说,“你去洗手,这个我来。”
“行嘞。”
粱月时把锅铲交给他,自己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转头去洗了个手,就盛饭去了。
粱月时炒的最后一道菜差不多了,施远又翻炒几下,加了点香菜,就把菜盛了盘子,端了上去。
众人上桌吃饭。
等粱月时盛完所有人的饭坐过来,施远就跟他说:“不过真没想到,你手艺能这么好,你以前不是说打死都不会做饭的吗,说自己煮个鸡蛋都能烫一手包。”
“人嘛,生活嘛。”粱月时哈哈笑着说,“后来有了个妹妹,父母又总不在家,她自己做饭乱七八糟的,天天跟我抱怨说哥哥会做饭就好了。没办法,就学会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你妈又生的?”
“是啊。”粱月时说,“行了,吃你的饭。”
他给施远夹了一筷子红烧牛腩,抬头扫了一圈,才发现不对,“李城肆呢?”
“谁知道,医务室都没跟着去,自己回房了吧。”施远说,“他这次评分垫底,还闹得那么难看,估计是没脸和队友一起了。”
“是吗?”
粱月时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张孟屹一筷子都没动,就看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大家都吃了一半了,他还是一口饭都没给自己夹。
看出了他
的异状,粱月时边嚼着饭边问他:“张叔,咋不吃?”
张孟屹低着眼帘心不在焉道:“没事。”
粱月时还想再问,被施远用胳膊肘怼了一下。
施远在自己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闭嘴。
粱月时干笑两声,比了个OK。
白落枫嘴里吃着饭,沉默不语。
吃完饭,收拾好餐桌后,众人没急着回房去睡觉。
大家到一楼的公共客厅里围着茶几坐了下来。
“啊!?”粱月时大惊,“医务室给配的那个医生是你老婆啊!?”
张孟屹嘴里叼着根烟,背靠着沙发仰着头吞云吐雾,一副想一跃解千愁的模样,一句话都不想说。
白落枫看出他不想说话了,也很理解,便代言道:“是。”
“张警官的妻子叫罗子婉,原本就是一位医生,在他们那边的第一人民医院做主任医师,是外科的。估计是主神物尽其用,把她用在了公共休息空间里。”
“真的假的啊,”粱月时咋舌道,“这也太……”
他呃了起来,他找不到形容词。
“那小棠呢?”施远问,“你刚刚问她小棠是谁,那是?”
“我女儿。”
张孟屹终于坐直了。他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烟掐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小棠是她的小名,她叫张瑞棠。”张孟屹淡淡道,“她三岁的时候,白血病了。”
“努力过了,各个医院到处跑,最后剃了光头,做化疗做穿刺……又做了骨髓移植。一开始是我配型成功了,做移植,后来没几年就又复发了。本来移植最好只一次,但是我很坚持,于是又是我做了第二次,但这次复发得更快了,我也不能再移植了。”
张孟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忍不住又从裤兜里摸了一根烟出来。
“我老婆配型配不上,她移植不了。周围亲戚也拜托了一圈,可不是不想就是配不上。”
“她每天就哭,哭完我的床头哭闺女的床头。”
张孟屹点上烟,在烟雾之中,声音喑哑道,“后来有一天,她就死了。”
施远听他说过:“在家里点了煤炭?”
张孟屹点了点头。
苏茶问:“你女儿现在多大了?”
“十三了。”张孟屹说,“三岁白血病,四岁跟我做了移植,三年后复发,七岁那年又是我做的骨髓移植,这次只撑了一年,八岁又生病了。五年前的事了,现在十三岁了。我把她送到她姥姥家,进了这里。”
张孟屹猛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呼了出来。
“女儿好了,不能不管老婆。”他说,“她只有我了,只有我信她还在这里。”
众人沉默。
白落枫也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白落枫问:“你打算怎么办?”
