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荒星27

    女人的反应越来越古怪。

    明明周围一片安静, 她却冷汗滑落,面色惨白,就像是真的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她耳边。

    拉恰也不在棺材前站着了, 上前一步半跪在女人身边, 问:“可以冷静一下吗?它说的是什么?”

    女人听见拉恰的声音, 身体一晃,彻底跪坐在地上。

    整个人目光涣散找不到一个焦点, 嘴唇也不自觉嗫嚅着。

    拉恰不再询问,而是直接伸手招呼下薇薇安。

    但薇薇安刚刚一动,难以抑制地发出些脚步声响,原本还算安静的女人难以自抑地大声呼喊开:“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道喊声捅破安静,撕心裂肺。

    “一般来说,只有在吵闹的环境里头, 人才会不自觉放大音量。”

    “她是真的听见声音了,看样子, 老人的声音确实只是针对她。”史进表情略显晦涩说:“那我们八成不会被缠上。”

    这话有着丰富的、可以解读的余地。

    “是这样, 但是我们不能不管。薇薇安, 她怎么样?”

    “我不能共感她的五感,现在也只能感受她的惶恐。”

    薇薇安接替了拉恰的位置,顺着女人的脊背, 帮助她平静下来。

    女人也确实平静下来,表情与身体都慢慢放松。

    薇薇安猜, 可能是女人长期和一个人跟尸体待在一起, 造成的精神紧绷。

    现在人多, 应该能给她带来更强的安全感。

    女人呆坐半天, 回神般缓和地说:“不会放过你们的。”

    薇薇安一愣:“什么?”

    “我说,只要你们进了这个房子, 那个它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这句话的语调和之前撕心裂肺的尖叫嘶吼相比,捻得太轻了。

    以至于尾音落下,拉恰站在薇薇安身后,眯了眯眼睛,才发现。

    门口的位置,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纸人。

    白花花的脸红彤彤的腮红,在阴影中扬着诡异的笑,正睁着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女人。

    直到拉恰转动视线,才发现自己的队员正在用同样苍白的脸色看着他。

    “您身后。”队员迎着他的目光,颤巍巍地说。

    “我身后?”拉恰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队员的身后。

    还是一个纸人。

    不知不觉出现的纸人围着一楼的墙壁,顺势围了他们一圈,包围一样。

    “以前也有这种纸人吗?”

    “有,到处都是。晚上睡觉时候一转身,纸人就躺在床上;一抬头,纸人就在天花板上,甚至,想从床上起来,也会发现,纸人就在自己的身体底下……”

    女人的声音不急不缓讲述着纸人的位置,像是每个位置她都记得确切。

    “包围吗?”拉恰盯着纸人,盯久了,会有一种纸人在盯着他笑的错觉。

    他没有问被纸人跟上的后果。

    拉恰怀疑女人之所以不停听到老人的声音,就是因为纸人、或者老人的一部分寄宿在了女人身上。

    “火烧不掉,水泡不软,慢慢的纸人重合在一起,就像是她真的出现了。”女人继续喃喃自语。

    “到处都是她,哪里都是她……”

    听此,拉恰没有再试验。

    他轻轻拍了拍手:“等等,我们一部分人先撤出去。”

    “为什么?人多不是会安全一点吗?”史进问。

    史进不敢把背对纸人,又不想把背后交给拉恰,整个人就卡在横在他们间,形成一个三角形。

    周围的氛围太阴冷,纸人黑洞洞的眼睛,难免给人一种在被监督的错觉。

    这种情况下,分散会让人情不自禁把未来联想到绝望的深渊。

    “分散,不就是找死吗?”

    “……不是分散。”拉恰纠正:“是分成两拨人。一部分人离开这栋楼,去找之前看到了流浪汉,让他们把你们带出去,求救。”

    “或者去寻找失散的队友,甚至请军部进入,把指挥权移交。”

    “总之,必须有人把信息带出去,我也不可能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交托在这一楼。”

    “可是,大家分成两拨,那肯定会更危险。”史进表情有些古怪,他看向还蹲坐在地上的薇薇安:“比如薇薇安,她总要留下吧,那离开的人怎么办?”

    他们似乎决定不下来一个方案。

    安命坐在中间的沙发上,有点感慨。

    职场经常会出现这种命令过渡无法落实的问题,幸好自己手下都挺听话。

    拉恰愿意分析和解释,这些纸人不给时间。

    纸人越来越近了。

    似乎只要不被看着,就会一点点偷摸摸地靠近,然后贴到脊背上,和活人合二为一。

    直到有队员没忍住向前一步,摆出出列的架势:“我愿意出去!我愿意去当探索雾气的先遣!”

    史进的话戛然而止。

    拉恰干脆利落下了指示:“那你,还有现在留在二楼的都走。楼内我和薇薇安、史进留下来就行。如果我们解决不了,八成留再多人也解决不了。”

    门打开一个小缝,人员一点点地疏散。

    拉恰留意着纸人,直到确认它们真的没有跟上去,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像是女人说的,在房子内,这些纸人不会放过。

    那么反过来,离开房子,这些纸人就跟不上去。

    “你呢?”拉恰看着还停在沙发上的安命:“或许跟着一起走能安全一点。”

    安命犹疑片刻:“我朋友还留着雾中,我不可能放下她一个人走。”

    “能离开,寻找的机会多的是。”

    眼看着,最后一个人就要离开,周围的纸人还直立不动,拉恰也只能无奈地补充道:“很危险呢。”

    安命闭了闭眼睛,转换了表情:“而且我一直被照顾也不好意思,所以我想帮点忙。”

    “我说这话并不是任性,而是真的有些事情我可以帮上忙。”

    “我之前拿走了遗像,我之前拿走,确实是觉得它不对劲。

    在它面前,我真的很害怕,但又观察不出到底什么地方奇怪,直接说遗像问题,也会让大家白白提心吊胆。”

    安命说话的时候,微妙地看见拉恰身后的纸人往后推了一步。

    似乎连墨水点的黑漆漆的眼睛都点被晕开。

    ……会流汗吗?总不可能是眼泪。

    安命顿都没顿继续往下说:“但看到纸人,我才发现,遗像和纸人,归根究底不都是纸吗?所以,遗像应该是真的不对劲。”

    “如果我没猜错,被拿到楼上的遗像,应该已经不见了。”

    安命的话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一个方向。

    但拉恰还是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把平民牵扯进来……”

    史进忽然出声,不耐烦地催促道:“拉恰,你刚刚不是很果断吗?你没发现纸人越来越近了吗?”

    门口那一点缝还在往里头溢着雾气,因为拉恰没有下达最后的指示,所以队员也无法轻易关门。

    最终,拉恰抬起胳膊挥了挥,示意关门。

    他认真道:“那要麻烦你带我们找遗像了。”

    对话的功夫,薇薇安已经把女人抱到了安命隔壁的沙发上,示意自己也可以随时出发。

    安命站起来,往楼梯处走。

    随着走动,纸人也在慢腾腾地收拢。

    偶尔一不注意,就会发现,纸人已经贴近了后背,不停盯着它往上走才能重新打开距离。

    有点一二三木头人的感觉。

    但是这样不行。

    安命默默想。

    ——

    每个人可能都有在想的事情,在二楼搜索的过程中,只能听见走动间的脚步。

    包括史进,他也生不起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谈话的心思。

    他一种在为了一种猜测心思不定。

    不过,纸人倒是很好对付。

    白花花的、神出鬼没的、在夜色中闪,带着点草木皆兵的味道。

    但只要人数一多,互相帮助盯着彼此的后背,就不存在什么被纸人贴上的样子。

    那个女人之所以会中招,也只是因为,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史进在楼梯上走得很缓慢,一直确保着纸人没有过分靠近自己。

    直到他发现,似乎拉恰那边过于安静了。

    史进一回头,想找的时候,迎面贴上的就是一张惨白的纸脸。

    史进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这就像是劣质的恐怖短视频,每一次看闪现的鬼,鬼都正好闪现不在。

    但偏偏,等放松了警惕,漫不经心回头的时候,鬼赫然出现在面前。

    用它白花花的脸对着你。

    用它红彤彤的笑脸对着你微笑。

    史进甚至气都不敢大声喘,等到心脏跳动略微和缓些,才发现一个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他和拉恰的距离、视线,都被纸人间隔着。

    史进忽然想起来,当初那个女人说是前后左右都有,到处都是。

    那么人眼怎么可能看的过来。

    冷汗在往下滑落。

    史进心中紧铃大作,马上给行动划分了优先级。

    当务之急还是背后,只要背后能保,那其它地方只依靠自己也能看到。

    “史进?”

    史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道声音属于薇薇安。

    “你的视线也被纸人挡住了吗?”史进确认。

    “嗯。”

    声音不大,可能有段距离。

    史进才反应过来,或许,这些纸人的目的就是分散他们。

    他把自己的后背一点点挪动着贴住墙,即使周围都是纸人,还是在一点点挪动着。

    “你在哪里?”史进看着自己面前,白花花的盯着他笑的纸人,冷汗不住往下冒。

    仿佛这些纸人,下一秒真的会笑出来。

    他需要找到队友,但他不太想找薇薇安。

    在所有人中,他只想接触的,其实是安命。

    直到又挪动了段距离,一直到墙壁转折的拐角,史进还真从纸人晃动的夹角中

    只有安命,就像是慢半拍一样,呆在原地没有逃窜。

    不过,她还算聪明,所以待着的是柜子和墙壁的夹角,这下,只需要看着自己面前就好了。

    史进眼睛一亮,一点点挪过来,小声道:“在这里呆会落单的。”

    原本似乎在发呆的安命回了下神,注意到了他压低的音量,也跟着用气音问:“会吗?你们不是也落单了。”

    “落单也未必是件坏事。”史进说。

    安命思考片刻,变了下身体的位置,给史进留了夹角的另外一半。

    在史进印象中,安命办事做人好像都有点思考的余地。

    不过他可以理解,年纪轻轻在生死不定的场合,不安是应该的。

    等史进站到夹角中,至少在纸人面前能保证安全,安命才问;“这种情况下,落单怎么会是好事呢?”

    史进没回答,而是轻轻叫了一声,“薇薇安。”

    薇薇安没有回应。

    史进这下才确定,这种音量,距离,薇薇安是听不到的。

    但他也没直说,而是近乎用打量的目光审视着安命。

    史进停顿片刻才问:“你有没有觉得,薇薇安不对劲。”

    “薇薇安?”安命侧着头看着史进:“她有什么问题吗?”

    史进不再说了。

    “你不能一直反问,不发表意见,像是在套话。”

    “那你也不用诱导我对薇薇安揣测啊。”安命侧头的时候,难免会歪脑袋,她微笑着说:“毕竟,我也不是你们自己人。”

    “怎么不算自己人?我知道你是谁,你肯定来自中心区的安家。”

    安命的微笑变了个弧度。

    史进继续分析说道:“不然,也不能被温茶交代给我们。

    我们都在中心区,我反而觉得你比拉恰那种在贫民窟长大的,更值得信任。”

    安命的表情多少带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史进了然:“我猜对了。”

    “是,毕竟我还挺有背景的。”安命欣然答应:“但薇薇安,她应该是正宗学院派出来的异能者啊。”

    如果不是估顾及纸人,史进应该会用手遮住脸,来把声音压的更低。

    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去一楼,来确保现在的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中间,我们失散了一段。”

    “是啊。”

    “在失散前,我们总能走段路就看到尸体。”

    “没错。”

    史进的声音轻言细语,和拉恰对峙的时候不同,现在如果不是安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那么她八成听不到史进的任何声音。

    “在失散后,我们又走了一段。

    直到发现,在迷雾中,有一具尸体,突然趴在我的背上。”

    这种语调,这种环境,就像是在讲恐怖故事。

    安命听的很认真:“真吓人。”

    “是啊,就像是尸体活起来然后,自己走路,趴到了我背上对吧。”

    史进说:“可是,尸体趴背上前,我后头不是空无一人。”

    “我背后,就是薇薇安。”

    安命跟着史进一起细细道:“那还真是、不对劲啊。”

    “而且,薇薇安的异能是感应传染情绪。拉恰想借她的异能试探尸体的情绪,看看尸体是不是有自己的意志。”

    安命附和:“绝妙的主意。”

    “薇薇安检测的结果是,尸体没有自我意识。”

    安命赞同:“毕竟是尸体啊。”

    史进的语气一顿,本来就轻的声音更倾向低沉,就像是说到故事中最可怖的那一章。

    “真的吗?可是万一薇薇安就是被尸体替换……它为了保护自己的同类,当然会欺骗我们,谎称尸体是没有意识的。”

    “那我们,完全被死人误导,欺骗,愚弄,也会在她的捉弄下,迎来团灭。”

    “现在,你又如何让我在这种情况下,向她交付后背?”

    这次,安命也没说出话。

    可是,她和薇薇安刚见面的时候,薇薇安确实对她使用了异能。

    如果薇薇安是死人,那么,死人可以使用异能吗?

    史进话锋一转:“而且,异能者能感应异能,你碰到薇薇安的时候,有没有感知到她的异能波动?”

    “除了我们都来自中心区。这也是,我需要把这种事实和你说的原因。

    我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一个答案。”

    史进面色凝重,在不算宽阔的夹缝中尽量直视着安命。

    想得到她的回答。

    房间内只有微弱的光,为了节省能源连火灯都要点上,再加上不远处的纸人,一时间安命的脸色也明灭不定。

    安命没有再跟着附和。

    异能者能感应异能,那么普通人可以吗?

    她情不自禁有了一种猜想。

    就像是只有怪谈才能对付怪谈一样……是不是只有异能者才能感应异能呢?

    可是,原著中的原主,没有异能啊。

    安命抬起眼睛,回视道:“对,我感受到了。”

    史进没有在乎安命一时的停顿恍惚,反而就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冷冷道:“那么、这种鬼,还有模仿异能的能力啊……”

    “能活过来的,继承异能的死人……安命,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安命明白史进指什么,深以为然地点头。

    异能者混的也太差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威胁一下。

    但史进对情感的抒发并没有结束。

    他继续问。

    “怪谈bking,你知道她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她的怪谈。

    但是,她的怪谈里头不就是会有这种桥段吗?不知不觉被鬼替换的同伴。”

    安命的点头僵住了。

    她就是怕,有人联想到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领导同事在天堂

    第112章 荒星28

    安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伴随着安命的沉默, 史进也意识到,现在并不适合在有鬼的地方讲鬼故事。

    半晌,史进站起身:“接下来, 任务还是找遗像, 两个人好照应着, 我们去什么地方?”

