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提斯在前面走着,给安命带路。
一边走,它还时不时回头补充:“原来找它啊,但我们不算邻居哦。”
提斯说:“而且我也不太会找人。”
它没有其它怪谈一样拥有对血液的敏感度,只是单纯凭借气味,而这里恰恰尸体很多。
安命点点头:“没事。相吉去准备炸药了。只要在她回来之前,找到尸块就行了。”
但具体时间,安命估算不了。
安命不清楚相吉准备的是哪种,又需要多长时间。
也不清楚,相吉口中的炸药,威力如何。
但大概和安命那个时代的炸药,有着迥异的区别。不然面对荒星最豪华的酒店,相吉不会那么自信。
因为荒星用地并不吃紧,因此酒店比起高度,它们奢华与高级感更多体现在占地面积上。
这么想,相吉准备的时间大概也短不了。
“不急。”安命重复道。
听罢,提斯继续在前方带路,时不时低头思考一会儿味道的方向。
因为涌入了大量的人,每走一步几乎都是穿梭在人流中,这地方又不宽阔明亮,走走停停,人挤人,安命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贫民窟。
安命猜,尸块可能找个人少的地方。
但事实上,伴随着提斯的步子,人群越来越密集,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偶尔有人撞了安命,蹭了她一胳膊汗,不说道歉,反过来还要低头暗骂一句。
提斯走在前面的步子顿了下,侧了侧身体,留了个空隙,示意安命走到它身前。
安命一过去,变成了提斯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偶尔轻声开口纠正方向。
即使秘书还不是亡者,只是被占据了身体,体温依然下降了不少。
几乎是死亡一般的阴冷。
安命侧了侧头,看见提斯的手,悬在她肩膀上,笼出一片小空间。
直到面前的人流汇聚成了人墙。
这些人,就像是专门汇聚在这里一样,围成堵墙,观摩着面前的一切。
没办法前进。
安命听见提斯在她背后说:“在这里。”
手也没继续笼在肩膀上,而是维持着高度,向前虚指了一下。
在人墙的对面。
提斯压低声音:“前面就是它。”
安命一愣。
这些人,不会是因为尸块才聚集过来吧?
提斯轻声问:“你们关系怎么样?需要在这里保护你吗?”
这个问题真把安命问住了。
关系到底怎么样呢?
“没事,走吧……不,等等,先疏散一下这里的人。”安命说。
“好。”
身后的特定的凉意消失,活人的热意涌上来,安命没有回头也知道提斯离开了,身后活人的拥挤又把安命往前硬挤了下。
安命也没反抗,顺着人流往前。
透过前方头发肩膀间的缝隙,安命终于看到了,人墙前到底是什么。
安命睁了睁眼睛。
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会聚集在这里。
墙角,蜷缩着一个人。
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埋在里头,似乎只露着眼睛,往外打量着。
但安命看不到具体的样子,只能看见周围的人都围在他身边,似乎在关心着什么。
安命也听不到这些话,因为说的太轻声细语了,像水滴入河一样掩藏在周围的喧闹中。
“……”
荒星的人居然会低声说话啊。
安命震撼了一瞬。
到这里,提斯也叫来了人疏散,秘书在这里是话事人,颇有。
没过多久,人群散开了,安命才能走近墙角,询问提斯:“是它吗?”
换了身体,安命认不出来了。
而人群一旦有了疏散的迹象,原本还露着眼睛打量外界的尸块,彻底把脸埋起来。
“是它。”提斯一边抬着胳膊,和保安示意人流方向,一边说:“大概是它吧?”
“抬一下头。”安命转而对着蜷缩在墙角的尸块说。
但尸块没有动静。
安命又自己沉默了会儿。
按照剥皮鬼的说法,尸块只是块纯粹的意识的集合体,它甚至没有大脑,不会思考,只有本能。
现在,安命也在怀疑,它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人群一被疏散,气温都降低了两度。
见它还没有抬头的迹象,安命干脆自己也蹲下来,保持着平视。
如此,尸块才犹豫着露出眼睛。
……
之前,安命也担心过。
既然尸块连大脑都没有,那么它的审美会不会有问题。
也纳闷,为什么会有人挤在尸块旁边,是不是在看什么畸形秀。
现在明白了。
因为好看。
眼睛大概是它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能也经过它自己的调整,即使五官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的东西,这双眉眼依然漂亮完美得无可挑剔。
“抬起头。”安命顿了下,才继续问,这次声音都放轻了些:“你可以站起来吗?”
提斯把人疏散得差不多,跟着凑过来:“怎么样?”
尸块犹豫着,抬了抬脸,露出更多。
出色的骨相,漂亮的五官。
在往下,精巧的下颚也露出来。
它完整地露出整张脸。
安命愣了片刻。
这一瞬间,刚刚的想法又浮现脑海。
——尸块会不会审美不行?这会不会是什么畸形秀?