张孟屹苦笑:“能怎么办,就打呗。打到最后去揪主神的衣领子,问他怎么回事,让他把我老婆还给我。”
说到这儿,他一顿,转头望向白落枫,补了一句,“还有肃郁。”
提起肃郁,白落枫便不由得跟着苦笑起来。
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张孟屹说得对,他们只能继续往下走。时间也不早了,APP上也传来警告,整栋旅馆也响起广播声,嚷嚷着距离夜间时间还有十分钟,让他们全都回房间睡觉。
大家确实也都困了,于是都各自回了房间。
循着APP的指示,白落枫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看见自己房门前放着一个信封。
白落枫把信封捡了起来。
信封里面鼓鼓的,似乎装着什么方形的东西,还很硬。
白落枫摸了一下,又把信封翻了个个儿。
他愣住了。
信封的背面,写着一行字。
【TO 阿枫】
【FORM 创世神0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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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公共休息空间(三)
◎白落枫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A级的房间比上次的0分高级很多, 门锁都是智能的,要APP扫码认证。
白落枫打开APP认证了身份,进入了房间。
他盯着手上的信封, 把门关上, 走进了屋子里,伸手在门边的墙上摸索了几下后, 白落枫打开了灯。
暖黄的灯光在门口亮起,里面的大灯没亮。
白落枫包都没放下来,上手就撕开了信封, 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个方形的很小的棕色收音机, 还有一张纸。
白落枫觉得这东西长得眼熟, 于是把这个小收音机捏在手上,转了个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它。
他发现这不是收音机,是录音机。它就放在公共休息空间的超市区里卖,长相复古造型精美, 要的钱也不多, 但是就放在超市角落里生灰。
因为这录音机没有磁带,就只有一个开关和快进倒放键。虽然能回带重放也能继续录制, 但里面的东西无法删除,内存也有限,这点还挺鸡肋的。
逛超市的时候,苏茶就跟他说,粱月时说这东西就是个漂亮废物,没法删除这一点非常鸡肋, 一般没人买。毕竟录音的话手机也有这个功能, 没必要花积分特意买一个。
这是肃郁的?他买这个干什么?他不是有手机吗?
白落枫心中不解, 先把录音机放到一边,展开了这张被主神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纸并不大,上面写着字。
【恭喜你通过第二关,这是答应你的线索。】
【这次没有什么让我觉得惊险的戏码啊,我很失望。我本来可以给你他说的日记的,但是你们这局的表现根本没让我心跳加速,真的很无聊。】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看什么的,白先生。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你的认证关就是我的喜好。我可已经提前给你做好例子了,照猫画虎这种简单的事情,你应该不会说自己不明白的吧?】
【是个聪明人的话,你就应该知道。】
【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需要做出对等的牺牲。】
【^^】
没有落款和姓名。
白落枫面无表情地把纸拦腰撕断,成了两半。
然后四半,八半,直到不能再撕碎后,白落枫关了门口的灯,打开旁边的房间灯,走进房间里,随手将碎纸片扔进垃圾篓里。
他拿起录音机。录音机身上伤痕累累,划痕和磨损的痕迹都在告诉他,这个录音机年纪很大了。
真是肃郁的吗。
白落枫对此有些疑问。他研究了一下录音机的几个开关,摁下了开启的键。
录音机启动了,发出了机器老化的电流滋滋声。
这些仿佛电视的雪花故障一样的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录音机里响起了一声咳嗽。
肃郁。
真是肃郁!
肃郁咳嗽了几声,安静了下来。
另一种经过别种机械处理的声音响了起来。通过年久失修的录音机二次处理,那声音被重电流的声音夹杂着,刺啦刺啦地断断续续,几乎半句话都听不清晰。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白落枫听出了声音在唱歌,也听出了这在刺啦刺啦声里挣扎着唱着歌的是自己。
他愣住了。
他握着录音机,背上还背着包,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房间里回荡着他那被刺耳的故障声响裹挟着的歌声。
他记得这是什么。
这首歌唱了整曲。结束后,安静了很长时间。
没有别的了吗。
白落枫按下快进键,但声音听起来没有被快进。
电流故障的声音仍在持续,没有终止的意思。如果这就是所有了,它应该自动终止然后倒带重来。
可能是快进键坏了。白落枫决定暂时不倒带重听,先等一等。
他握着录音机,跟个倔小孩似的,站在那里望着它的音响一动不动,就好像等着五年前在这儿的肃郁再开口跟他说话。
过了一分多钟,录音机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叹息。
即使电流声很重,这声叹息也仍然清晰。
白落枫后脊骨一麻。
录音机里传出肃郁的声音,他的声音比白落枫记忆里都哑,跟活吞了两斤生烟草一样。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场游戏……我快什么都记不清了。上一次结算评分,我甚至,认不出来,我自己……是谁。】
【她死了,所以……再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说是这么说,我其实也不记得,她是谁了。】
【虽然日记上都写了……虽然日记上都写了,可连那本日记,我都快看不懂了。】
【这可能,是她说的……文字记忆,消退?】