    “我暂时还是想一个人待,现在脑子有点乱。等等你叫我一声, 我就过来。”安命说。

    史进没有劝太多。

    他也觉得,队友被鬼替换,这种猜测一说出来,就会让人感到恐惧。

    甚至辐射出来,对其他人也感到恐惧,不想和队友呆在一起, 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史进点了点头,就神神秘秘靠着墙离开, 还不忘记眼观八方。

    甚至垂在底下的手, 史进还比划一个手势, 颇有地下党接头的感觉。

    安命猜,也许会带上什么中心区或者异能者的隐藏暗语,可惜她不知道。

    安命又站了两秒, 才打量着周边环境,准备重新换个位置。

    事实上, 她挑那个夹角,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着别发现她, 结果还是被史进发现拉着大谈特谈。

    最终, 安命选定了对面小房间,那边有椅子, 比蹲着舒服些。

    安命腾起身体,慢慢往那边走着。

    如果史进还在,就能发现,他以为层层逼近的纸人,安命走到哪里就躲到哪里。

    甚至薄薄的身体还要摇晃一下身体。

    事实上,这些纸人确实是老人的能力。

    但也确实有限制,不自然,不灵活,所以一部分,在被血线操控着。

    颇有皮影戏的感觉。

    安命选定了位置,靠着墙坐下,还不忘记叫两个纸人过来围着她。

    安命开始整理史进话中的信息量。

    首先是他话里头的安家。

    现在,这好像不是原著中的符号,而是关乎这具身体秘密的所在。

    其次,是他们在和安命分散后的遭遇。

    安命确实不知道之后的经历。

    难怪红裙子会说,队伍中的人被死人替换了,估计就是这时候的事情。

    安命慢慢地把史进视角和自己视角的信息串联。她感到,马上就能清楚这层白雾到底是什么。

    安命偶尔能听到下方的响动,似乎是被纸人追着在逃窜。

    那么,人类到底应该怎么对付怪谈呢?

    安命既希望,有方法能帮助她控制,又明白,迄今为止怪谈也帮她不少,轻而易举对付也是对她的削减。

    安命在等待着。

    直到安命听到脚步声,她的身前有一个人影站定。

    安命坐在椅子上向上打量。

    是拉恰。

    他孤身一人后应付纸人的方案显然和史进不同,因为拉恰他不知道从哪里撑了把伞,撑在身后。

    安命觉得其实没有靠墙好。

    毕竟万一伞面是纸人做的,那么岂不是一撑伞就有人在伞顶监视吗?

    嘴上,安命依然问:“遗像还没有找到吗?

    安命这边只有一个椅子,所以拉恰只能蹲在安命旁边的墙角,伞打在了身前,看上去就像是个小隔间。

    “没有呢。”

    拉恰的伞一打,本身就暗淡的光更暗了。

    比史进用手捂着专业多了。

    史进压低声音手捂着,旁边还有一堆纸人盯着看,拉恰撑个伞至少真的像密谈的场合。

    安命面上自责:“怪我不应该把遗像到处乱拿。”

    “没什么,反正它也会自己乱跑。”

    拉恰不以为意:“我倒是有一种猜测,你说,会不会是纸人是遗像的拼图呢。”

    “为什么?”

    “因为你看,这栋楼的主人,不停能听见老人在脑海中的嘶吼,会让人觉得老人的一部分像是住在她脑子里头一样。”

    “而又是把纸人把她同化,自然而然就会认为,把纸人剪碎了,就能凭凑出遗像……之类的。”

    “原来是这样子。”安命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那还挺有趣的,找遗像找了半天,发现,一直以来跟踪自己的纸人就是遗像碎片。”

    “有什么办法能剪碎纸人呢?我能做什么?”安命接着问。

    “暂时还没找到,不过我相信一定能有的。”

    拉恰仰着脑袋思考片刻:“我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拉恰的语气有点停顿,因为他一抬头就看见,伞向上的边缘,有一个纸人耷拉在这里。

    漆黑的眼睛在看着他。

    拉恰抖了抖伞,没把纸人抖掉,他一边直视着纸人一边低低叫了声,史进。

    就像是在确认史进听不到之后。

    这一幕让安命觉得有点熟悉。

    如此,拉恰才说。

    “这种鬼侵入身体的事情,给我一种很不好的联想,比如你看,纸人会想要贴紧我们。”

    “而当时,我们分散以后,同样有一个尸体贴紧了史进。”

    “所以,我就在想,史进他会不会已经被死人替换了呢?”

    这句话语气幽幽的,队友被鬼替换这种事情,就像一个鬼故事。

    可惜,安命已经听过一遍了。

    “……什么啊,你知道嘛。”安命有点好笑。

    史进、拉恰都知道,那薇薇安难道没有察觉过吗?

    结果,队伍里头有死人的事情,这不是都知道嘛。

    “咦?你也知道吗?史进跟你说了吧。”拉恰一看安命的反应就明白了。

    安命当时和大家不在一起,那么获得讯息唯一的方法,就是史进说的。

    “更可疑了,他这不是迫不及待洗脱自己嫌疑吗?”

    “只是因为尸体趴在了史进的肩上吗?”安命对于拉恰的话不置可否

    “这还不够吗?”拉恰转过身,挨个给安命把理由列出来:“首先,你碰到史进以来,他是不是还没用过异能。其次,他这么着急和你说,也可能是想尽量拉拢人。”

    “不过,我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应该注意安全。”

    “如果我们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拉恰笑着说。

    “能活着出去呀……”安命有点感慨。

    “啊,这个应该不用担心。”安命抱着自己曲起的腿上,说的话算不上含着什么意味,淡淡的。

    “因为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你安排的吗?”

    安命转头看向拉恰,他的眼睛明亮又上挑,现在正看着伞上耷拉着的雪白色纸人。

    “……”

    “我刚刚一直在想。

    为什么方才在楼下,你叫大家离开的时候,说能去找流浪者们带路。

    但是我们却需要进来,帮忙解决什么屋内的怪谈,才能带我们离开。”

    伞上的纸人不知道什么下去了,可能换成了头顶、脚底、身边……但是拉恰没有找。

    他担心一回头,就能看到安命的表情。

    但安命只说到这里,没有往下说。

    拉恰相信安命是一个善良的,有责任心的人,但这不意味善良的人一定是愚蠢的。

    剩下的出发点心照不宣。

    ——因为来这里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找人带路。

    而是在一个怪谈环境中,检验队友到底还是不是队友。

    从细枝末节中,安命拼凑出了这栋楼的过去。

    毕竟,确实不是什么复杂的过去。这个家发生的故事,其实不难理解。

    贫民窟里头鱼龙混杂,有着不少外头来的人,这些人领的是当地的经济补贴。

    所以,在当地勉□□生的信用点,在贫民窟却能活的很好。

    反观荒星本地从贫民窟出生的人,却很多没有录入身份id,或者是黑户,或者后期政策的麻烦,或者像是以前的安命一样,身份id被用做抵押。

    所以,答案不是像之前薇薇安说的,女人在老人活的时候,就放到了棺材里头。

    而是,女人为了补助,谎称死去的老人还活着。

    但时间久了,尸体会有臭味的,只能偷偷烧了。继续拿着人偶投影之类的东西假装老人还在。

    拉恰验的那具尸体,可能也不是尸体,而是什么高科技出来的仿真人偶。或者女人随便找了点碎尸块缝合起来。

    所以,棺材中的尸体才毫无动弹。

    真正传达亡者意志的,就是生前记录她的图片……或许还有散在纸张上的骨灰。

    拉恰或许见过这种故事。

    拉恰明白女人家的事情。

    拉恰去验尸体。

    拉恰到现在还是异能调查部的临时负责人,除了史进没人会反驳他。

    甚至就算是史进,也不会质疑,拉恰对着一个伪造的尸体验了这么久。

    拉恰清楚故事。

    拉恰塑造舞台。

    甚至他也不认为一栋楼里头的小怪谈会是威胁,因为他相信,他明白故事,他了解逻辑,那么怪谈也不是什么对手。

    ……可惜。

    “可惜。”

    安命转头看向拉恰,看见他也在看自己。

    安命问:“可惜什么。”

    “我想说的是,”

    拉恰说:“这是针对史进的,必须要检验史进是不是活人,可惜把你牵连到里面。”

    “不是可惜,是对不起。”拉恰纠正自己:“在所有人中,你是最不应该被牵扯里头的。

    包括现在我来找你,也只是想提醒你,跟你道歉。”

    “毕竟你现在的危险确实因我而启,但现在的复杂确实也超我预料。包括大姐昏迷,也不是我有意。”

    其实逻辑反了。

    虽然安命的危险不是因为他。

    但他的危险确实是因为安命。

    安命的重点落在了他的后半句。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那你以后倘若遇上难事,尽管来异常调查部找我。”

    “虽然现在临时负责人,但那个时候一定可以转正。”拉恰笑着说。

    “……或许,那个时候,就不叫调查部了。”

    “如果,裁不断纸,拼凑不出遗像,那该怎么办?”安命没在乎事业心。

    可惜,他们是第一个来研究怪谈的。

    就算能想到把纸裁开,也暂时没有行之有效的手段。

    不过,如果研究所能把怪谈抓过去研究研究,那说不定真的能研究出针对怪谈的武器呢。

    “这就是我叫他们离开的原因,既然纸人离不开这栋楼,那么我想看看,楼被炸了会怎么样?”

    可惜,楼能推倒,星球不能炸。

    安命目送拉恰离开。

    红裙子说,死人就是史进。

    现在,拉恰又说,楼主大姐的现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安命模模糊糊,感到自己触摸到了一点白雾的边缘。

    她走到了窗户边缘,但是没开窗。

    外头的白雾中,模模糊糊能看到建筑。

    如果、每户有人死,死者亲人都会变成没有理智的鬼,那么,这哪里是什么贫民窟,分明就是鬼窟。

    顺着思路往后延伸,其实还有更多的问题。

    比如,既然白雾不影响对路熟悉的人认路,那么,为什么不见荒星的政府呢?

    安命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构想。

    说不定,怪谈被在某些人,用贫民窟作为培养皿喂养着。

    安命的思考没有维持太久,她又听到身后有声音。

    回头一看,是薇薇安。

    薇薇安表情一脸严肃。

    她低着声音叫了声安命的名字。

    “安命,我要和你说——”

    安命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她已经预料到了,薇薇安八成准备怀疑拉恰……怪不得说三角形稳固。

    薇薇安说:“你有没有听过,怪谈bking。”

    安命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第113章 荒星29

    相吉最近, 总是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

    从高楼往下看的话,是稠密的白色。

    这些白色遮挡了贫民窟的五彩斑斓,就像是高山下层叠的白云, 遮挡往下的一切。不过, 当前的楼层远远没有到凌驾云层的地步。

    所以, 往下并不是云层,而是是沉积的白雾。

    相吉不是什么迟钝的人, 这些天,她一直在等着荒星官方对于雾气影响的通报。

    可不管生产或交通受到怎么样的影响,荒星官方一直在沉默或者进行着无聊的安慰。

    相吉询问谢密的时候,也只能获得否认或者困惑的回复。

    “关于雾气……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谢密从办公桌后站起,问:“或者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相吉看着总是笑眯眯的谢密,忽然问:“能帮助我什么…”

    如果是以前, 谢密大概会说,离开的船票之类的让相吉尽快离开。

    但现在没有, 谢密只是笑着反问:“您需要什么呢?只要我能帮上的尽管提。”

    相吉抿了抿唇。

    相吉体会到的怪异, 不单单是态度上, 还包括行动。

    曾经,在调查安姓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受到当地人干扰。或者调查中得到什么极度贴切的消息, 但顺着消息查过才发现只是被转移了视线。

    在谢密更改态度之后,她们在荒星的调查都不再受阻。

    相吉重新问:“你真不知道这些雾气到底是什么吗?”

    既然谢密态度变化后, 干扰消失了, 那么真相也不难猜, 以前干扰她的, 就是谢密。

    谢密曾经肯定知道什么。

    但相吉这么一问,谢密的微笑都有点淡下去。

    谢密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天气的原因?如果你好奇, 我能送你到荒星气象部。”

    同样,谢密现在绝对经历了什么,忘记了什么,所以才停止了对她们的干扰。

    任何反常都是在昭示不详。

    相吉离开谢密办公室后,也没有回到自己居住的酒店,只是坐在写字楼窗户边缘,垂眸看着楼层向下堆积的白雾。

    其实,安静有能力做出这些雾气。

    现在做出这一切的,也一定是和安静一样的东西。

    相吉回去又找到了安静。

    安静一直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她的存在就像是仅仅占据了空间,每天的爱好也只是看书。

    就算相吉去问,安静也不会对这种白雾进行任何评价。

    她就像是一个沉默的静态人物。

    只是在相吉离开前,相吉忽然想到,现在的安静,似乎不在执着于找人了。

    谢密不再干扰,安静不再寻找。曾经不断持续的行为同时中断。

    就连当地的政府都对着白雾视若无睹。

    相吉不太喜欢这种感受,就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等候着某种隐秘的事件发生。

    直到相吉收到了新的消息。

    来自研究所。

    发的时间很近。

    ——有时间来研究所进行情报的对接吗?

    发送人是曾经邀请她的卡米拉。

    相吉点开看。

    就和标题一样,正文也写的很随意,没限制时间,只是根据她曾经参加过的行动,说了说后续。

    后续:上次的异常事件活跃起来,研究所也与同样被异常干涉的异能协会联合组建了分属研究所的新部门,异常调查部。

    异常调查部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边缘星系荒星的神秘白雾。

    相吉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描述的,就是她所在的荒星。

    可明明,在荒星政府都表现散漫的情况下,为什么研究所能知道并调查?

    ——开始,我们对这种调查并没有寄托多大的期待,以为它即使有玄机,也绝不严重。但在在调查部最近的调查中,几个队员从白雾出来,带来新的情报。

    ——白雾中死人复活,且可能存在能寄宿在活人身上的生物。

    ——雾中异能并未被限制,因此,想询问你有没有时间协助调查部,分辨其中的活死人。

    荒星已经出现活死人,那为什么政府还没有反应呢?

    相吉模模糊糊察觉到了其中的信息差,但这种信息联系过于微弱,让她没办法迅速建立起其中的关联。

    相吉:我需要保密吗?

    卡米拉:这就是我想说的,不愿意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最好暂时保密。

    相吉在自己酒店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她确实能做些什么,她回忆着自己碰到的一切琐碎的线索。

    一步,两步,相吉有了思路。

    她的能力。

    如果前去帮助调查部是她的未来,那么她应该可以捕捉到来自未来的片段。

    相吉激动到沙发上坐定,平息后全神贯注让精神力顺着思维溢散,她心里头不断重复着关于未来的猜测。

    直到漆黑的沉眠遮蔽思维,相吉能感受到一点画面的闪现。

    她看见了迷雾中前进的人影,是一点支离破碎的,关于未来的片段。

    这大概是现在还在迷雾中的调查部。

    她看见有四个人在屋子里头,其中有一个扎着黑发的女生站在窗边思考。

    没过多久,一行的另一个比黑发女生稍长的女人在后头叫她。

    那女人嘴唇张开送气,抿住,吐出相吉听不到的音节,是这个黑发女生的名字。

    片段开始变换闪现,相吉看到这两个人与同行的其他人汇合。

    相吉只能看到一写混乱又错序的片段。

    但是,不妨碍她看明白,看到那个黑发的女生跟戴眼镜的男人交谈。

    看见那个黑发的女生又拉扯着一个粉橙色眼睛的人到一边。

    看见纸片摇曳的空隙中爆发出争吵。

    相吉在结尾,看见那个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倒在地面上,地上不断溢着他鲜血,相吉看见他空洞的双眼。

    轰然倒塌,支离破碎,怪诞又无序。

    相吉抽身而出,一身冷汗。

    各种内乱背叛的词不断闪过,那两个人互相纠葛着杀了另外一个人!