“啊。”提斯也愣在原地。
提斯在这里望望尸块,又看看安命,停顿着组织着话语:“这、哎呀,怎么说呢……哈哈。”
安命蹲在地上,扶住自己的额头,一瞬间颇为无力地说:“别笑了。”
对面的尸体,还在茫然地看着安命。
安命头低得更低了,防止自己也笑出来。
这几乎就是一场畸形秀了。
每个五官都完美,每个地方都不协调,看着不但不漂亮,反而显得诡异。
就像是绘画的人光顾着扣局部,完全不管大局。
导致五官组合在一起,像是某种抽象画,不同的是,抽象画至少还能看出画家背后的功底和审美,而现在这一切,纯属是拼凑出来的。
硬要说的话。
抽象的抽象画。
“我没笑哦!”提斯解释:“嗯、其实不错啦,它需要出去见人吗?”
“我计划让它陪我过去的。”
“……噗嗤。”
“你笑了。”
“没有哈哈、咳。”提斯又没忍住笑了两下,抵住唇角,咳嗽两下才止住。
它严肃神色,“既然找见了,那我先过去办公室了。秘书的车还停在外头。”
“……嗯。”
走了两步,提斯就回过头,还不忘记安慰安命两句。
“也不用这种表情嘛,往好的想,带它出去,碰到别人白眼,你至少知道,是针对它,不是针对你。”
安命手抵住额头,另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示意它快走:“问题是我一开始就没必要受人白眼。”
提斯这才离开,它刚走出房门,安命就听见外头的笑声。
太抽象了。
安命不是颜控,但现在,安命也有点崩溃。
尸块显然知道提斯在笑什么。
于是压了眼睛抽了抽鼻子。
安命猜它在难过。
它应该是在难过的,但因为五官排列问题,它只是从面无表情的抽象画,变成了滑稽的抽象画。
当长得够奇特的时候,悲伤也显得滑稽。
安命欲言又止,想了想,走到一边招呼人拽了个口罩,又回头递给尸块:“它笑的不是……算了,先戴上吧。”
把抽象排列的五官遮住,只露出眼睛。
现在看着好多了。
但安命马上意识到了,除了五官挑选的有问题,它四肢也不对称,安命猜应该是从不同尸体上找到的,东拽一样西扯一个。
蹲在墙角的时候看不出来,站起来就颇为明显,没有一个地方对称。
“……换成斗篷吧,至少全遮住。”
尸块似乎现在还在学说话,听见安命的话也表情茫然。
安命低头看了眼光脑,相吉还没来消息:“在这里等我——”话没说完,安命就自顾自停住。
安命又怕,尸块蹲着又有人好奇地围上来,现在也没提斯帮忙疏散。
“还是跟着我吧。”安命说。
……其实受不受人白眼,也不太重要。
——
秘书把离开的路线规划得很好,甚至没有采用无人驾驶,而是找了司机。
提斯到的时候,司机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但司机也习惯了等待,问:“要去坐飞船吗?”
“回办公室。”提斯说。
公司距离这里有段距离,提斯若有所思望着窗外景色,直到公司楼底。
提斯看了眼大门,门口依然有人在穿梭着,明面上,这里与□□无关,因此依然保留着基础的框架。
“我需要在下面等您吗?”司机问。
这话的意思是,秘书还要离开荒星吗?
提斯隔着车窗往外望着,外头风平浪静,看不到军部的痕迹。
它终于确定,军部尚未追查到这里。
如果军部速度不慢的话,那就是在清剿其余的□□势力。
提斯笑着说:“不用。”
“而且也没有机会了。”
它延着记忆向上,直到办公室内。
找到安命需要销毁的文件。
再根据文件的记录,找到相关的星区政策,顺着找到对应的部门以及备份……
提斯挨个记下来。
找到当时,谢密任命执行任务人员的档案资料,把每个人的资料仔仔细细拷贝到自己的光脑中。
重新翻了一遍,即使星网时代,任何文件都有存在过的证明,提斯依然竭力囊括了所有的可能。
那么,还有一个任务。
鬼屋。
安命给出了想法,但具体的落地,还需要提斯斟酌。
提斯坐到办公桌前。
也难怪安命把任务交给它,其实能整理情报,制定商业方案的也只有它。
按道理来说,只要把地下室盘下来就可以了。
但安命现在的名声,单纯的地下室可能不够容纳人流……那么,是需要鬼屋乐园吗?
要把周围的地也盘下来吗?
提斯想到了当初谢密的打算,就是靠拆迁,来把秘密掩盖。
结果最后还是走到这条路上了。
但规模足够大,也就意味着需要足够多的钱吗?
不过具体是个人承担,还是找投资,依然需要安命的主意。
提斯想着,给安命发过去了消息。
安命:你原来有光脑啊。
安命:我忘记了,是你之前那个身体的吗?
安命:我正好在买衣服,帮你买个新的吧。
提斯:在买新衣服吗?真好。
安命那边诡异停顿半天,回归正题。
安命:钱的问题,虽然自己出也无所谓,但荒星可不是一个好的旅游地,在这里建鬼屋估计会赔。
这次说了很多。
安命:更别提海因斯的全息游戏,也算鬼屋的竞品。到时候大家在全息世界里头,可以自己逛鬼屋了。有点难办。
或者说整个全息世界,就是个巨大的鬼屋。
安命:啊,这样的话,就让海因斯出钱吧?
提斯睁了睁眼睛。
安命:这部分让我来就行,你用你直播的账号发个鬼屋即将运营的公告。另外,办公室的资料整理完后找上其它人跟我集合,晚上之前可以吗?