【日记上是这么写的。我不明白,好像是说,我不但会失忆,还会不认字吧?反正就是会变得很麻烦……我唯一明白的,是那本日记——我自己亲手写的日记上,我自己亲自写了整整半本,都要告诉现在这个快变成废物的我的事。】
【不能离开这儿。】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能走。在换到那个之前,不能走。】
【为了阿枫。】
【为了阿枫。】
【为了阿枫。】
【即使不记得阿枫了……也不能走。】
【我的确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心脏里要炸开,好像血管里的血都热了。】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要回忆起来,但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底是谁。】
【白落枫……】
白落枫浑身一震。
肃郁在五年前的录音机里,在电流之中,断断续续地问他。
【白落枫,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为什么我会为了你在这儿。】
【我做这些是值得的吗。】
【我做这些你能知道吗。】
【我做这些你能记住吗。】
【如果我逃了出去,如果我为你换到了那个东西,到时候你看到这个跟废物一样的我,你会怎么样呢。】
【你会像他们那样吗。会讨厌我吗,会厌烦我吗,会用……那些眼神看我吗。】
【日记上说,你很好,那……你会,照顾我吗?】
【你也会像我现在一样为我去死吗。】
【你也能像我一样为我付出生命吗。】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你能让我想起这一切吗,白落枫。】
【白落枫……白落枫。】
【日记上说,我很爱你。】
【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
【我手机里有一段你录给我的摇篮曲。】
【我的头痛越来越严重了,你留给我的摇篮曲确实很好用。日记上还说,我原来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原来是没有这些游戏的,原来是不用看着这么多人去死的,原来也是不用担惊受怕明天怎么活的……原来的日子也不太好,但好在有你,生活就有很大的盼头。我会放学跑着去见你,我会偷偷在草稿纸上写你的名字,我会偷偷学歌给你唱……我还会拍落日和云彩给你看,那些晴天都是游戏里没有的,你就很喜欢晴天。】
【手机要坏了,我怕摇篮曲的录音会消失,就提前录在这个录音机里。我也快写不出字了……我快认不全字了,只能录音了。】
【白落枫。】
【晴天是什么样的。】
【太阳是什么?】
【我问你这些,你会像他们一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吗。】
【说起来很傻,每次他们用看傻子。看疯子,和看怪物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都会想回家去找你。】
【回去是哪里,家又在哪里,我又说不清……我似乎并不想回家。提起家来,我都能感觉到,我很讨厌它。】
【白落枫。】
“——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的确很想你。”
“真奇怪,明明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呢。”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真想逃啊,想从这种好像永无止境暗无天日的地方跑出去,去见你,去看晴天……日记上说,你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我想亲自听你唱摇篮曲……”
“……你能来接我回家就好了,阿枫。”
“带我走吧。”肃郁说,“带我走吧,阿枫……去哪儿都行。”
“我会换到的,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你需要我,我知道的,我会做的,在那之前我不会跑的……但你到时候,能带我走吗?”
“到那个时候,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声音湮灭在电流声中,背景传来小孩的笑声,很渗人。
于是肃郁也笑了,录音被切断。
一切倒带重来。电流声刺啦刺啦作响,仿佛一片汹涌的大海,眨眼吞噬了一切。
白落枫眼前突然花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直到手上传来湿意,他回过神来。
手上有水。白落枫愣愣地,正不知是哪儿来的水,又是一滴落到录音机上。
他慌忙伸手去抹净,又是两三滴。他才感觉到脸颊上也湿了,这才知道是自己哭了,赶紧又去抹脸上的眼泪。
肃郁又在录音机里咳嗽了一声,接着是他自己的歌声。
白落枫突然鼻子一酸,扑通跪倒在地。
他左手里紧握着录音机,右手捂着眼睛,眼泪却根本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淌落出来。
肃郁死的那天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捅了自己脖子的肃郁被他揽在怀里,白落枫的手死死按着他的脖子,想为他止血。他慌了神,疯了一样喊肃郁,让他清醒着别睡过去,吓得眼泪狂流。
肃郁却在他怀里笑。
他当时笑得释然极了,好像非常开心。这也是后来白落枫怀疑不对的疑点之一,但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
肃郁当时或许是失忆过后回来的。他见到了白落枫。他见到白落枫活了,所以他赢了。白落枫为他慌成那样,哭成那样,他也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所有的问题的答案,都是是的。
白落枫值得。
白落枫会。
白落枫也能为他去死。
白落枫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白落枫泣不成声,录音机里的摇篮曲还在断断续续。
而这场游戏,还要继续。
作者有话说:
标注:歌词部分取自歌曲《虫儿飞》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