    恰巧这时,她的光脑在震动。

    卡米拉:照片。

    这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你可以找他对接,拉恰。

    照片上的人,有着粉橙色的眼睛,像微妙颜色的宝石,正是碎片记忆中谋杀了眼镜男的人。

    ——

    “你知道怪谈bking吗?”

    薇薇安说话的时候,纸人还是在明火或暗看着她们,就像是潜在的眼睛。

    安命站在窗前,听着薇薇安的话。

    “听过,我肯定听过。毕竟是名人嘛。”安命面不改色。

    薇薇安欲言又止,“所以,你说怪谈bking之所以会发布怪谈,是不是因为她也碰到过这种事情呢?”

    “不会吧,就算是你,在体会别人情感的时候,也不意味着要经历别人的故事吧。”

    “也是。”薇薇安轻轻点了点头:“如果离开这里能找到她就好了。”

    安命轻轻吐出口气。

    哪怕没有怀疑,只是想询问,安命也不太想扯上关系。

    安命控制着自己的烦躁,薇薇安是个例外,她能感受体会别人的心情。

    所以安命就算站在她的面前,也只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泄露一丝一毫。

    薇薇安短暂恍惚片刻,又问:“那我们要一起走吗?你遇到史进了吗。”

    安命点头。

    只是在薇薇安思索的时候,安命在角落牵拉着血线,让在屋内飘荡的纸人靠近薇薇安。

    安命隔着薇薇安,能看见她背后已经要贴上的纸人,安命静静想,要不要让薇薇安死在这里。

    纸人是一个薄薄的纸片,但当它靠近人类的时候,就像是能廓印一般,贴合着人体的轮廓。

    最后整个纸人都进入薇薇安的身体。

    周围的纸人悄无声息的散退。

    薇薇安惴惴不安往周围观察的时候,没发现纸人不再接近了。

    “什么时候碰到史进的,他又说什么吗?”薇薇安警惕着周围,却没发现早就贴在自己身上,并且已经成功挤入的纸人。

    拉恰跟安命说史进不对,肯定也对着另外一个参与者薇薇安说了。

    这是本身就是专门对于史进的狩猎。

    “说了,他怀疑,你被鬼占据了。”安命回答。

    那个时候还是史进的怀疑,但现在已经是现实。

    薇薇安脚步一顿:“那你还跟我……”

    “没什么,拉恰和我说了,史进只是在挑拨离间。”

    “拉恰说的,那你已经知道史进他——”薇薇安就像是怕被听到一样,说话声音放轻。

    “所以有什么我能帮上吗?”安命问。

    “……”薇薇安摇摇头,“保护你自己安全就好。”

    周围遍布着阴影,薇薇安不会意识到纸人的沉默与异常,她只是继续小心般走着。

    这个纸人进入了薇薇安的身体,让她像是楼下的女人一样,被支配感染一部分的思维,终日活在恐惧之中。

    但现在,薇薇安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思绪,看来遗像只能做到感染和侵蚀。做不到像替死鬼一样的替换更改取缔。

    可能是能力问题。

    “拉恰说,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联系集体把楼夷平。但史进一定要想办法解决的。”薇薇安继续和安命说着计划。

    安命歪着脑袋看着薇薇安,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她对着薇薇安的态度也好起来。

    安命一直对没有威胁的人态度很好。

    她看上去没有对安命怎么防范,安命也不想做的太过分。

    虽然纸人进入了薇薇安的身体,但它更深程度的融合显然还需要时间。

    安命只是怕,在心思流转之间,她会被注意到和鬼联系。那之前提前留一手。

    “如果连纸人都对付不了,那怎么对付藏在史进身体里头的鬼?”安命问。

    史进和薇薇安情况不一样,薇薇安是干扰,史进在红裙子嘴里头,已经是死人。

    “拉恰可以的,他是攻击系异能,来这之前,他是中心区警署的。”

    “那他——”

    二楼忽然传来巨大的响声,声音大到让安命几乎以为是墙在震动。

    薇薇安立刻顺着声音跑过去,紧张之下甚至没顾及慢了一步的安命。

    安命待在原地,没跟过去,只是让纸人暂时代替她的眼睛,让有状况即使通知她。

    安命猜,闹出声音的应该是史进和拉恰。

    不管谁能活下来,这次估摸着都要离开了。

    安命对异常调查部的观感比较微妙,一方面,贫民窟的事情她需要一个官方的力量帮助调查。

    另一方面,她又明白某个线索的差错,她本人便会和怪谈、罪案,联系到一起。

    安命随便到一个小房间,让遗像出来。

    从意识到,这不是贫民窟,而是鬼窟之后,安命就有了个猜测。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子的?”安命轻轻问。

    遗像只是双目茫然,看样子,除了命令,支配它的只有怨恨。

    但被安命吓了几次,安命显然有威慑力,它勉强理解着安命话语的意义,不断用手比划着回忆。

    夹带着一点语言,安命拼凑着它的过去和回忆。

    它的记忆就是从变成鬼开始,那个时候它的尸体早就腐烂,身上生蛆。

    那种白色的小虫子不断在它身上穿梭着,伴随着腐臭味,到了饶民的程度。

    女人只能把它藏起来,埋到了土地底下。

    直到它沉眠的土地上头渗入了鲜血,有一团模糊的血块找到它尸体的位置,然后血连着它的血肉带着它的肉。它才有了意识。

    安命心里头已经十有八九。

    遗像利用着纸片纸人纸灰寄宿着自己的意识,每一点纸灰都是它意志的延伸。

    安命这里,也有着这种怪谈。

    在故事中,离开的血肉终日在地上匍匐着缝合自己的身体,每一点蠕动的尸块,都是它意志的延伸。

    现在尸块在白雾中也孜孜不倦感染着其它早已沉眠的尸体。

    在雾气中不断扩散的尸块,感染在这里的尸体上,滋养着它们也成了新的怪谈。

    是它。

    排除法,那么造出这个鬼窟的也只有一个选择,剥皮鬼。

    她估计是剥下了其它人的脸皮,取代另外一个人。

    同样,她拿着血块,把这里感染成一个鬼窟,用整个贫民窟积攒的怨恨养育着厉鬼。

    安命点头,“行,我明白了。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暂时不要整幺蛾子了。”

    其它怪谈的恐吓显然管用,老人在遗像上都点了点头。

    它把自己的遗像分成分成一片片的,照片上的老人脸支离破碎,就像是在问纸人的后续。

    “等等,时候到的时候,你就知道需要做什么了。”

    安命沟通完,才延续着声音找过去。

    重新伪装着苍白的脸色出来,她拿捏着自己的语调,伪装出强装镇定的感觉,到薇薇安身边:“你刚刚走的好快。”

    安命回来的时候,地上的史进已经开始流淌鲜血,和地上莫名其多出来的裸露的电线,安命猜,这和拉恰的异能有关。

    史进就算满身鲜血,也不见疼痛,正恨恨地看着拉恰。

    “你凭什么攻击我?你是不是变成尸体了,说实话?”

    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感觉,满目都是被攻击的无辜愤怒,甚至他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安命带来的响声正巧让史进把目光转移到薇薇安上。

    史进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反问:“你们两个鬼联合起来?”

    他看到安命,更是有了被欺骗的震怒:“你们三个鬼?”

    安命沉默以对。

    她看见下头的电线正在挪动,还有厨房的刀具也在晃动作响,拉恰的异能可能和金属有关。

    拉恰有点怜悯地说:“你没发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有死吗?”

    史进这才回过神,看向自己已经被捅了把刀的肚子,他整个人的思维看上去都变得迟缓了起来,手不断握住刀把又松开,不知道该不该拔下来。

    “这只是你想铲除异己而已。”

    直到史进看着刀刃的中心,流出了白色的雾气,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回忆死亡的过程也很漫长,但拉恰没有动手而是留够了尊重。

    “真的太可怕了,不知不觉就这样子。”薇薇安一直看着史进接受自己的死亡,像是透支了全部生命力一般倒下。

    虽然已经不算同类,但薇薇安还是为了他的死亡物伤其类。

    “不需要难过,他不是史进。只是地说史进思维的尸体而已。”安命开口。

    史进不在了,一共三个人,安命的话语权也重了起来,不再是硬要跟过来还需要人关心的累赘。

    “那史进本人呢?”

    “可能和当初趴在他身上的人交换了……谁知道呢。”安命摇摇头,“这只是我猜的。”

    接下来,都是顺着之前离开的人留下的踪迹,顺着往外走。

    他们没放弃调查这里的其它居民楼,甚至从一些被放置过久的腐烂尸体中,明白了白雾腐蚀皮肤的真相。

    为此,他们劝这些居民从楼栋内离开,让他记录这些异常事件。

    比如被哥哥害死的藏在镜子中的被残害的双胞胎弟弟。

    比如滚动着人头找曾经父母的女孩。

    拉恰进去挨个地询问,记录。

    “是的!它就在这里。”哥哥听着有人要来帮忙,欣喜若狂地把拉恰拉扯到家里头。

    他比上一栋楼的女人更惨,这栋楼里的怪谈像是恨绝了他,所以极尽所能折磨他,又不愿意把他轻易杀死。

    指着镜子就开始说自己遭受的折磨。

    “这些天我过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我洗不了头洗不了澡,只要一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前头弯腰,就能感到有人把”

    “他们说,你之所以会被缠上,是因为你杀了你的弟弟。”

    他哑然:“这话不能这么说,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不能好好活下去吗?”

    但是在镜子前待了段时间,拉恰和薇薇安分别在房子内有镜子的地方模拟着哥哥的举动。

    想找到藏在镜子中的鬼。

    安命也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注意着每一个阴影扩散的位置。

    实在不行,就让血线出来找一下同类。

    终于,在窗户的倒影中,安命看到了和自己长相不同的人。

    诡异惨白的人脸替换了安命原本的倒影,只是比起憎恨,更多的是疑惑。

    “找到你了。”安命说。

    她这里有收获。

    相当于拉恰那边一无所获。

    “虽然听到了故事,但这些异常都不像是遗像那样,能把能力直白地亮出来。”

    “看来像遗像那种,还不容易碰到。”拉恰感叹。

    “是啊。”安命跟着感叹。

    抱着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战略撤退,加入新的拆迁名单的目的,又找到了被亲人杀掉的女孩。

    在拉恰和薇薇安转身的瞬间,表情恐怖的女孩默不作声从身后浮现。

    但同时,女孩也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血线汇聚,原本出现在餐桌旁表情恐怖的女孩也一下子蔫下去。

    安命主动起身,靠近或许不能被称为小女孩的鬼怪,拍了拍头。

    到下一户。

    这户的鬼要更加阴毒,早早盯上了跟在末尾的无害的安命。

    但它刚刚从墙内探出头,就被血线捆住。

    “同行?”鬼想退后,但无可奈何,它注意到了周围楼内奇迹般变少的哀嚎,谨慎地问。

    “应该是行业龙头。”安命谦虚地说。

    这次她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也受够了创造的怪谈诞生的烂摊子。

    她就像是真正开始设计怪谈。

    以前她写怪谈,还是需要凭空想,但现在这么多怪谈就藏在这里,她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些已经存在的怪谈,再编写一个?

    在游戏开始前,利用认知差以及时间,不断在贫民窟中联系着笼络着异常,直到诡异侵入。

    第114章 荒星30

    荒星的贫民窟一直笼罩着层白雾。

    里头常常能看到莫名的鬼影与哀嚎, 直到你深入其中,行走之时,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你的肩膀——

    “没有。”

    “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看到其它的鬼呢?”

    气氛压抑久了, 恐惧几乎变成了期待, 薇薇安已经在因为没有异常而感到焦虑。

    她们往外走的同时, 几乎挨家挨户走了一遍,敲门、询问、在闹鬼的地方摸索。

    可惜从没有收获。

    新一家。

    “还有什么不能干的事情吗?”薇薇安已经开始询问有没有什么招鬼小游戏。

    她往常估计会回忆关联她人生中的禁忌, 但现在也是直接了当问当地住户。

    “有也有,比如晚上不能扫地,晚上不能洗头,不能随便开关门。”

    这户的主人看上去也严格遵守自己说的条例,家里头的门全部敞开着。

    主人继续说:“比如床头不能放东西。”

    这种禁忌叠在一起,就像是秘密的规则。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旁边的拉恰问。

    “我也是听别家人说的, 可能是床头东西会有什么脏东西上去,半夜盯着你。也可能是洗头的时候, 会有什么骑到你的头上, 让你被水淹死。”

    安命在旁边听着, 不动声色调换了下目光。

    在墙角的阴影处,血线悄无声息地攀缘。

    安命跟过去,尽头被拽出来的鬼怪在安命逛了这么多家之后, 简直能说平平无奇。

    贫民窟的凶案也没有各个惊世骇俗。

    它死的不够惨烈,也没有什么杀心, 和主人说的禁忌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安命从前也听过半夜不能洗头的说法, 大概是床头洗头本身就带着闭眼的未知。

    只是没想到, 在周围有鬼的恐惧的滋养下,相似的联想相似的恐惧在荒星也能导致相似的禁忌。

    “……算了, 也是好事。”

    安命最苦恼的就是,这些鬼怪不守规矩。

    如果能有特别的限制,至少能确保事情不会在意料之外。

    至于鬼会不会遵守,安命会让它们遵守,尽心尽力整合贫民窟鬼怪业的行业规范。

    倒是面前的鬼怪,因为安命过于自然的语气而表情困惑。

    但对方有打手,再加上周围的哭泣哀嚎少了,它模模糊糊察觉到了自己同类的命运。

    哪怕只有本能,它也不敢多说什么。

    外头,薇薇安继续和主人说话。

    “那我们要不要试试洗头?看看怎么把鬼引出来……希望也能洗去我们的忧虑……”

    安命走出去。

    “时间来不及了。”拉恰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们需要先离开汇合。”

    安命看见主人的脸色一下子变白,犹犹豫豫地:“那我们呢?我们里头的鬼呢,呃,也许下次来的时候,我们也死了。”

    “没有强迫您的意思,但是……这段时间,你们是唯一来的,关注我们的人了。”

    “马上就结束了。”

    拉恰不断对着主人安慰、担保,说着一定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鬼窟。

    拜访的过程中,拉恰这话说了无数遍。

    可是,这句话说的越多。安命越能看出,拉恰自己也对这句话犹疑。

    但官方的承诺足以让这户的主人信服。

    承诺完后,拉恰回头道:“走吧,往外走。”

    她们走的地方越多,原本还存在的哭喊越是悄无声息。

    “就像是,鬼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你希望遇见吗?”安命问:“遇见如果解决不了会很危险。”

    原本手刃同类就不是轻松的事情,再加上始终无法找到结果的鬼怪,即使往着白雾的边缘走,气氛也越来越沉重。

    “希望,找不到踪迹自然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拉恰回答

    拉恰思索着顿了顿,说:“而且,找不见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一开始的遗像那户,我们一来就被发动了攻击,但现在,却有了所谓的禁忌与规则。”

    “就像是有了组织一样。”拉恰自言自语,有点苦中作乐地开玩笑:“可这种东西,怎么会有组织呢?”