提斯还没忘记,安命选择在这里建鬼屋的原因。
自己当时的直播。
虽然是为了引起安命的注意,但当时的直播不给出原因和后续,也许会变成口口相传的直播怪谈。
进而和荒星的一切沾上边。
“明白了。”提斯说。
它找到了当初的账号。
因为它长时间没有经营,当初的关注度就像是潮水一样褪去。
提斯发送了新的一条公告。
[久等啦,大家猜的没错,之前的直播正是鬼屋的预告。鬼屋即将运营,我们也确定了第一个鬼屋的落地地址,之后我这里也会当作通讯公式情报来运营哦。 ]
——
海因斯科技独立的研究部门。
夕阳透过海因斯的落地窗,映照着内部光洁的合金方桌,上头正摆着精密的仪器,周边零散地坐了几个人。
温和的暮色连冷硬的金属都显得温柔。
合金方桌的桌底垂着白色细管,让整个桌子看上去像个水母。
细管链接着桌上的仪器,再从桌底延伸着低垂向下,直到被一只手捡起,将尾端的细刺扎进自己的后脑。
珀西垂着眼睛。
她的后脑预留了脑机的接口,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并不疼痛。
随着细刺的刺入,方桌上的仪器也启动,在桌上投影出一栋栋高楼。
马上,高楼溃败,坍塌,变成森林、又被波涛淹没,重组,直到越来越光怪陆离……
珀西熟悉这一切,这正是她大脑的内的景象。
“这就是我的方案。”珀西扫了眼桌边的人,开口说道。
她在半个月前,担任了游戏部门总监,统筹海因斯的所有游戏,等级提升至H5,即海因斯管理层。
在过去,游戏在海因斯的作用并不突出,因此,从来没有这个等级的职位的出现,珀西升职时,还引起了小小的震荡。
但珀西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即将推出的全息游戏,以及全息技术在日后的协调。
“什么方案?仔细讲讲。”在这里落座的都是和海因斯利益相关的管理层,毕竟全息技术还没通过法案。
珀西手摩挲着自己脑后的接口,谈起那个人。
“怪谈bking ,她要求我们更换游戏背景,而议会在即,如果按照她的要求,那么全息游戏压根不可能正常时间推出。”
珀西继续说:“所以,我想到了这种技术,读取大脑的电波,重现大脑的想象,或者任何念头。”
她的叙述直白又冷淡。
面前的建模投影却无比清晰,仿佛每个细节都可以无限延伸。
如果是高楼,那可以从窗户中往内窥视,看到桌旁的椅子,看到椅腿的剐蹭——
在无限微小处延伸着。
人脑的算力绝不能达到的细致。
正常来说,人的思想肯定是模糊的,就算想出画面,也难以精确建模。
“这一部分,是借助AI的扩展以及细化。”珀西解释道。
用技术把人脑的想象扩展,把电脑、光脑、智脑、作为人类的外接大脑。
珀西继续说:“我们可以招聘精神值高的人,作为全息脑域设计师,像我刚刚这样,快速进行建模,完善舞台。”
“明白了,确实是一种方案。”索莫说。
索莫坐在管理层的中间,毕竟他是海因斯的继承人,当前持有海因斯最多的股权。
即使尚且没有担任海因斯的首席执行官,大部分也认为,只是迟早的事情。
“然后,在我们的初期架构之后……”
珀西继续说:“因为全息游戏,它会链接所有玩家的脑域,那么那时候,我们也可以让玩家自己完善地图。”
“比如?”其中一位管理层询问:“是类似“创造模式”吗?我不太懂游戏,不过,让玩家的欲望得到满足,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珀西摇摇头,“不,比如说,我们设定一个厨房的背景,但厨房中,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们不进行设定,而是由玩家的活动进行延伸的。
游戏中的npc,我们只设定基础的性格,之后我们不描写剧情,而是由玩家行动和npc性格共同推动。
至于我指的,玩家自己完善地图……”
珀西似乎对厨房有什么执念,顿了下,还是没绕开:“……还是拿厨师举例子,玩家可以开连锁分店,如果分店开得够多,或许会影响政策倾斜。
如果当地的市场扩展得足够大,那么就可以向星球之后扩展市场,用品质打动、或者用战争。 ”
伴随着珀西的话,面前的建模也在变化着,表现一个城市的扩展,餐厅的建立、聚集、连锁品牌的扩展……人的行为,影响着整个城市。
似乎只要她想下去,上头就能延展得无穷无尽。
在珀西的描述中,自由没有边界。
但她一说完,周边却一片寂静。
管理层神色各异,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如果真的像是珀西这么描述,对于算力来说,是一个高要求。
其次,这也不利于海因斯对于游戏的掌控,本身世家就看科技公司不顺眼,无边界的自由,很容易无边界的触动法律。
在演示完之后,黄昏已经落下,窗外天色由亮转暗。
面前的领导层们还是一片安静,偶尔有人看看索莫,像等待他的意见,索莫也只是独自望着投影沉思。
珀西等不来反驳、意见,也等不到赞同,索性往外扫一眼,她看见,海因斯的大楼,还是灯火通明。
为了赶进度,最近每天每个人都在没日没夜的加班。
不过,不止海因斯,最近几乎整个中心区,夜晚的亮度都高了层。
因为今晚,中心区内召集部分军区将领在召开安全研讨会。
“各位,不想这么做吗?其实应该是,不得做这么做。”
珀西听懂了现场的沉默。
她看见,面前索莫的表情开始难看,便仰着头想了想,才继续说。
“毕竟,怪谈bking在嘛。”
……
珀西有点想笑,但她刚升职,还不想这么快离开这个位置,所以她忍下去,平淡地说。
“按照怪谈bking的要求,她将是主策划以及主笔。
但怪谈bking,她并不愿意别人替代她进行剧情的创作。
而这种游戏,剧情的文本是个大数字。
所以,我们只能在怪谈bking的框架下,采用这种技术,由玩家自己丰富扩展。 ”
珀西难以理解怪谈bking的思维,不过原因也不重要,执行就可以了。
“还有就是,怪谈bking要求游戏与现实对照。”
“所以我们在想,要不要结构上是相似的,但世界观不同?”