    安命跟着附和:“是啊,怎么会有组织——”

    安命语气一顿。

    不对。

    薇薇安走路要比拉恰和安命稍快一些,看着有些焦虑。

    安命看着她的背影时动时停,大概还没有放弃找藏在屋内的鬼怪。

    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

    安命叫住了薇薇安:“薇薇安,慢一点,小心背后。”

    薇薇安停下了步子。

    她的身影在雾中变得清晰了。

    “而且,不难看出,白雾动摇了视线,却没有扭曲空间。”

    拉恰继续开着些不算幽默的黑色玩笑:“哈哈,当然,日后可能发展到扭曲空间的地步。”

    拉恰也看着薇薇安的背影:“既然这里当地人可以进,但是,刚刚那户的主人,却说,我们是第一个前来调查的,太奇怪了。”

    一直到走到薇薇安跟前,拉恰才低低说了句:“荒星上头不对劲。”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粉橙色的眼睛也有些明灭不定。

    荒星上头。

    这一点,安命也能想到。

    以区域为单位的饲养,离不开掌权者的纵容。

    剥皮鬼的能力也能让她轻而易举地模仿别人。

    但拉恰意识到还是有点难办,因为荒星上层,安命也是要借助调查部的线索才能接触到。

    “什么?”薇薇安转头。

    “我说,荒星上层不对劲,只能说明这种对于鬼的纵容有规模有组织。

    那么,鬼怪内怎么会没有组织呢?”拉恰笑着回答:“呀,所以嘛,有组织才比较正常,我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一边的安命没有附和。

    她清楚的很。

    这里的的确确没有丝毫组织。

    没错,这种地方有组织才比较正常。

    安命也清楚,既然这里所有的鬼怪,所有的异变,都是因为剥皮鬼散播了那团蠕动的尸块。

    那么,剥皮鬼也一定有着大规模散播和组织的方法。

    但安命确实轻而易举威胁恐吓了所有的怪谈。

    话说回来,就算剥皮鬼有组织,那安命也不可能允许“我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种情况发生。

    薇薇安听了,问:“既然有组织,那是不是找到一个然后问话,就能明白彼此联系,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啊。”拉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若有所思。

    “也可能呢。”安命开口。

    “它们彼此认识,我们抓到一个就可以顺藤摸瓜。”

    虽然安命清楚,这里的鬼怪不怎么干涉,和安命的关系只存在单向。

    但安命还是轻柔地开口:“就算单线联系,也能找到它们的上司。”

    “可是,现在不是找不到吗?”拉恰问。

    “找的到,我记得听人提过这户人家,据说这户的鬼魂寄居在笔上。”

    安命原封不动说出了笔仙的故事,手指向一户人家。

    故事是编的。

    也不是听人提,而是听鬼提。

    安命听鬼提,有一户人家没有活人,只有鬼还在。

    那个鬼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语气未尝没有怂恿的味道,估计是吃了亏。想让安命报复回去。

    “如果是用笔玩游戏,那么不需要等晚上,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安命说:“同样,既然故事存在,也能确保鬼百分百能出来。”

    安命只是忽然有了个想法。

    那就是,或许不是剥皮鬼不想组织,而是自己来的太快,对方没来急组织。

    被她截胡了罢了。

    既然如此,剥皮鬼一定有某种组织的手段。或许和散播血块的方式一样。

    答案或许在这种鬼怪群居的地方。

    同样,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剥皮鬼。

    薇薇安眼睛一亮,立刻过来,就连语气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居然还能这样子吗?让我想到我以前……”

    安命看向拉恰,他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问在哪里听到的。

    “那我先去确认一下,我也只是听说过。”安命给自己身上上了两层担保。

    才依靠着记忆中的描述去确认,这里是不是那个全是鬼的房子。

    安命推门。

    里头一股尘封的气味。

    带着点臭,不是大型生物死亡的恶臭。像是老鼠之类小型生物死到了楼上,尸体压着木头那种呛味。

    一进去,就能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

    安命把红裙子叫出来,准备让她扮演里头唯一的活人。

    计划直接出去的时候,却看到了门的背面。

    上头贴着红褐色的传单。

    密密麻麻,一张叠着一张,乍看有点吓人。

    可没有活人的门内,会有人贴传单呢?

    安命回神,才准备打量传单上的字。

    如果传单和鬼有关,那可能是剥皮鬼泡着血块的血,然后把血块的鲜血传播整个贫民窟,让终日寻找尸体的血块感染了整个贫民窟的冤魂。

    但上头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文字,大概没有关系。

    或许是有血的传单和没血的传单交替着来。

    安命拉开门,拉恰和薇薇也准备进来问她情况,在赶时间。

    “安命。”

    安命回头,是红裙子在叫她的名字。

    她苍白的脸上有着黑漆漆的眼睛,表情语气都显得古怪。

    安命能感觉到,她对她的态度总有些别扭。

    但也不是沟通感情当心理医生的时候。

    安命把门敞开,准备让拉恰和薇薇安进来。

    但红裙子捏着其中一张传单,递过来。

    上头的红色字迹正在扭曲变形,写着怪谈研究会。

    轰——

    安命猛地把门扣上。

    第115章 荒星31

    雾外大概已经接近黄昏, 雾内也有了沉重的暗色。

    屋内暗沉得接近夜晚。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还有薇薇安困惑地问话。

    “安命?发生了什么吗?你还好吗?”

    “没什么。”安命放大声音回答。

    安命抬起头,屋内太暗, 安命一点点摸索开关打开了灯源才看清对面红裙子的表情。

    她的表情有点复杂, 但绝对不困惑。

    安命也需要时间思考, 这个词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门外关切的问话还在重复着。

    安命深吸一口气,攥紧手里头的传单, 上前跟红裙子嘱咐了一遍笔仙的故事。

    “还有吗?”安命问。

    红裙子摇摇头:“只是上头粘着血,我才看见了。”

    “好,我明白了。”

    安命把传单折起来,塞到口袋里头。

    “等等,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户的鬼全部揪出来, 问清楚这是什么。”

    “还有,必要的时候, 就给调查部两个鬼, 缓解一下他们的胃口。”安命说:“既然已经看到了鬼, 他们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潦草交代完,安命才走到门口,敞开大门。

    露出大门背后鲜红的层层叠叠的传单。

    “没什么, 我刚刚是被背面吓了一跳。”

    “传单?还是广告。”薇薇安走近还没转头,就看到了满墙的红吓了一跳。

    “我们以前也很多这种传单, 该怎么说呢……一般传单就是广告吧。”拉恰也看到了。

    “是的, 这里一直很多。”安命回答。

    因为很多, 所以好传播。

    安命侧身, 示意了下正对面站着的红裙子。

    “先别看了,这是这户的主人, 需要她和你们讲一下发生的事情吗?”

    说着,安命还当着拉恰薇薇安看不到的地方,对红裙子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还是相信红裙子的演戏才能的。

    毕竟当初碰到她第一面就演上了。

    光源能看到红裙子苍白的皮肤,不太像是活人。但这种环境下,活人都不像是活人。

    到见面为止,安命还没有进修怪谈心理学。但她不是不能理解红裙子。

    她相信红裙子现在会听话。

    果不其然,红裙子表情也在缓缓变化着调整着,最后,她说:“是的,幸好你们来了。”

    安命看见薇薇安似乎在屏息凝神,她静静等待着薇薇安的表情。

    随时准备让附在薇薇安身上的纸人动起来。

    最后,薇薇安表情缓和下来,看见注视着她的安命,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没事。”薇薇安说。

    可能是因为拉恰不是在乎地位的人,也可能是不知不觉,安命确实不再是那个边缘人士。

    薇薇安有了结果,也是第一时间和安命说。

    “……没事吗?”

    红裙子,她直接创造出的怪谈。显然和被血块感染的怪谈不一样。

    异能者之间有等级,怪谈之间也有。

    安命低声问:“那么,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薇薇安想了想,说:“她的话,有点难以形容,可能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情绪也会迟钝。

    大概是,真是特别的情绪。”

    ……

    笔仙的游戏并不复杂。

    昏暗的环境中,一张纸,一根笔,邀请、交流、然后送走。

    这里到处都是红纸,也有着起码的笔。

    至少不需要掏出自己的光脑,打开书写屏幕。然后神色肃穆把电子笔悬停,问出问题,等待一声siri。

    安命把纸铺在桌子上,再分发一人一根笔。

    介绍规则是由红裙子来。

    安命怕当初,在飞船上创造血线的故事在现在复刻。

    她亲嘴说,透支的八成是她自己的生命。

    “先在纸上写上想要的答案范围,再在心中呼唤笔仙,笔仙就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之后,再把笔仙送走。”

    红裙子进入状态很快,不管心里头怎么想,语气都恰如其分表达着忧虑。

    “总之,大概也算是让鬼上身的占卜游戏。”薇薇安问:“既然是鬼,为什么要叫仙呢?”

    “干什么都是这样子吧,捧高一点奉承一下好做事。”

    “可惜,这应该不是能不能做事的问题。”红裙子幽幽道。

    拉恰一愣,抬头:“为什么?”

    “在出现鬼之后,总会觉得,笔仙这种鬼很亲切,甚至能帮忙做事。”红裙子说:“开始不知道是谁说,只要送走就没问题了。”

    “但并不是这样子,笔仙根本就送不走。”

    “身后突然出现个鬼吗?”这种事情拉恰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但红裙子却摇着头道:“笔仙,是自己拿着的笔写下答案。

    这种行为的意思是,在写答案时,实际上是鬼进入了你的身体。”

    “那么,鬼都进入身体了,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这话阴恻恻的。

    房间飘散出一股怪味,就连屋内的帘子都忽然摆动了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下一子,屋内沉默得让人心慌。

    沉默之后,拉恰笑着说道:“看来,除了捧高点好办事,也是因为这个词说出来,就显得不吉利。”

    “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安命掠过了这个话题。

    她不明白为什么红裙子要说这些。

    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安命才意识到,红裙子或许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这个屋子的鬼,或许已经出现了。

    外头明明没有风,却隐隐约约传来了风撞击窗户的声音。

    如果这个屋子真的只有鬼,那么它们大概在愤怒。

    毕竟它们眼睁睁看着,安命叫人过来,还堂而皇之请别人进来,理所应当地地说:“对,她就是这户的主人。”

    在一个大厅内,安命不方便仔细查看。

    只是默不作声地动了动眼珠子,看了看,帘子有没有某个角被拉起来,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的抽屉从里头被推开。

    安命坐下扯了张纸,手臂悬停。

    人为操纵比赛的结果对于安命来说也不难,只要笔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就能假装自己被笔仙控制。

    再不济,反正室内昏暗,完全可以让血线系着笔悬停画圈。

    但安命好奇,这个游戏既然本身就是个招鬼游戏,那么能不能把这个屋内的招来问问题。

    问问它们,传单的由来。

    所以,现在,安命真的是规矩地把手臂悬停。

    薇薇安和拉恰也停止对于红裙子故事的揣测,随之坐下,学着安命的样子。

    “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安命手臂在空中,已经有些僵硬。

    笔仙的原理之一本身就有,因为手臂长期悬停的僵硬而不自觉的晃动。

    安命努力维持着手臂的平静,等待着这户鬼的到来。

    说起来,之前碰到的鬼说,这户没有活人,全是鬼。那么,到底有几个呢?

    直到安命的手臂僵硬地晃动开,安命才无奈地确定,这户可能不是什么,给机会就出来作妖的类型。

    这一念头刚刚划过,安命就感到手臂上一阵凉意,安命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影子站在自己身边。

    就像是真的有什么力量握住了安命的手。

    原本以为长时间的停顿而疲惫的胳膊这下不是疲惫,而是彻彻底底地被冰凉夺去了知觉。

    安命看了看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的表情,也在变动着,都意识到了,确确实实有东西来了自己身边。

    看来最少三个。

    薇薇安缓慢摇着头,潜台词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

    “如果你来就在纸上画圈。”

    很快,失去知觉的手亲手压着笔尖,压在纸上画出一个圆。

    该问问题了。

    安命感到自己身后有出现一道阴影,是红裙子。

    还有正在晃动的,装着血线的光脑。

    安命没有着急,而在等待拉恰薇薇安。

    她不了解这两个人,他们会问什么问题呢?

    先开口的是拉恰,“笔仙。”

    “你知道荒星内帮助你们的是谁吗?”

    手臂上的寒意一点点蔓延着,安命所于拉恰的感受无法感同身受,却能看到剧烈晃动的笔仙。

    安命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薇薇安也吃惊地看着拉恰。

    虽然当时当个玩笑盖过去了,但这话,拉恰显然还是笃定荒星有问题。

    笔在上头书写着。

    安命看不到写了什么。

    安命也在好奇这个答案。

    这里的鬼能写出来,至少说明,剥皮鬼和它们一定没有形成组织控制的效力。

    可问题是,如果剥皮鬼在蓄意滋养这些怪谈,那么怎么会放着这些鬼无用呢?

    不过,这里的鬼显然不被笔仙的规则束缚,所以也没办法判断答案的真假。

    等拉恰的笔暂停,薇薇安才开始询问:“笔仙,我想问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这话的答案显然没有拉恰那边复杂,薇薇安的笔仙也自信很多,落笔丝毫没有犹豫。

    安命只看着轨迹,就能猜到笔仙写了什么。

    ——不。

    你们不能活着出去。

    薇薇安霎那间,脸色惨白。

    安命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这个笔仙确实只是屋内的鬼在发泄愤怒,丝毫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话应该问。

    ——笔仙,你们可以活着出去吗?

    这样,安命也一定会写个不。

    手臂被控制的感觉反而让悬停的疲惫与不适应消失,安命看着自己握着的笔,问。

    “笔仙,我的问题是。”

    “你们屋内的红色传单,是谁贴的?”

    安命手中的笔动了起来,虽然笔仙是假的,笔仙附身在自己身上还是笔上也无所谓,但这个问题它们一定知道答案。

    红色的传单到底是谁贴的?

    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上头的怪谈研究会,一定会轻而易举把传单和怪谈bking联系在一起。

    安命猜,红色传单的制作人八成是剥皮鬼。

    但是,它又为什么要选怪谈研究会呢?

    上头的笔快速书写着。

    “我。”

    安命愕然睁大了眼睛。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一张不大的白纸上,快速书写着,“我”这个字快速重复,明明是黑色的笔,但笔墨的颜色却在一点点由黑转红。

    很快,整张纸都是触目惊心的“我”。

    “我生了病。”

    “传单说,它能治好我的病。”

    “我把传单拿回家。”

    “我的病好点了。”

    “我把传单全部拿回家。”

    “我——”

    “安命?安命!”拉恰也顾不得笔,整个人站起来,靠近安命。

    身后的红裙子,也把胳膊放在安命的肩膀上,摆着这家主人的样子问:“……您还好吗?”

    可能是笔被惊吓,也可能是红裙子的动作。

    最后,笔也是无力的垂下来,迟来的疲惫现在才涌上了安命的胳膊,整个胳膊都是剧烈书写之后的酸涩。

    安命抬起眼睛,看见所有人都担心地看着自己。

    让安命都有点疑惑,自己很值得担心吗?

    “没什么,可能是问题问的不太对。”安命说。

    她有点些微的可惜,没有看到最后的话。

    不过,安命大概可以猜到。

    传单一定是按广告的形式传播,治病救人之类的。

    如果当时白雾在,交通以及药物的运输也肯定阻塞,更别提贫民窟这种地方,特色菜都能是烹饪富人区垃圾桶炸鸡。

    所以,传单就利用这种需求,进入了这些人的家中。

    而血块,它的血液被浸泡在传单上,传递着它的意志。

    可问题是,它能有什么意志,它本身就是尸体的意识集合,只会寻找死亡。等待着病人的离去,第一时间制造鬼魂。

    “啊……问的问题不对吗?原来这些传单很敏感吗?”薇薇安轻轻拍了拍安命的背。

    她平时表现的专注自己,拍背的动作也显得生疏。

    “应该是。”安命还在思考。

    可是,这也只是明确了传单传播的手段,上头为什么要有怪谈研究会呢?

    让别人相信、怪谈研究会能救命吗?

    这种方式,安命不是没有见过。

    就是一说出来,就会被联邦反宗教组织严打。

    剥皮鬼,大概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组织起贫民窟的鬼魂。

    “你需要休息吗?”拉恰轻声问。

    他把写着自己问题的白纸折起来,又把笔捡起来,拉恰对着红裙子问。

    “笔仙需要送走吗?”

    “不需要吧。”红裙子回答。

    “毕竟,是送不走的。”

    第116章 荒星32

    安命从纸张上挪开视线, 看了红裙子一眼。

    她可没让红裙子说这话。

    但安命没有做出任何否定的动作。

    乱一点其实有好处,因为她想知道,拉恰口袋中纸条上的名字。

    在离开白雾之前, 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机会。

    上头, 到底是谁呢?是剥皮鬼吗?

    “送不走吗?你在说什么, 我们都见过鬼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薇薇安被红裙子的话吓了一跳, 视线左右不住打量大厅,但不管她怎么观察,还是丝毫看不出来鬼的踪迹。

    甚至往常尸体出现时候徘徊的臭味,现在也没有。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看不出丝毫其它东西存在的痕迹。

    只有安命刚刚写下的纸还摆在桌面上,上头漆黑的字连着字, 层层叠叠的,简直不像是人类在短时间写下的。

    就像是门后头的红色传单一样, 一张连着一张, 一张叠着一张。

    话说着, 薇薇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知道鬼的存在,自己感受不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鬼一直没走, 一直都在,自己感受不到, 只能说明在自己身体里头。

    玩大了。

    薇薇安脸色霎时变白, 目光从环境中抽离, 不停看着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多出的器官。

    她对情绪感知敏感, 唯独感知不了只有怨念的鬼。

    现在,模糊之中,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情绪还是否鲜明。

    这简直在佐证。

    鬼,确实在她身体里头。

    可惜,她背后没有长眼睛。

    看不到后脑勺、头发下面、贴着头皮的、长着眼睛的白纸。

    但安命能看到。

    那是自己在上一栋屋子中,附身在薇薇安身上的纸人。

    安命上前给她抚了下头发,浮现的白纸又重新隐藏在了薇薇安的头皮中。

    薇薇安的身体已经被鬼占着,反而让这栋屋子的鬼没办法彻底占据。

    安命随即想到,自己身体里头的替死鬼。

    ……原来是这样,她才没从自己身体中出来。

    “没事,离开这栋房子就好了。”拉恰也意识到环境平静的潜台词,他开口安慰。

    或者说这种情况下,不说积极的话也没办法。

    拉恰转而问红裙子:“另外,女士,您在这里这么久,有解决的方法吗?”

    “嗯……没有哦,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红裙子一如既往,表情茫然,甚至看上去带着点无辜。

    “我明白了。”拉恰用着原来的白纸分析。

    “鬼的数量应该在三。

    从纸人那户,我们明白,鬼的寄体八成和尸体有关。”

    “但是这户人家我们并没有闻到尸臭,三具尸体的腐臭也压抑不住。

    另外,开门时候我闻到压抑霉味与呛味,安命,你知道这种味道吗?”

    “不了解,这种味道不正常吗?”

    “我多少知道一点,这味道应该是因为小型动物、老鼠之类的尸体……”

    拉恰看着红裙子,轻声问。

    “……你们有养宠物吗?”

    养宠物很正常。

    但是把宠物养死,那就只能说明主人的不上心。

    或者,因为主人也死了,才没办法继续照料。

    安命的心轻轻提起,她抬头看了拉恰一眼。

    信息差在,安命立刻明白了。

    这户人家以前八成养过宠物,只是因为住户全死了,宠物也因为无人照料死亡。

    但宠物的死亡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发臭。

    只能是主人的离去,住户全部消失,才会导致无人收拾的臭味。

    拉恰他,推理出了,“住户全部死亡”这一条吗?

    红裙子轻轻眨了下眼睛:“可能是哪里跑进来的老鼠。最近太乱了,我也不敢去找味道来源。”

    “是啊,这种地方老鼠很多。”拉恰跟着说道。

    安命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

    安命看着拉恰伏身,拿起自己写过的白纸,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写下的纸张。

    从上头不断重复的字句中拼凑着有用的信息。

    安命记得、上头写着。

    ——我生病了。

    ——我把传单拿回家。

    “看出什么了吗?”

    安命清了清嗓子。

    “我也有些想法,写下这些话的鬼魂,大概曾经被这种传单欺骗过。”

    “在人身患重病,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相信小广告,传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惜,这些东西当然没有用。那么成鬼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会这些虚假的希望滋生怨念。”

    安命隐藏了传单让尸体变成鬼的讯息,只保留了鬼的怨恨。

    其它都能被发现,只有传单上的字,绝对不能暴露。

    “可怜人,好像死的都是可怜人。”薇薇安说。

    “毕竟恶人很难死吧。”拉恰接着说道。

    他看完书写的内容,转过身道:“这些写的很乱,鬼对你的影响可能更深。”

    “看不到的东西很麻烦,我们三个最好离的近一点。”

    拉恰侧过头示意薇薇安。

    这话的意思是他和薇薇安的重点是保护安命。

    安命听明白了这个意思。

    可惜,如果恶人很难死的话,她应该也很难死。

    可惜,薇薇安身上被纸人占着,如果真的有人会死在这里,那只有拉恰。

    安命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拉恰的脖子。

    “拉恰。你脖子上,有个手印。”

    拉恰一愣,他下意识摸向自己脖子,刚触碰上就意识到这出不了什么结果。

    他用异能做了个金属的反光倒影,对着映照,才看到了青黑色的手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脖子上。

    “啊,真的有……”

    拉恰歪着脑袋拉伸脖子对照着,手印大小和他本身的手差不多,大概和他一样,也是个成年男性。

    “为什么只有我有呢?”

    拉恰又问红裙子:“这些鬼,曾经是什么人呢?”

    安命倒是清楚,这是三口之家。母亲、父亲、孩子。

    缠上拉恰的八成是父亲。

    只是安命在犹豫。

    这个信息应该说出来吗?

    “曾经是我的亲人,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孩子。”红裙子说。

    “不过,现在她们都变成了鬼,我不清楚她们还拿不拿我当亲人。”

    红裙子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拉恰,要先走吗?我们身上都没有手印,先遇害的可能是你。”薇薇安问:“离开这个屋子应该就好了。”

    “现在我还活着呢,再等一下。”

    拉恰反复看着留下的那张纸。

    安命看见拉恰的下巴往上抬,表情也在舒展着,如果要形容,那应该是恍然大悟。

    “反正已经被盯上了,又没送走,那是不是还能接着问问题?”拉恰跃跃欲试。

    “那不如让我们问吧,你身上已经有手印了。”薇薇安说:“离开之后大家还需要你。”

    “是啊。”安命附和了声。

    拉恰得到答案,是会收起来那种。

    安命不希望自己要套出的答案多一个。

    拉恰摸着脖子上的手印,弯唇笑着摇摇头。

    “这怎么行呢?我本来就需要对我的队员负责。更别说安命,是为了帮我们才来,我也不该推诿危险。”

    “女士,既然能活着的时间不断,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次,红裙子才看向安命。

    安命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红裙子才复刻一般,也点了点头。

    安命在思考。

    既然拉恰身上的是父亲,那么自己身上的是谁?

    她一问传单的问题,身上的鬼就一下子爆发,不断重复书写的“我”似乎也昭示着它的愧疚与怨恨。

    那么,“我”应该就是最先得病,最先需要传单的人。

    安命不清楚“我”是谁。

    她身上有替死鬼,这个鬼也附不到她身上,没办法对照手印。

    但安命能知道薇薇安身上是谁。

    薇薇安肉眼可见地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但她什么都没和安命说,估计也是怕不安扩大。

    真稀奇,在飞船上三句不离自己内心的人,在真正险恶的环境中,却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

    她让纸人隐藏下去,留个空位,才走近薇薇安。

    安命握住薇薇安的胳膊,开口安慰:“没事。”

    薇薇安身子抖擞了下,才对着安命轻轻点头。

    安命的手和薇薇安胳膊上的手印几乎严丝合缝。

    安命松开手,让纸人重新扩大自己的存在。

    ……所以,自己身上的是孩子吗?

    最先得病的是孩子吗?

    孩子得病了,贫瘠的医疗条件下,亲人求神问佛,找到了传单,只是传单的存在就让孩子恢复些。

    所以慢慢地就在家里头贴满传单,她们想找到传单上的“怪谈研究会”,寻找进一步的救赎。

    可是,她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机构,只是秘密的论坛。

    她们希望得到拯救,但传单真正起作用的时候在她们死后……

    安命顺着逻辑往后推。

    但安命发现,有个地方解释不通。

    可是,血块是针对尸体的,它也只对尸体感兴趣,那么母亲和父亲,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呢?

    安命找到了问题所在,既然这里的人生病了,那应该是什么病?

    传染病。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孩子生病之后,才会整个家的人都死。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小型宠物才会死。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整个家的人死去之后,贫民窟的人会给他们收尸,屋内才没有尸体。

    不过,没人注意到跟着死去的小型宠物,所以屋内才会有着细微的腌入木材的臭味。

    不过,如果是死了三个人的传染病。

    那么现在当着主人的红裙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拉恰问:“你们有养宠物吗?”

    顷刻死亡的没有留下尸体一家人,来不及撤走的、早已经腐烂的宠物尸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

    安命意识到,拉恰说不定。知道了红裙子是鬼。

    在转角的厨房,拉恰不在乎灰尘,直接倚靠在墙壁上。

    “你和丈夫的关系很好吗?”拉恰看着红裙子的背影,问。

    “还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随便问问。”拉恰道。

    ——

    “怎么了?安命,你在害怕吗?”薇薇安看着面色明显改变的安命,问。

    她停顿了下,纠正自己:“你在生气。”

    “这种情况下,都会害怕。”

    “可是你刚刚……”

    “薇薇安。”安命摁住薇薇安的肩膀:“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这关于我们能不能离开这栋房子。”

    薇薇安被安命的严肃吓了一跳:“你说。”

    “这个房子的主人,可能是个鬼。”

    “接下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第117章 荒星33

    外头是黄昏, 拐角是厨房。

    被滤过的黄昏投射拐角深处,暗沉得像是晚上。

    红裙子背对着拉恰,观望着壁橱上的厨具。

    “都很干净, 收拾这些很辛苦吧。”拉恰说。

    “还行, 我喜欢做收拾的工作。”

    “我以前也很喜欢。”拉恰就像是拉家常一般说。

    这种语境下, 红裙子应该问,那现在呢?

    但她什么话都没说, 只留着拉恰的话头空荡荡地落在空中。

    拉恰也不在乎,正色开始询问:“另外,女士,你好像没有只是说了,怎么把鬼招过来,没有说这家发生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红裙子:“孩子生病了, 求助传单广告,但广告怎么会有用?”

    拉恰:“孩子, 最开始生病的是孩子吗?”

    “大人生病肯定没什么, 只有孩子生病才需要求神求鬼。”红裙子回答:“毕竟除了这个也没其它办法了。”

    就像是承认了一样。

    可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 对方压根没有回答最先生病的人是谁。

    拉恰顺着红裙子的视线,看到了餐具上的霉菌,其它地方都很干净, 只有餐具上有着霉菌。

    就像是长时间没洗碗一样,可红裙子不像是不会洗碗的人。

    尤其是, 她说了, 她喜欢收拾。

    拉恰说:“我以前很喜欢做家务, 小时候虽然不富裕, 但家里头变干净,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重新摆出拉家常的语调, 自然谈论着自己的过去。

    “毕业后我考到了中心区的督察办,新人不出任务,我就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没有指明是谁做的工作,比如洗杯子。”

    “后来才发现好像除了我,没人知道杂事的存在。”

    随手的帮忙变成了理所因当的责任,拉恰省略了开始工作时,无数个“喂,这里。”

    “真奇怪,明明在长官们还没有成为长官的时候,他们还是知道脏杯子存在的。”

    “家里头也有这种,不知道是谁来干的工作吧?”

    “您觉得呢?”

    拉恰从红裙子的身后,看着她面前的厨具:“餐具、发霉了。”

    红裙子慢腾腾转身,打断了拉恰的话:“聊这些还有意义吗?”

    红裙子都能观察到拉恰脖子上越发明显的紫黑色印记,以及语气的滞涩,面色的苍白。

    它略带着点恶意说:“你快死了。”

    “是的。”拉恰摸向脖子。

    ——

    “这里的主人是鬼。”

    薇薇安看着安命,安命身高和她的差不多,当安命死死攥住她肩膀的布料,薇薇安能直接和她眼睛对视着。

    事实上,不需要对视,审视表情,薇薇安也能感受到安命的紧张。

    这种紧张感染着她,让她下意识,茫然地相信了安命的话。

    在薇薇安的经验中,如果一个人会有强烈的情绪,那么这个人八成是真实的、诚恳的。

    情绪会带来歧义。

    但心底的情绪不会骗人。

    “我需要怎么做?”薇薇安问:“拉恰知道吗?”