“世界观不同,但明面上依然是相互对照的,等游戏发行后,我们可以号召玩家到现实与游戏对应的地方,找到我们的彩蛋。”
“停下。”索莫打断。
……生气了。
其他人就像是早已料到一样,继续保持着沉默。
珀西把脑后的细刺拔出来,桌上的投影随之消失,她在桌上拽了个湿巾清洁完,才把它收回细管中,重新垂到桌底。
“所以,我们在这里思来想去、她只抛下难题后,却什么都不做了吗?”
索莫抿唇,周围也没有人能回应他,所以他最后对珀西说:“就按你说的这么做吧。”
珀西点头,想了想,她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若无其事地说:“我会记得和怪谈bking商量的。”
周围的温度就像是潮水一样,快速的褪去、降温。
“毕竟那位好像有自己的打算。”珀西说:“就像是,那位目前在修建鬼屋。”
“什么?”索莫一愣。
“鬼屋。”珀西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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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荒星,夜晚。
葬礼还是灯火通明,相吉在其中靠着墙角走着,小心躲避着一切人,偶尔还无助地耷拉下眼睛。
直到她看到一个人,眼睛才骤然亮起来,下意识想举起手,又在环顾到周围陌生人之后,把手放下。
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挪到那个人身边。
“您在这里呀,我找了您很久呢。”
安命回头。
看见相吉欣喜地看着她。
“是的,不早了,已经晚上了。”安命问:“这里怪乱的,找起人来很麻烦吧?怎么不给我打通讯?”
“怕打扰到您。”
安命点点头,指了下外面,示意到人少的地方说,“关于你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我从其它地方调去了炸药,但还是要自己开始布置。”
相吉跟随着安命,往外移动着,直到她声音骤然一顿,脸色瞬间苍白,声音也戛然而止。
“现在是荒星时间的晚上七点,荒星延续了二十四小——”
“它在跟着我们吗……”
安命身后一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兜帽。把躯干,四肢,头颅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像瘦长的黑色影子一样,第一眼没注意,现在反而被吓了一跳。
相吉想看看他的脸,最后只能看见黑色的口罩。
像没有面部的影子。
“嗯,它跟着没关系,我们认识。”安命解释道:“你的计划两个人够吗?所以我又叫了一个。”
“好……”相吉结巴两下,继续说:“我刚刚说……对,荒星的时区问题,再加上荒星没有夜生活,所以晚上十二点,这个时间,应该是所有人都在酒店内。”
“挑在所有人休息的时间轰炸呀。”
“嗯,包括安……那个怪物,因为她也固定在夜晚入睡。”相吉解释道:“总之,我们现在过去,在酒店内安装炸弹,五个小时应该够用,最后在十二点的时候引爆。”
说着,相吉从口袋里头,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正方形的铁块,以及同样材质,纽扣电池一样大的东西。
安命没想到,她就把样品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头。
“这叫H3,不算新,是一种高密度聚变材料制作的小型炸弹。这是H3-1,是H3下属的同类型微型炸弹。”
相吉投影出酒店的地图,占地和构造都类似庄园,只在中间拔出栋高楼
“一颗的范围二百平米,周边的房子,一座一颗,甚至不理会也没什么,只有中间这栋高楼,需要一层一颗。”
相吉解释:“因为那个怪物就在这栋楼中。”
“明白了。”安命说。
相吉又解释了遍H3的注意事项,最后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安命身后一直站着道黑影,所以相吉只是在最后低了低头,问:“现在出发吗?”
虽然相吉和安命刚接触。
但她这段时间的安命,似乎并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尴尬的人。
也不聒噪,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可靠。
只有这段路,她保持了彻彻底底的安静,偶尔相吉想说些什么,也得不到认真的答复。
恰好,安命带过来的黑斗篷的人,也是把安静贯彻到底。
相吉犹豫许久,还是说,“有您在真的太好了,我一个人大概没办法做到。”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相吉只能茫然地抿抿唇。
两刻之后,安命才问:“你刚刚说话了吗?”
“…没有。”相吉说。
安命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快到了,相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异能,是什么形式?”
她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就像是刚从发呆中回神一样,所以感情还没来得及填补上去。
听上去,就像是随口一问。
相吉的异能不是什么秘密,但异能的触发条件,以及模式,有点敏感了。
已经到目的地。
相吉对于酒店中的怪物还存在戒备,她们所选的到达地点,都是酒店下的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而不是有喷泉以及灯光的正门。
周围光线暗淡,在庄园围墙和特意种植的树木之间,只有正门的奢靡的光线微微映照着。
“不愿意说就算了,没什么。”安命说:“你负责四周的房子,我负责中间的大楼,可以吗?”
她似乎意有所指地说。
“毕竟,我看你,似乎有点怕中间的高楼。”
安命话说的委婉。
周围阴暗的选址也对应着她的原意。
——我看你,很怕高楼中的怪物。
相吉心脏重重漏了一拍。
她很怕,所以安命就愿意帮她去做。反过来,她却无法回应安命的问题。
这似乎不合适,有点卑劣,而且对安命太不公平了。
“我的异能、在做决定的瞬间、或者在事情变化的瞬间,能预知到和我有关的未来的节点。”相吉最终说。
“比如,现在有个十字路口,我选择往前走,会被车撞死。”她继续说:“那么,在我决定向前的时候,就会预知到这一切。”
“做决定的时候?不是死亡的时间吗?那么,如果决定和被杀是瞬间发生的呢?”安命问。
“比如、我设置一个情景。假设,你碰到一个罪犯,罪犯问你更喜欢黑色还是白色。你回答黑色,罪犯就会杀了你。
如果像你说的一样,预测在做决定的瞬间,那么,你决定说出黑色的时候,才是这个瞬间。
可是,当这个瞬间达成的时候,你已经会被罪犯杀掉了。
那么,你的预测时机,在说出黑色前,还是说出黑色后? ”
“或者说因为蝴蝶效应,你的动作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陌生人的人生,十年后,陌生人决定杀你。”
“那么,你在十年前,回答问题的时候,可以预测到这一切吗?或者说,你能预测到,是谁要杀你吗?即使你不认识它?”
安命问的太详细了。
详细规定了死亡的各种情景,凶手的各种身份。就像是安命设身处地考虑过,怎么样杀她,才不会被她预测到一样。
相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额间都冒出滴冷汗,即使荒星夜间一向风大。
“开玩笑的,我理解了。”安命静静看了她一眼,说。
相吉一愣。
周围还是太黑了。
只有树影在婆娑。
前段酒店的灯光也在变化着,照的树影和墙角更加飘忽不定。
可问题是,为什么她没回答,安命就知道了呢?
相吉的大脑一瞬间无比滞涩。
安命问,当罪犯问她问题的时候……当她的回答决定她的命运的时候,她能预测出来吗?
相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安命继续问。
安命从她手里接过了名为H3的炸药,低头看着。
“那么,能帮别人预知别人的未来吗?”安命继续问。
第133章
在军部把荒星的事情上传,以及递出独立出“异常管理局”的请求后,中心区议院的灯光已经亮到了现在。
越是专业性的部门,越是具体与明确的事务,就越需要垂直的领导和管理。
这种专业性部门,要求权力的划分停留在部门内部,工作只由系统内的上级安排,绩效只由上级评价,升迁和福利也只来自系统内部。
——由协会提出建立的异常管理局,就是这种专业性部门。
专业到了,对于领导者的任命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异常管理局的负责人,一定要是一位了解鬼怪,能够控制鬼怪,甚至进行收容的人物。
而现在,似乎能对付“异常”的,只有这一个人。
因为专业性,要求了只能由这个人担任领导。
正是因为专业性,又让人不放心把这么一个由领导意志运行的系统,交到一个不了解底细的人手中。
中心区。
议院直到现在,依然灯火通明。
议会没有加班的传统,往常,灯光亮到现在,足以让人拿出议会上空的光线分布图,来揣测最近联邦的新政策。
但现在,相隔甚远的科技新区,也始终亮着灯,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反而让人对于中心区的职场环境疑惑起来。
加班是不是已经成为一种传统?
海因斯旗下的无数分公司,即使同属一个集团,也秉持着谁都不理会谁的态度。
比方说,更具体的硬件设备,头戴显示器,手套,其实并不在珀西的处理职责内。
她更多的,是考虑怪谈bking限制下,游戏的世界观。
“所以,我们在想,一方面是要满足怪谈bking要求的现实感,另外一方面,也要发展游戏本身脱离现实的趣味性。”
“所以,要不要对游戏设计出两套世界观?伴随着游戏的进程,里世界也会在表世界的出现。”
“这样,即可以满足新奇感,又能满足玩家对于全息探险的需求。””
负责框架制定的小组零零散散地讨论着,在这个时间点上,手里头没有例外地都捧着咖啡。
珀西看着动态展示着游戏数据信息,色彩斑斓的图像和流畅的动画效果让人仿佛置身于科幻电影之中。
手上的勺子搅着咖啡杯中的糖块,“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在联机中对时间线做出差异化处理。
比如大家一起合作,合作到最后,才发现,大家处在不同的时间线?
这样应该也可以在游戏性上和怪谈bking的怪谈联系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不管怎么样,都会和怪谈bking要求的原模原样的对现实的复现出现差异,那么现在问题似乎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怪谈bing吗?”
她抬起头,看着依靠在墙边的索莫,安静听着她们沟通交流的索莫问:“老板,您在想什么呢?”