    “大概,但是他知道了反而比较危险。”安命顿了顿,看上去就像是在纠正自己的想法。

    安命重新说:“既然他愿意和那个女人单独待在一起,也说明,他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薇薇安反手握住安命的手腕,等待安命计划。

    “他出来先配合他,看看他准备干什么。”

    安命内心快速评判起来,到现在为止,她的思维还没有这么活络过。

    他已经快死了,那为什么不离开,还要专门招惹红裙子,这有什么意义呢?

    安命豁然开朗,那肯定与生命有关。

    “不,看到他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安命重新纠正。

    她知道拉恰快和红裙子结束谈话了,只来得及边说边思考。

    “他出来应该会先问问题,然后,你观察一下拉恰的心情,等他心情到一个极点的时候,你也问个问题。”

    “这个问题只能由你问,因为附在我们身上的鬼并不一样。”

    安命说:“就问,你是不是杀了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问那个?”薇薇安勉强地问,她尝试跟上安命的思路,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拉恰出来了。

    安命松开了攥着薇薇安衣服的手。

    安命看着拉恰走到桌子前。

    重新拿着笔,悬在了白纸上空。

    安命看见红裙子从厨房出来,只是停在拐角边,看着这里没有靠近。

    安命回头重新确认了薇薇安的表情,看见她也止了问话,明白这不是该说话的时候。

    “拉恰,你真的要问吗?问完可能就死了。”安命开口问。

    “嗯。”拉恰就像是怕她们担心一样,笑着宽慰:“未必会死嘛。”

    安命收回视线。

    果然是这样。

    从拿起笔开始,周围的环境肉眼可见的变化起来,纸张无风自动,四处飘散。

    拉恰看着白纸仿佛在思考问题到底应该怎么问。

    拉恰自言自语:“这种问题会不会有什么顾忌,比如不能问死因之类的。

    像安命那一次,之所以生气,可能就是因为传单和死因有关。”

    安命侧过头,看见薇薇安在紧张地看着她,她在等待着自己交代的,情绪的极点。

    “你好像觉得,你们一家的人死亡是因为传染病。”拉恰对着自己身上的鬼说。

    但是,你没有怀疑过,其实这种死亡是被诱导的呢?”

    安命一瞬间,差点以为拉恰已经怀疑传单。

    “比如,为什么你们,那个红裙子女人却像是生前一样?”

    听到这话,安命才反应过来……原来拉恰是以为,红裙子诱导了死亡。

    安命站在这里,能感到红裙子在看她。

    同时,她也能看到地上蠕动的鲜血,像是在等待她的命令。

    安命对着红裙子那一边的手,轻轻抬了下。

    地上的鲜血顺着拉恰的方向涌了过去。

    同时,在问完问题的一瞬间,拉恰松下了握着笔的手。

    但笔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坠落,而是停在纸张上,继续写着字。

    拉恰使用了异能控制这根笔,和鬼的力量对峙着。

    纸张上不断滑动着挣扎着只言片语,笔尖的墨水踉跄着一点有意义的话都写不出来,墨水氤氲着磕磕绊绊。

    寄宿在笔上的鬼传来愤怒的嘶吼。

    拉恰的目的也不是阻止它。

    在感受到脚底血液涌动之时,拉恰一踢桌子将其踹翻在地,桌子连带着上头的纸笔瞬间散乱。

    砰——

    桌子倒塌的声音并不干脆,反而因为混着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浮出的血液而黏黏糊糊。

    看见纸张散乱,笔陷在血液中。

    笔中的鬼影和血液混在一起,男鬼对着红裙子的血液展开了攻击。

    原本计划冲上去拿起笔的薇薇安动作停住。

    安命待在原地没动,看见地板上一些金属的制品、家具、钢管、甚至刀具都在快速地滑动着。

    其它的金属制品乱七八糟涌出来瞬间绕着安命隔绝出一个小型的护栏一般的存在。

    是拉恰的异能。

    这户家的金属并不多,所以拉恰在尽量让它们不断融化,重塑,成了一个保护壳。

    安命看见薇薇安那边也有。

    是拉恰在尝试在鬼怪的纷争中进行保护。

    在金属壳合拢前的一瞬间,安命高高直起了自己的胳膊。

    “拉恰,这里的金属不够再构造一个,你来我这里。”

    后头的男鬼不知道是聊到了死前,还是纯粹因为被愚弄的不满,原本虚薄的鬼影几乎已经显现出形状。

    它紧紧跟着拉恰。

    即使拉恰脚底下的鲜血也在干扰着拉恰的行动,男鬼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和红裙子的血液进行交锋。

    直到拉恰手撑在前端的椅子上,撑着一跃连带着椅子倒在血泊中的声音,拉恰才进入了金属的保护罩。

    保护罩缓缓合拢。

    “你这么问问题是觉得,红裙子杀了这一户人?”

    安命看着撑着膝盖喘息的拉恰问:“然后,你在刻意挑起两个鬼之间的矛盾?”

    “红裙子?那个女人吗?她确实穿着红裙子。”

    拉恰刚刚从两个鬼的追杀中脱险,表情多少点着点惊魂未定。

    但语气却是计划完成的轻松,粉橙色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对,我在挑起它们的矛盾。

    “一家人都死了,就她活着显然不对劲。”拉恰说:“怀疑不对劲其实很正常。”

    “可是这样很冒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安命想靠在金属罩上,又觉得这实在是在薄,所以只是直着身体。

    她依旧能听到罩外哭嚎的声音。

    甚至屋外仿佛也在接连不断传来哭泣,仿佛能的感受到此处同类的厮杀。

    “我不是快死了吗?”拉恰摸向自己的脖子,离开了鬼的牵制,那里的青紫在褪去。

    “所以死前,我在想,用鬼对付鬼怎么样?”

    “如果我失败,那横竖都是死,如果成功了,那么人类之后也会知道怎么对付鬼怪了。”

    安命点了点头。

    确实应该是这样子,哪怕是安命自己,也是采用这种方法。用鬼怪互相牵制。

    可是。

    “哈……”

    安命感慨一般用气音无声地笑了下。

    拉恰看着安命,不明白她的笑声,额间还带着点冷汗,困惑地歪了歪头。

    “可是,杀了这家人的黑手并不是红裙子啊。”

    “是孩子的传染病,但红裙子一定也扮演了不简单的角色。”拉恰想了想。

    “最先得上传染病的,不是孩子。”安命直接说。

    拉恰在尝试理解她的意思,等待着进一步的解释。

    但他等到的只有不远处家具倾倒、支架倒塌崩坏的声音,外头,正说鬼怪在搏杀。

    拉恰的表情缓缓变动着,不需要安命解释,拉恰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抬起头,手撑在金属罩上,将面前的一小部分融化,他没有在这里躲藏躲避视线,而是直视鬼怪的厮杀。

    安命不知道拉恰看到了什么,但看着拉恰苍白的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安命也能猜到。

    “拉恰,这里的故事,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安命微妙的兴味隐藏在她平稳的语调中。

    “不过,就算和你想的一样,鬼这种东西也未必会冲强者复仇。”

    拉恰看见那个黑影放弃对付红裙子,反而越过红裙子,直直冲向最小的那个鬼。

    在拉恰缩小的瞳孔之中,两个鬼影不断撕扯着。

    “你应该知道,这里的三个鬼,盯上了我们三个人。”安命在他身后说。

    “但即使附身,也不应该是随便附身的。

    鬼八成是挑选的相似的人。

    那么,对应的是,你身上的鬼:父亲。薇薇安身上的鬼:母亲。我身上的鬼:孩子。

    你想让他复仇,他没准会向,最先感染传染病的孩子复仇。”

    安命的话没说完,因为她记得,自己书写的时候,身上的鬼不断在纸张上重复的“我”。

    过于强烈的愧疚。

    它看上去就像是长久卧病在床,所以一直在对母亲和父亲怀揣愧疚。

    但问题是,长期卧病在床的孩子,这么会携带传染病呢?

    答案是,感染疾病的亲人传染给了孩子,却误以为孩子才是疾病的开始。

    阴错阳错的无知,父亲“杀了”感染疾病的孩子。

    就像是拉恰,拉恰不知道鬼怪的无情,所以他又一次让父亲杀了孩子。

    “你会思考,但鬼不会,它们活动的逻辑只是过往的怨恨。

    别对这种东西有什么期待了。”安命这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拉恰身上游刃有余的姿态已经消解,甚至颓靡。

    安命目光放远,等待着薇薇安。

    她看见薇薇安的金属壳有了向外的凹槽,有什么东西在内向外不断敲击着。

    “拉恰,把薇薇安那边的金属壳松开。”安命说。

    她话语中不自觉带了点命令的味道。

    与此同时,薇薇安在里头竭力叫喊:“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拉恰回神,开了道小缝。

    薇薇安没等金属彻底退散,就硬生生从小缝中挤出来,拿到了飘在血泊上的笔。

    薇薇安拿起来,将笔悬停。

    “我的问题是——”

    薇薇安缓缓问着自己身上的鬼,“你是不是杀了自己的孩子呢?”

    薇薇安悬停的笔在空中停顿,停顿的还有正在搏杀的两只鬼。

    附身在安命身上的小鬼几乎要成了一块一块的尸骸。

    马上,薇薇安手上的笔动了起来。

    没有纸,薇薇安手上的笔就在空中书写着。

    ——我感染了病。

    ——我回到了家。

    ——我带回了传单。

    我看到传单的时候,身体莫名其妙好了。

    我知道,其实有病的是我。

    我带回了更多的传单。

    传单说话了,它告诉我,我可以活下来,我们一家都能活下来,只要我们帮它——

    拉恰骤然转头看向安命,听见安命说。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故事。”

    现在不只是男鬼和小鬼的博斗,简直就是一场混战,停不下来的互相攻击,撕扯,怒吼。

    安命看着这一幕,罕见出了神。

    明明在故事中,在它们生前,它们也是互相扶持着活下来。

    明明是死的东西,这种情况下,却像是解刨活着的鸟,鸟身体里的鼓动内脏。

    “要走吗?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安命说。

    “你和薇薇安。”拉恰略带艰涩地问:“不对,是你?”

    “你为什么这幅表情?”安命反问。

    拉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第118章 荒星34

    原本隐约的鬼影破烂被分割, 曾经的家人彼此攻击着,直到影子都奄奄一息,只有杂乱窒息还残留着。

    外头沉积的血泊不知不觉消退。

    “它们都死了吗?”拉恰略带晦涩地开口, 像在询问。

    “如果鬼也会死的话, 那就是死了。”安命想了想。

    “谢谢。”拉恰顿了顿, 又纠正:“还有,不好意思……”

    安命看着金属外壳一点点消退着, 和外头渐歇的鬼影一样。

    薇薇安在另一边探着头过来,怕着客厅中消散的黑影又窜起,沿着墙角直到走到安命边上。

    薇薇安小心问:“我们要走吗?”

    “再等等吧。”拉恰说。

    “快到晚上了…”

    不需要薇薇安说,屋内稀薄的光线也能看出一点。

    拉恰朝着窗外看了眼,说:“不会耽误很久的。”

    “如果这个孩子活着,或许能在家人宠爱下有着灿烂的未来。

    但现在, 死了还被家人残杀,有点太可怜了。”

    拉恰的声音放轻, 目光落在不远处, 客厅的中间。

    本来想的是, 让鬼怪和害它死的人搏斗。

    最后却让亲人残杀,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坦然的事情。

    安命不是扫兴的人,知道拉恰在为幼童感伤, 也明白了拉恰想干什么。

    安命开口道:“那我们处理一下它们留下的东西,也不是耽误事, 看看鬼怪能不能被消灭, 也算是工作——”

    “谢谢。”拉恰重复了一遍。

    “不用谢。”这话安命是认真的。

    她和拉恰本身离的也不远, 现在也轻轻地, 宽慰一般地拍拍他的肩膀。

    毕竟安命也不想这么早走。

    她还有事情没做完。

    趁着拉恰低头的时候,她靠近拉恰, 同时让血线从光脑中探出来。

    安命看见血线的边缘依附上了纸条,在上头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点,一点点扯动着纸张。

    血线非常擅长这种精细化的做事,可能因为它本身的故事,就是活着被精细的切割。

    马上、就能把这张纸条拉过来。

    “它的未来?”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拉恰的动作顿住,回过头。

    血线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口袋收回。

    安命动作也跟着停住,她回头看向出声的人,薇薇安。

    薇薇安正看着拉恰,她的表情带着两分尝试理清思路的犹疑惑。

    薇薇安不是什么咄咄逼人的人,她也不会像史进那样讽刺指出,拉恰是不是因为共情自己的过去,耽误团队做事。

    所以,薇薇安只会疑惑地问:“它的未来、像你一样吗?”

    “什么意思?”拉恰反问。

    他不等薇薇安说话,原来一时的愁绪荡然无存,他笑着回答:“应该是你的未来一样,和所有人的未来一样,前途光明。”

    “所以,最好还是要认真对待。”拉恰继续说。

    “……”薇薇安收回了自己的疑问。

    纸条已经快要拉出口袋。

    从那微微敞开的纸条上,安命看到了夹缝中的名字。

    她对荒星的构成不太熟悉,也不理解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安命知道这个名字。

    往常,在荒星公告在星网上的贫民窟改造计划,好像总会出现这个名字之下与她的联系方式。

    瞥了一眼,安命快速收回视线。

    “你们去看看吧,那个红裙子不知道是跟着被撕碎还是躲起来,我去找找。”

    “要小心哦,要不我们一起?”薇薇安问。

    “天快黑了,赶时间。”安命拒绝后,还不忘记补充道:“所以你们也需要快一点。”

    血液没有像刚出现时候,在地上黏黏糊糊,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但地上还没有彻底消褪的血泊,安命沿着走到拐角的,红裙子和拉恰谈过话的厨房。

    这户人家显然没有之前贪保险的富裕,只有一楼。

    能谈话的隐蔽的地方,只有被拐角分割的厨房,连房间安命都没找到。

    血液正在这里汇聚着。

    “不用藏了。”安命走到厨房的最深处,开口。

    安命看着血液流淌着汇聚成一个人型,直到红裙子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被发现不是人了。”安命摒弃了情绪化的指责,冷静地问。

    “他很聪明。”红裙子站在她面前,回答。

    聪明。

    听见这个字眼,安命没忍住笑了声:“他很聪明,你也不笨。”

    红裙子抬起头。

    她苍白的皮肤上有着漆黑的眼睛,很容易让人看不透情绪。

    与她相反的是安命,安命看她的表情,能说的上是失望。

    安命靠近红裙子,手摁着她的肩膀。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拉恰发现。”安命低声问。

    “你故意露出这些破绽,因为只有拉恰发现你,你才能名正言顺杀了拉恰。”

    安命喜欢有趣的怪谈,由她手下的扩展,就像是对于她思维本身的延伸,她觉得这一切充满趣味。

    但她只能接受,限度之内的有趣、预期之内的行为、控制之内的意志。

    “只不过,你没想到会被反过来利用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裙子睁着眼睛,看着安命,她再怎么睁,比寻常人直径略大的虹膜还是给人诡异的非人感。

    她静静看着安命。

    安命感到下头传来了滴答的声音,是红裙子在流血。

    红裙子就像是控制不住了,所以血才会不断往外溢,顺着裙摆嘀嗒嘀嗒。

    或许她的心情也没有表情这么木然。

    “这两个人不能死吗?”红裙子问。

    “他们当然不能死。”

    这两个人死了,安命也失去了见剥皮鬼的渠道。

    她讨厌怪谈的不稳定性,也受不了别人背着她做事。

    “不好意思,我向您道歉。”

    安命松开了摁红裙子肩膀的手,一下子,哑口无言。

    她和红裙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长的交流时间。

    她猜,拉恰和薇薇安还在纠结鬼怪。

    安命想离开,毕竟离开时间太长,她也会有很大嫌疑。

    见红裙子这样,安命也只能猜测它的动机。

    她问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问题。

    “你恨我吗?你除了恨我,还怨恨人类吗?”

    除了怨恨人类,安命找不出红裙子硬要动手的其它原因。

    血线也不太喜欢人类,但血线比起怨恨,更倾向无所顾忌。更重要的是,它远比红裙子要听话。

    红裙子一个人靠着墙,低着头,身影看着孤零零的。

    当时红裙子没回答。安命以为现在她也等不到回答。

    直到安命发现,红裙子往下流淌的鲜血在尝试攀附到她的身上。

    湿答答的,粘到哪里哪里就是红色。

    红裙子沉默着,就像是她自己也在迟疑问题的原因,顿了顿,她才说:“我其实不恨您。”

    “我没什么觉得可怨恨的,我身上的故事,您也不是有意制造。”

    “客观上明白,主观上无法摒弃怨恨?”安命问。

    红裙子不擅长吐露自己的性格,斟酌许久说出的话被冷淡的嘲弄,这让红裙子的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僵硬。

    “为什么要杀他?”安命问。

    她这样子问,红裙子显得有点茫然。

    和刚刚的冷淡的木然的不一样,甚至有点无辜。如果她是提斯那种性格,可能眼睫都会带泪,简直就像是安命冤枉了它一样。

    安命的心忽然在时间的压迫下奇异地停滞了片刻。

    因为她发现,红裙子的行为确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有纯粹的恶意。

    在发觉对方进行调查后,微妙的诱导,有机会采取行为后的推波助澜,在扭曲和怪异中毫不犹豫把人命放弃。

    虽然是她创造的,她书写的,但红裙子确实不是和她一样的种族。

    安命忽然想起了,她对拉恰随口说的话。

    ——你会思考,但鬼不会,它们活动的逻辑只是过往的怨恨。别对这种东西有什么期待了。

    “我先走了。”安命转身说。

    红裙子在她身后攥了下她的衣角,突兀又主动,哪怕只凭借直觉,红裙子也知道不然放纵某种东西扩大撕裂。

    “那我呢?”她问。

    血线自发出现,窜出来,系在了红裙子的手腕上。

    只要安命往前一步,不愿意被红裙子攥着,那么血线就会割断红裙子的手腕。

    安命看着血线,和红裙子一样,也是红的,红的发黑。

    她碰到的血线一直很乖,安命也没在乎过原因,即使她不信任,这种无条件的服从也让她安心。

    但现在,安命发觉,血线可能是明白。

    明白她只想要没有意志的工具。

    她其实不需要有自己人生的怪谈,怪谈在她眼里头,更接近没有意志的工具。

    她不在为红裙子的危险生气,只是在为背离了自己计划而恼火。

    “你的表现确实有点危险。所幸现在我也知道,鬼怪确实能杀掉鬼怪。”安命闭了下眼睛,说。

    “你如果想在我身边,那你要证明自己。”

    怪谈,某种意义上是以生命为代价的量产品。

    但一旦有了更特别的价值,那就代表着分量会更重。

    安命让红裙子重新变成一个单薄的裙子,叠起来塞到兜里,再把手揣进去。

    ——

    外头,拉恰和薇薇安对着鬼怪的碎片一无所获。

    人的尸体直到死亡依然保留,鬼怪的消失烟消云散。

    耽误这些时间,已经真正天黑,只能打着灯。

    “你找到了吗?”拉恰看着安命从房子内出来,问。

    “没有哦。”

    拉恰笑着点点头:“那估计不在了,没找见也是好事。我们倒是发现了一些。”

    他侧头示意薇薇安来讲。

    “我们发现了药物和出生证明,这个孩子大概是收养的孤儿,且药物都不是官方渠道,我们猜是□□私下贩卖……”

    “很正常,也没办法,这种地方官方管不了,只能□□买。”安命说。

    安命话说完,拉恰轻轻摇头:“可传单,一定不是□□的手笔。”

    “传单也说明不了什么。”

    拉恰:“安命,之前你和我说,关于你那张白纸上字的猜测。

    当时说,传单没什么重要的。鬼怪对于传单疯狂,只是它们的恨意需要找个寄托。”

    “嗯,对。”

    “那个传单上头也确实没什么字,就像是它真的除了精神上的虚假安慰,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一样。”

    “但总有人要承担责任的。”

    拉恰把口袋里头的纸条拿出来,点火,化成灰烬。

    这个名字,对于安命来说,是剥皮鬼可能剥下的人皮。

    对于拉恰来说,代表的是荒星对贫民窟的漠然与放纵。

    安命总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比如像个心理咨询师一样,开始说一些感同身受的劝慰的话。

    然后大家共情地相拥而泣,开始为了正义向黑暗的社会讨伐。

    不过,她知道这些鬼没有意识,没有意志,甚至没有自我。

    故事也只存在在过去。

    甚至在拉恰看来,自己这个走后门进来的,也说不定就是黑暗社会的一部分。

    事实上,自己确实是黑暗社会的一部分。

    “……走吧,天黑了。”安命说。

    “是啊,天黑了,就像……”

    “不,我是说真的天快黑了很危险,你怎么和薇薇安一样?”

    “诶?”拉恰一愣。

    薇薇安恰当地深沉开口:“是的,天黑了,就像是我的未来。”

    拉恰跟着笑起来。

    这栋房子已经接近白雾边缘,再加上记号,飞船即使在白雾中也甚是,离开得很轻松。

    到这里,终于能依靠先进设备摆脱白雾。

    门关着,像是为了防止什么东西进来一样。

    甚至认证了虹膜,一进来也不是什么欢迎,而是手拿枪的人警惕的视线。

    拉恰刚一进来,看到枪口,犹豫片刻,无奈一抬手。

    里头的人也显然愣了下,原本的寂静一扫而空,瞬间爆发欢呼,迎上来。

    安命和这些人都不认识,识趣地走到一边,但拉恰硬生生把她拉到了中间,跟着笑着说:“嗯,回来了。”

    “辛苦了,部长。”留守的人笑嘻嘻的人说:“咦,您脸红了吗?”

    “没有啊。”拉恰把胳膊伸过去一比,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肤确实比较红。

    拉恰愣了片刻。

    一摸甚至发痛,拉恰轻而易举辨认出,是细微血管的崩裂。

    “……还真的。应该是雾,果然不简单。”

    拉恰表情淡下来,问:“飞船通讯设备还正常吗?”

    “正常。”

    拉恰走近通讯室,在白雾中的一切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记下来上报。

    但走进前,他专门回头对安命说:“你想写一下你碰到的吗?”

    “好。”安命点头,她也在好奇,要怎么向上汇报。

    荒星不归属任何星区管理,但这并意味对接的程序少,通讯一拨通,拉恰就直接了当对着对面的人问。

    “荒星、这地方到底是谁在负责贫民窟的事情?”

    “怎么了?有什么进度吗?”

    “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不是异种也不是病毒。

    如果要命名,那应该是鬼怪,里头简直就是一个鬼窟,而且,还在持续不断扩散。我们初步估计,里头有荒星当地的手笔。”

    “而且,鬼怪似乎在传播、或者说复苏,甚至可能不局限在荒星当地。”

    拉恰说着,安命也在思虑,之后肯定不会在一个地方。

    那也不可能像今天这么一网打尽,估计想找到就要废不少功夫。

    那边的声音沉默半响,是一道平稳的女声,没有接通人像投影,安命并不清楚对方身份。

    这道声音说:“我明白了,那真是危险,不得了。”

    “嗯,这地方不能保密,我们需要面向大众,告诉他们基础的应对方法。”

    通讯对面的声音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你不说荒星上层,其实没什么,但现在不是牵扯政府的时候。

    你不知道外头乱成什么样子了,四区的空袭,区长的死,祁家的新任掌舵人,一团乱。

    就连异能协会那里,副会长都莫名其妙被带去了法庭,这不是她犯了什么事,而是,你需要想想,这种情况下,联邦的公信力能不能支撑的了你的爆料。”

    “你还年轻,凡事多想想。”

    这一连串话说出来,拉恰的表情肉眼可见变了:“卡米拉……就算我们现在不说,那未来,鬼怪在其它地方出现,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样子,不也是降低公信力吗?”

    卡米拉另起了一个话题;“等等,我记得你是不是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荒星考虑。

    另外,就算鬼怪在其它地方出现,整个联邦,无数星球,无数人,会说出来的概率有多大?”

    对于卡米拉的话,安命还是很认同。

    如果样本够大,那么零星的鬼怪八成会变成都市传说。

    可惜安命担当不起放纵的可能,就算会说出来的概率只有一点,安命也不能不理。

    安命在拉恰和卡米拉的对峙中,有点走神。

    “就这样吧,我会让人支援你们的。我记得你现在是临时代理,对吧?

    等之后,我问问上头能不能把你的代理去掉。”

    拉恰这边沉默的时间过长了,那边才补充着、确认般问。

    “行不行?”

    “……”

    安命在思考,道理确实是拉恰说的道理,怪谈会扩散。

    在无数星球中不断扩散,接下来大家或多或少会看到怪谈,看到鬼。

    但对面那个人说的也对,在数个星球,无数星球,无数人类,发生一个两个,又怎么会惊扰整个联邦?

    可安命自己看来,不管鬼的出现能不能被大多数人察觉,她的游戏,一定会让整个联邦知道。

    “鬼”联系“怪谈游戏”也是迟早的事情。

    率先处理掉鬼怪吗?

    但安命也不像是研究所,有整个联邦能配合寻找鬼怪,她孤身一人,不可能洞察整个宇宙。

    那她怎么办呢?她的游戏、她的怪谈、她的——

    “行。”

    安命听见这声答应,缓缓回神。

    她回头看向正对着通讯界面的拉恰。

    安命之前没有注意过拉恰的外表,在白雾内,屋子内,也一直因为雾气或者光线看不太清。

    这是第一次打量他。

    偏橙色的短卷发,还有粉橙色的眼睛,以及永远带笑的唇角。

    不过现在,拉恰面无表情,他说:“行。”

    第119章 荒星35

    之后拉恰和卡米拉又聊了些。

    “那我稍后把回执和搜查令传给你, 荒星这边交给你了。”

    卡米拉以这句话为结尾,准备挂断通讯:“先这样,有问题之后再向我汇报。”

    即使信号不可避免受到干扰, 由飞船本身装载的通讯设备还是排除了一切杂音。

    对方的声音冷静清晰地传达。

    拉恰身体一放松, 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但没说再见,而是看向安命, 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开口。

    安命不清楚卡米拉的职位,但肯定比拉恰高。

    那么,这可能就是一个夸耀自己,露脸论赏的机会。

    安命摇摇头。

    如此,拉恰才笑着挂断通讯:“嗯,下次说。”

    听到中断提醒的声音, 安命才开口问。

    “我也不是你们这的人,被塞进来搭个顺风, 和你们上司说话没关系吗?”

    表现的太好心了。

    为了转正机会就坦然把贫民窟继续放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种人才不会因为安命, 就把自己的失职摆出来。

    安命思考片刻,确定一般:“还是就是为了看看,我认不认识你上司?”

    毕竟她是不清楚身份的关系户。

    被戳穿了拉恰也不尴尬。

    拉恰坦然说:“嗯, 开始没想到我们能一起走这么久,看到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说出去。

    你也听到, 刚刚卡米拉要求保密。”

    他笑吟吟的:“所以, 之前我和薇薇安跟你说的, 荒星上层的事情, 或许压根没有嘛。可能人家就是在为了建设美丽荒星奋斗,没空关注贫民窟呢。”

    安命歪了歪头, 没有否认也没有质疑:“原来是要建设美丽荒星。”

    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见此,反而拉恰表情淡了下去,快速古怪了起来。

    “那我先走了,我来这里找人的。”安命说。

    “我找人送你。”

    “没事。”安命拿出关系户的架势,摆出到处都有熟人的语气:“我在这里也有认识的人。”

    安命倒是能猜到拉恰在想什么。

    如果拉恰真的认为无所谓,就不会说这么多,现在连着一串说出来,多少带着可笑的破防。

    所以,安命未尝不带着兴味补充:“毕竟,我对荒星,还是挺熟的。”

    拉恰一下子站起来,原本手扣在把手上,他这么一松,才发现掌心早已出了一点粘稠细密的汗。

    通讯室的门缓缓关闭。

    ——

    安命听见,通讯室门关闭前,里头传来句,对不起。

    安命低头确认这一天的来信,看看自己的光脑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讯息。

    怪谈工作方面暂时没有她需要干预的。

    祁愿去了医院修补,但她母亲的死估计要忙一阵。安命准备等去中心区,再帮忙安定。

    卡米拉对着拉恰说,外头天翻地覆,但安命本身却没受到什么讯息。

    估计那些人生怕她又整出什么。

    倒是老会长,重新问了下安命,易传空缺的职位愿不愿意来。

    还有谢密。

    安命站在舱门不远处,飞船不小,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待着,导致这里没有多少人。

    谢密不久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她说,姓相那个女孩准备离开,过于突然,但她探听不到原因。

    安命:她现在在哪里?

    谢密:你住过的那个酒店。

    安命抬头看了眼窗户外的夜色,被雾气笼罩着,看不见云或者夜光。

    如果不知道雾气的存在,可能会以为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漆黑。

    其实现在没有和相吉见面的必要,自己这里的武力准备和信息对付剥皮鬼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万一相吉离开的原因,真的就和来此的研究所有关呢?

    安命:现在能把我送过去吗?你应该知道,我在昨天降落荒星的飞船上。

    安命:算了,我先见你。

    她回忆着那张纸条上的名字,发过去,问:你知道这个人吗?

    拉恰说,药品的走私和□□有关,存在官方的纵容,安命甚至在谢密那里练习过被荒星限制的枪械。

    安命看见谢密发过来消息:我知道她,挺熟的。

    安命缓缓呼出口气,果然。

    离开飞船开启舱门同样需要权限认证。

    安命正准备找操作员,一回头,就看见薇薇安站在深处的走廊,朝她走过来,对她说:“我来吧。”

    “你怎么来这里,不去休息吗?”安命意外问。

    “因为猜到你要走了,想送你。”

    “以后总能见到的。”安命也没扭捏,退后一步让薇薇安上前认证。

    控制系统照常打开各种过滤系统,才慢腾腾开启舱门,外头黑洞洞的。

    “再见。”安命笑着回头说:“说不定我回去还要再搭一遍飞船呢。”

    这话是开玩笑的。

    再见面不是好事。

    谢密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安命就隐约看见车辆的亮光。

    这个天并不适合开车,安命还以为需要等好一会。

    直到走近,安命才看到,谢密同样也坐在车上。

    “好久不见。”有自动控制车门的感应系统,但谢密还是亲自在里头推了下。

    看着安命上车,谢密笑着看了眼不远处的飞船:“现在在哪里高就?”