索莫抬起眼,“我在想,你说的怪谈bking的鬼屋是什么情况?”
索莫没有太居高临下,一方面是因为年轻,一方面也是因为科技公司的风气蓄意在上下级间模糊,借此和世家区分开。
“她已经在为游戏做推广了吗?”
珀西一愣,笑眯眯地说:“应该是这样子。毕竟靠鬼屋这种实体建筑做推广,肯定要先游戏发售一步的。”
她说:“游戏本身我们也有分成,关于鬼屋,我们要帮忙吗?”
索莫若有所思点点头。
“当然,其它的推广方案呢也要跟上,二区中心广场大屏幕的报价是一个月三百万,这样,我们直接在各大星区的中心广场包一条街吧?”
之前或多或少有着炒作的可能。
但这次是真正的科技革命。
“测试什么时候能出来?应该差不多了吧。”
索莫说:“那个时候,就让我第一个测试吧。”
——
在虫鸣的节拍和夜风卷起的沙砾中,安命对着面前的相吉问。
“因为我会帮你,所以我也不想让你对我有什么隐藏。”
“相吉,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相吉抬了抬头,看向安命。
“你能预测别人的事情吗?”安命问。
相吉迟疑地歪了下头,但还来不及回答,先突兀响起的,是光脑的震动,别人的通讯请求。
安命看着相吉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之前相吉并没有依靠通讯来联系她。
相吉是善于共情的人,她也擅长以人为镜。
别人如果做出了讨厌的事情,让她不满的事情,她明白了这种事情不好,就不会对着别人去做了。
反过来想,既然她不愿意贸然打通讯打扰安命,那一定是其她人的通讯,终日让她苦不堪言。
安命退后一步,恰当地,维持在适当的距离中。
等待着相吉打完她的通讯。
但相吉直接伸手把通讯挂掉,才对安命说。
“……如果和我有关的话,我能预测到。”
像是她预测到拉恰杀了队友。
之所以能看到这一切,也是因为卡米拉让相吉调遣到拉恰麾下。
“但是,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不能算得上是有关。”相吉说:“除非别人的命运本身就和我的未来有关。”
“我明白了。”安命说。
即将到了相吉目的的重点,她的脸都有些发烫,她抬起手背按在脸颊上降温,目光越过了安命,看向安命身后的酒店、大楼。
“虽然找到并不难,但具体的布置还是要自己来。”相吉说。
她说:“虽然这些炸药不难到手,但安装,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所以要小心,不要被那个怪物发现。”
酒店的外墙还有许多亮色的窗口,把光线下的酒店墙壁,都衬得滑腻,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里头的任何声音都被夜色吸收。
相吉继续说:“而且,我们也需要在天亮前,把一切都结束……”
安命问,“可是,炸掉酒店是为了把怪物的尸骨混到了酒店的废墟中,但因为炸药的动静得到关注不是得不偿失吗?”
相吉一愣,她似乎想解释很多,之后只是略带抱歉地说:“其实这件事情早晚要记录在档案中,只是时间的问题。”
转而,想到了什么一般,她眼睛亮晶晶的,笃定地肯定道:“是的,就算现在不说,到时候也会自然而然记到档案里头。”
相吉说:“所以不是什么问题,不如说,说了才是问题?”
“什么意思?”
相吉奇怪地扭捏了一下,才说。
“所以,现在中心区,正在确定您是否担任异常管理局的领导职责,等今晚过去,聘书出来,今天的事情本身就该您管辖了……”
“那时候,就不算犯法——只要等今晚过去。”
安命还有有点惊奇。
原来相吉知道今晚是犯法的,但安命也不认为,到明天就不算犯法。
相吉继续道:“另外,中心区本身也在为异常管理局的职位分配苦恼着,如果今天晚上我们能够成功,那么您除掉两个诡异的功绩,也能让议会点头。”
“明白了。”安命重复道。
考虑到怪谈本身就是因为自己存在,自己的升职途径简直一目了然,升官发财死怪谈。
安命摸着口袋中的炸弹,直接转过身,走向酒店的正门。
远离相吉的视线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脑。
她的光脑上,消息正在弹动着——
提斯:我把你的礼物送给它们啦,以后用这个沟通吗?大家已经进来了,要怎么做呢?
安命拨打了通讯。
“相吉的话还蛮有启发的。”安命说。
提斯:“什么?”