    安命眨着眼睛观察了下谢密,对方状态略显疲惫,但很正常。

    她还以为,谢密误以为她是杀人凶手后,态度至少会变化。

    看样子,替死鬼把谢密的记忆处理的很干净。

    ……也是好事。

    “别取笑我了,你了解那个官员吗?”安命直接切入主题,不打算叙旧。

    谢密没有找司机,采用的无人驾驶,也不准备遮掩什么。

    “她不算是个好人,来这里一共三年,就捞了不少钱。”

    贫民窟名字在这里,压根不可能有多少油水,那怎么捞钱?

    这部分谢密没讲,只是说。

    “不过,她最近可是转性了。性格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比如雾在这里,孤儿院之类的地方供应会很成问题……”

    话说到这里,谢密的语调微微变动着,显然,她也不相信对方是真的转性了。

    但谢密虽然语调调侃,却没有掺着劝自己的评价,而是实打实复述这她这段时间的行为。

    “我们这种地方的物资链会成问题,政府救济,不可避免层层抽油水,最后落下来什么样子你应该很清楚。”

    “但是她,愿意把自己所有家当拿出来,还义无反顾一人独揽了所有的救灾责任。”

    谢密:“你觉得呢?成效怎么样?”

    第120章 荒星36

    不需要谢密说。

    光在贫民窟这一天时间, 安命就清楚,里头完全是无人管理的松散状态。

    如果不是白雾的腐蚀让人只能呆在屋内,那多数人或许会涌出来烧杀抢掠。

    这么一看, 白雾或许不是为了杀人, 只是为了把居民控制在房子内, 与鬼同居。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安命揉了下眉心, 快速把谢密的情报和自己知道的细节串联到一起。

    谢密:曾经的官员经常到贫民窟捞油水。

    ——所以剥皮鬼趁机剥了她的皮 。

    谢密:现在的官员不在乎钱财。

    ——剥皮鬼只是披上人皮,但人皮依旧会腐烂发臭。它不可能取代官员。金钱对它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谢密:她独揽救灾责任。

    ——它独揽责任,没有对它的监督与制衡,它当然可以在贫民窟自由养鬼。

    但它没想到,会有星球外的人盯上这里。

    只有一个问题了。

    它到底想干什么?

    “我需要见她一面,而且越快越好。”安命说。

    她望窗外看, 智能驾驶输入了既定的路线,规避了雾中的障碍。

    但安命的什么都看不到, 也看不到远去的停放的飞船。

    拉恰手上有着带名字的纸条, 卡米拉已经批准调查。

    她必须在那之前见到剥皮鬼。

    “这个时间了……可能会见不到。”谢密沉吟片刻:“而且这位最近也很忙, 明天可以吗?”

    “明天更是见不到了。”安命摇摇头。

    她没想让谢密为难:“你把地址给我就行,我想想办法。”

    安命以为这不是什么难事,但谢密没吭声, 她低垂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斟酌什么一样。

    最终, 谢密只是说:“那我送你到地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客气。”

    安命定定凝视着谢密, 点点头:“好。”

    谢密更改了车辆前行的程序, 伴随着路线的改变,渐渐的雾气也稀薄了起来。

    安命也能看到夜景的亮光多了起来。

    谢密继续问:“或者我在外头等你?虽然不知道你计划怎么办, 但她很可能压根不住在这里。”

    “它会在这里的。”

    剥皮鬼压根不可能快速移动,不然尸臭味一定会无法遮掩。

    更重要的是,对方把怪谈研究会写到传单上,会不会从开始就是在让自己找到它?

    那么,目的地也不可能过于难找。

    安命重复道:“它一定在这里。”

    “你有把握就行。”谢密笑着说,语调轻松:“或者有情况给我发消息,我会等你的。”

    雾气稀薄得安命已经可以看清车外的景色。

    原本模模糊糊的车轮碾过泥地的声音也消失不见。现在正行驶在顺畅的大路上。

    面前,正是一栋别墅区。

    和贫民窟晦暗又斑斓的色彩截然不同,这里整齐明亮得看上去从来没有笼罩过荒星的风和尘埃。

    车辆缓缓进入别墅区,这里似乎输入过谢密的权限,门口的认证轻而易举通过了谢密的车辆。

    “你在这里有房产吗?”安命随口问。

    “当然。”

    谢密顿了顿,下意识想摸摸鼻子。

    她转头看着安命促狭道:“你这些日子没有置办些吗?说起来,你是不是现在还是个体,没有建立公司?可以建一个用来避税。”

    “离开荒星不急的话能先去十区,你应该去那里中转过,十区的中轴星有不少金融税务的人才。”

    “……再说。”

    措不及防被拉到这个话题,安命原本因为要见到剥皮鬼而略显沉重的心情都没了。

    车辆停在某栋别墅的外墙边。

    谢密:“就是这里了。”

    安命透着窗户抬头打量了一下外墙的高度,确定自己翻不过去。

    就算翻过去,安命也怕更往上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防盗系统。

    不过她有血线在,血线的物理入侵明显比系统慢腾腾输代码更有效。

    安命顺着外墙,走向大门的方向。

    在拐角处她回头望了一眼,谢密的车还停在原地,在别墅区灯光下,黑车流动着银光。

    就像谢密说的,她会等她。

    安命忽然想起来,前后两次,谢密的问句都包装的非常小心。

    第一次等她,放在话前,第二次等她,放在话后。

    都是在小心尝试着她最容易接受的话术。

    安命绕过拐角,走到大门前,血线入侵了识别虹膜的密码锁,连一点响声都没,大门悄无声息敞开了缝隙。

    别墅的一楼二楼都是一片漆黑,但走近,安命才看到了泄露的亮光。

    别墅二楼亮着灯,只是被过于隔光的窗帘遮蔽,才像是没有开灯。只在窗帘底部,没有完全遮蔽的缝隙处,有着光的泄露。

    但连绵的光又着一处的空缺。

    ——有人正站在窗边。

    安命一路往前走,没有碰到一个人,这么大的别墅,空无一人。

    直到她进入别墅,打开了一楼的灯。

    安命整个人愣在原地。

    整个一楼,贴的都是照片,每个墙壁,甚至天花板上,全都是照片,密密麻麻的。

    就像是当时门后的传单,一张叠着一张,一层叠着一层。

    层层叠叠。

    红色白色的照片混杂在一起,像是血肉的纹理。

    安命扭头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照片。

    红色的是死亡的惨状,白色的是孩子雪白的笑脸,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散乱的资助文件,捐款证明。

    白花花的文件和这些照片混杂在一起,让安命准备关门手都犹疑了片刻。

    安命擅长观察。

    她来到新环境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细枝末节能暴露出主人的爱好与性格。

    但一下子,没有细枝末节了,重复的照片带来的浓烈的兴趣冲击过来,安命反而难以判断,现在剥皮鬼,是什么样子。

    安命踩着这些照片往前走,顺着楼梯往上。

    文件除了资助的证明,还有各种补助的申请表,但基本都是否决。

    靠着这些,安命有一点点串连了正件事情的全貌。

    贫民窟的补助申请表,需要官员的审批,但官员在借此捞油水,到贫民窟的部分所剩无几。

    为什么第一户的女人,需要假装外星户籍的老人活着来维持补助?

    因为官员在这里卡着,女人自己不可能申请到贫民窟本地的补助。

    为什么传染病需要寻求传单帮忙,直到死后,怕传染疾病,尸体才得出处理?

    因为钱就这么多,就算是得病,官员也不可能审批救济。

    而剥皮鬼剥了官员的皮后,却能借着这些申请表,轻易得知贫民窟家庭的情况,借此养鬼,派发传单。

    安命走到了二楼。

    就像是她在门口看的一样,窗口已经站了个老人。

    皮肤像是融化一样在□□上耷拉着,让老人看着比实际的年龄更加年迈。

    “我等你很久了。”它说。

    声音就像是漏气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控声带模拟声音对它来说是件难事。

    还是,只是因为安命在怪谈中写的——老人的声音像是漏气一样。

    “你在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安命问。

    “有鬼怪死了,又不可能是人类杀了,尸块创造的鬼怪也不大会同类相残,那就只能是你了。”

    老人说,潜台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剥皮鬼。

    比起楼下到处贴着的照片,它本人的状态要正常的多。

    “它们就是同类相残。”安命说。

    “诶。”剥皮鬼无所谓地说:“自己待着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打起来。”

    “也确实不是自己待着。”确实有着别人诱导的因素。

    安命省略了自己的举动,直接问:“你知道研究所的人来了吗?在调查白雾,还有你。而且,它们已经拿到了你这具身体的名字。”

    “那换张皮就可以了。”剥皮鬼抬着头做出思考的样子,可语调轻快得一看就没有考虑。

    “杀人吗?”安命问。

    “反正他们都该死,所有人都应该死。”剥皮鬼拉扯着身上皱皱巴巴的皮,说。

    老人的眼睛看着只有暮气。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一只死气沉沉的死鱼,一点点睁着眼睛沉入水底。

    或者不单单是自己沉入水底,要连着渔网,要连着任何相关的事物,也要沉入水底。

    安命觉得人活的不能这么偏激。

    毕竟即使剥皮鬼活的不幸福,但安命自己活的还是挺成功的。

    安命不太喜欢当心理医生,不是说不能,是她只会诱导病人往更糟糕的方向。

    但安命还是尝试划分了一下怪谈性格。

    血线很听话,它的性格和背景有关,它故事中就是一个甘愿赴死的人。

    而背靠背。

    这是一个大类,里头的怪谈或多或少对安命带着点怨怼。

    替死鬼,低攻低防,最接近人类,对安命埋怨夹带着期待,稍微回应就会热切地凑上来。

    红裙子,高攻低防,对着安命有杀意,但安命想带上她,她也是半推半就,有点别扭,但不难搞。

    还有,剥皮鬼。

    “我看到了下头的资助证明,是你做的吗?你在被揭穿前,捐走了她的钱。”安命问。

    “嗯,很善良吧。”

    “但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些尸体的图片,你拍的。这段时间你杀人了,不止杀了官员,还有其它人。

    没有目的的杀人又加以记录,为什么?”

    安命看见剥皮鬼挑起了眉毛。

    它很多动作都充满活力,藏在老人的身体底下,这么做总有些诡异。

    “是为了……”

    安命在它说话之前,就打断了它的话。

    “不要说什么是为了创造鬼怪,贫民窟已经够用了,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照片上的死相也不像是没有掺杂情绪。”

    “诶。”

    安命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剥皮鬼的心态。

    “所以,你在嫉妒活人,因为你已经死了。但同时,你同情不幸的人,因为你生前不幸,你渴望自己的不幸得到救赎。”

    所以,剥皮鬼即会记录着死前死后血液流淌的尸体,会诱导血块扩张鬼怪,也会把钱都捐出去。

    在安命的经验中,人的自我被别人冷不丁说出来,一定会招致不满。

    但剥皮鬼没有。

    它只是抱怨一般轻声说:“啊,讨厌。”

    “你在责怪我吗?”它平静地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就是被这么塑造的,你了解我很正常,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自己也讨厌自己。”

    它语气轻的平静的像是在陈述。

    安命不再站在楼梯口,她走近,站到剥皮鬼的旁边。

    这种距离,剥皮鬼可以攻击到她。

    然后,安命拉开了窗帘,从夜空中邻近星球的位置推断距离天亮的时间。

    “不要用这种话术。”安命说。

    它说着安命责怪它。

    但这话也像是在激安命的愧疚。

    在游戏中,它擅长给出两种不同的答案,挑拨玩家的怀疑。现在也一样,这种恶意简直就像是它的天性。

    “哈……”

    剥皮鬼这种撒娇的语气配上这种老人的面孔显得有点毛骨悚然:“但也许我说的是实话呢。”

    安命到现在,也勾勒出了剥皮鬼的个性。

    比她想的恶劣,但依然是有逻辑的,有目标的,这就可以了。

    安命看着外面,快天亮了。

    她放轻声音:“那我就当实话,我不想对你隐藏什么,我说的也很认真。”

    “不管以前什么样子,现在你总可以自己选择。我看着这一切,也相信,你确实自己选择了。

    我尊重你的意志,我也希望你能延续下去,但现在,你被盯上了,你的名字被问出来了,就算你换副皮囊,一副一副换下去,总能被找见。”

    “还有传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传播,但你一定有着想做的、还没达成的目标。”

    安命记得,自己刚赚钱的时候,考虑过要不要在中心区买个房子,当时虽然觉得在酒店宿舍也一样,但人多了确实应该买一个。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可以跟我一起。

    我能帮你,我们一起。”

    听到这句话,剥皮鬼的表情终于在变化。

    但这种短暂的变化又被硬生生的遏制住。

    “你也是这么把它们带回来的?”

    剥皮鬼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它笑着指着安命的口袋:“我的邻居们比我听话吗?”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安命抿了抿唇,二楼并不高,安命不可能眺望门口,也压根不清楚,研究所是不是在赶来的路上。

    未知压迫下,安命也有点着急。

    “关于那张传单,我的邻居们可能没和你说过,但其实我们也会一点点变虚弱。”剥皮鬼说。

    “不然,什么力量都从你身上抽取,你也活不下去的。”

    “所以,我也必须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从别人身上抽取情绪来维持自己。比起个体,有组织总是更容易。”

    安命手腕上传来震动,她看向光脑,在屏幕上看到了谢密的名字。

    这种紧迫下,她也没什么心情剥皮鬼的坦言有没有遮掩或者扭曲。

    安命嘴上,依然问着替死鬼。

    “那为什么是怪谈研究会。”

    “因为,我比较讨厌动脑思考。”剥皮鬼诚实地说:“所以,你起的名字我就直接用了。”

    可它随手用的名字,能让重新进入贫民窟的研究所,直接锚定到怪谈bking这个人上。

    安命点开光脑的悬浮光幕,看着谢密的消息。

    谢密:“我在等你,用不用我帮忙?”

    谢密:“门口的保安说,有人跟着我们准备进来。”

    似乎感知到了安命的情绪,血线从旁边的光脑中冒出来,朝着剥皮鬼游动着。

    “做事太不小心了。”安命说。

    “做事太不小心了。”安命重复道,这一次她指的是自己。

    剥皮鬼也明白了什么:“她们在怀疑我们,来找我们了。”

    “怀疑的不是我们。是你。”安命说。

    “……你之前,叫我来的时候,说的明明是我们。”

    “这种称呼要分情况。”

    沉默之后,剥皮鬼悄无声息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