“相吉,她想要大家都死在一起,那么调查的时候,就不会关注安静的尸体了。”
安静是相吉带来的,不让大家发现安静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追查到相吉身上。
同样,如果管理局领导者的身份真落在安命身上,那么相吉帮助她,安命过后也一定不会追究。
一点相吉的小心思。
“不过这样的话,反过来想——”
“只要大家死在一起,相吉也不会注意到,安静没有死在里头。”
不远处,酒店独自矗立着,在昏黄的暮色中亮起了灯。它面前的喷泉也在静静喷涌着,水波流淌着闪烁的光。
“要这么做吗?”提斯问。
“开玩笑的。”
……
荒星几乎没有夜生活,这个点也没有什么人来荒星旅游,自然也不会有人来酒店住宿。
哪怕是酒店中,也是安静一片,因为酒店的隔音效果,每个角落都维持着寂静。
只有敞开窗户,才能听到一点外界的风声,和人为绿化在风中磨擦的声音。
齐书文靠在窗边,静静听了会儿风声后,把手指间的烟按灭在窗台上,关上了窗户。
“我查了查,航线在最近就恢复了。”她转身,对着自己的丈夫说:“这样的话,我们过两天就能离开了。”
她的丈夫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们都是一类人,喜欢人迹罕至的美景、喜欢旅游、运动,徒步,所以她们才会选择来荒星度假徒步。
当时,朋友们听到了她们要来边缘星系后,都吐槽:“这种地方的厕所可能不好……你们孩子如果在水里玩需要小心。”
当时,丈夫还说:“我才不会让我的孩子到这种水里玩。”
结果基础设施不好是真的,却也没什么地上水。
更糟糕的是正好碰上荒星的航线停滞,反而在这里滞留了一个月。
好在齐书文来这种星球前就买好了保险,即使滞留,也有保险公司负担她们的费用。
“能走了吗?真让人高兴。”丈夫说:“但走之前,我们也需要像隔壁的告别啊。”
困在酒店的日子中,光是她们一家人一定会憋疯,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和酒店的邻居们玩游戏、喝酒。
齐书文含笑看着自己的丈夫,点点头。
明明来之前,丈夫还会抱怨,说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天天玩牌喝酒,他绝对不会,他喜欢运动。
现在,困在酒店的时候,却已经和邻居相处的这么融洽了。
丈夫就像是知道齐书文在想什么一样,马上补充道:“我也有好好在网上工作哦。”
齐书文继续笑着点点头,就去自己孩子的房间,走廊的地毯吞噬着一切音量。
这甚至让齐书文有种联想,就是,这么安静的情况下,就算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发现。
她忽然想要打开窗户,听听外面的风声,但事实上,走廊并没有窗户。
直到她打开女儿的房门,亲亲热热地说:“想回家了吗?”
女儿在上小学,已经需要和她们分开居住,但还是黏人的年纪,一看到她,就把头埋到她的怀里。
“嗯……终于能回了,我在这里都没有朋友。”女儿撒娇一般说。
齐书文摸着女儿的头发:“不是和邻居们玩的很好吗?爸爸不是经常带你去和她们玩吗?”
“也就那样啊。”女儿茫然地说。
“……爸爸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呀。”
齐书文动作一顿:“爸爸不是经常带你到隔壁玩吗?”
“不啊。”女儿说:“爸爸只是把我放到隔壁,他需要工作啊。”
“因为爸爸工作,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候,才能住上这种酒店呀。”
女儿年纪小,但已经非常明事理,知道钱也不是天上刮下来的。
但齐书文却猛地,感觉后背浸透了凉意。
酒店钱是保险付的,在齐书文的印象中,也没怎么见丈夫勤于工作……
甚至在晚上,他带女儿从邻居房间回来的时候,还会笑嘻嘻地举着女儿问:“今天玩什么游戏啦?”
齐书文想。
……其实,丈夫在瞒着她,牺牲玩耍的时间偷偷工作吗?
明明是很好的时候,但齐书文依然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没怎么跟那帮邻居接触过。
齐书文抱起女儿,低声说:“我们快要离开这里了,要不要在临走前,跟邻居们道个别。”
女儿听话地点点头。
女儿总是很听话。
就是这点,才让齐书文心惊。
女儿听话到爸爸让她一个人待着,她也肯定会一个人待着。
一个月长的时间,自己的女儿就是这么一声不吭地异地酒店中,一个人待着。
这事来的过快,以至于齐书文即使厌烦了安静,还是没有推开窗户,听听外面的风声。
即使她莫名其妙有种感觉,像是不止风声,还有脚步声。
但她才把女儿抱起来,准备推开房门,但就听见女儿用一种惊奇的语调问。
“妈妈,您脖子这么了?”
齐书文手摩挲到自己的脖子上,走到酒店镜子边,在镜子面前转动着脖子。
一点点扭动着,才发现,在正面看不到的侧颈上,是乌青的手印。
看上去,就像是在过去,有人掐过她的后颈。
能做到的人只有一个。
现在,齐书文打从心底发凉。
她放下女儿,也不打算去找邻居了,直接来到酒店的内置通讯设备中,拨打了一前台的电话。
但等了许久,就像是酒店中的静音墙壁一样,安安静静的。齐书文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们沟通不了酒店,酒店也通知不了她们,齐书文站在这里,像是站在某个孤岛当中。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你在这里住的时候?这个一直用不了吗?”齐书文声音都大了起来。
直到看到自己的女儿退后一步,她才缓了口气,说:“……这个用不了了,坏了。”
这种酒店的,一般不可能坏。
齐书文的脑子乱成一团,抬起手肘朝着墙上的通讯器砸了两下,才发现,这其实早有松动,她小心翼翼掀开外壳一看。
——哒。
外壳掉在地毯上什至几乎没有声音。
齐书文看见,里头的线,被剪断了。
她抬起自己的光脑。
她能在这里联络的,也只有丈夫。
她跟女儿,在这个房间中,真真正正像是个孤岛。
齐书文努力为自己缓口气。
她在这里一共只定了两间房,也就是说,既然丈夫把女儿送到邻居房间后,没有来找她,那丈夫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去处。
——女儿房间。
怪不得,他非要坚持女儿要一个房间。
可问题是,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齐书文的脑子乱成一团,踉跄着在床上坐下,但刚刚坐下,她就听到了门铃声。
——她在这个房间,待得太久了。
齐书文走到门前,手扶到把手上,但无论如何,都摁不下去。
酒店的隔音设施很好,她只能听到来自门后朦朦胧胧的声音。
“我都去看邻居回来了,你怎么还在里头呀。”外头的丈夫在笑:“邻居给你们送了甜品哦。”
正常的、甚至爽朗的。
听着这样的声音,齐书文甚至都要忘记蹊跷了,她在想,是不是旅游给丈夫带来了经济压力,所以他才会偷偷摸摸来到女儿房间工作。
她这么想着,于是也轻轻推开了门。
——酒店的隔音很好。
门外不止丈夫一个人。
丈夫、还有邻居们,一群人挤在女儿的门口,手中拿着甜点。
丈夫微笑着把甜点往她的方向一捧,说,“给你们的甜点,我拿不下,邻居们帮我送过来了,真是麻烦大家。”
被一堆人盯着,齐书文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
但她刚一摆手,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一听到有甜点,女儿就蹦蹦跳跳地凑过来,从丈夫手中接过来。
“啪。”
齐书文把甜点打落在地上。
气氛一滞。
女儿像是快吓哭了一样看着她。
齐书文嘴唇嗫嚅了下,就听见丈夫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干什么?”
邻居们倒是反应了下:“不喜欢甜点吗?小女孩在长身体可能不太适合吃这些。”
都这么体贴。
她的猜测也说不出来,好像她才是一个疯子。
今天,她吼了女儿不止一次。
可能在女儿的眼里头也是这样子,这样凶巴巴的她,可能比居心窥测的丈夫更奇怪。
面前的邻居围在门口,就像是把她困住了一样……
齐书文有办法检测自己是不是疯子。
她现在真的就像是疯了一样冲出这堵人墙,跑到自己的房间,丈夫没有锁门。
齐书文精准找到了丈夫的办公光脑,输入密码,打开——
一打开,上头就是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的软件。
齐书文颤颤巍巍地点开。
她以为,会是丈夫在女儿的房间中装了监控,但事实上,这更倾向于聊天群。
齐书文睁着眼快速浏览着……
这是个沟通杀妻的聊天群。
她以为自己的丈夫努力工作了,但自己的丈夫其实一直在偷偷地用怨毒的视线看着她。
酒店的地毯很隔音。
以至于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来了个人。
——丈夫在她的身后,高高举起了刀。
——砰。
身体倒在隔音地毯上,声音轻巧得像是射破云雾的箭。
这声音像是划清了某种界限,齐书文纳闷地转过头。
其中一位邻居拿着酒店的咖啡机,打在了丈夫的后脑勺。
“哇,真是吓了一跳,你们夫妻怎么了?”邻居说着,把咖啡机同样轻巧地摔在地上:“你的丈夫说你疯了,要过来看看你,我不放心就跟上来了,结果看到这一幕……”
他走到一边,用旁边的热水机烧了壶热水,又放了个茶包:“你也吓了一跳吧。”
邻居把茶递给齐书文,亲切地说:“缓口气。”
“喝杯水吧?”
茶包在水杯中氤氲着颜色。
宁静的夜中,一杯泡着茶包的温水,即使是她,也认为没什么好挑剔的。
好贴心的邻居啊……
那其它邻居和女儿在一块吗?
齐书文看着黑洞洞的门,那里头就像是有一个怪物一样,静音的墙壁,静音的地毯,吸收着一切的音量。
她刚把水杯抬起,就看到漆黑的寂静中,冒出了女儿的头。
齐书文迟疑地想,既然邻居这么体贴,那么在女儿的点心被打落在地后,她们一定会做更多的点心来补偿女儿吧——
女儿表情古怪的、难受一般地看着她,她张了张嘴,手指伸到嘴里头抠挖着。
像是嚼到了头发。
齐书文低了低头,茶杯中氤氲着的,不是茶的颜色,而是一根一根的头发。这压根不是茶包,茶包里头熬煮的,其实根本就是头发
——砰。
最后一眼,邻居前去推开了窗户,像是寂静的世界猛地充斥满了声音,风声,水声,以及走路的声音。
“是不是差不多了?”提斯抱起倒在地上的齐书文,看向门口。
“这栋楼没人了。”门口的剥皮鬼同样抱着昏迷的小女孩。
“好麻烦啊。”剥皮鬼抱怨,“怎么别人都能用酒店内置通讯叫下去,就这家人的线被剪了。”
“咦?不是你做的吗?”提斯意有所指地看着地上的丈夫:“我还以为是你做的呢。”
“不是我哦。”剥皮鬼说。
“好可惜。”剥皮鬼看着地上的丈夫,又补充道。
提斯抬起头,听见剥皮鬼用一种快乐的语调说:“还差一点,你再用力一点,他的就会变成果酱了。”
酒店更像是度假村,除了中间的楼比较高,其它都分散的宽泛松散。
提斯看了下自己的光脑:“这个完了,那就只有中间那栋了。”
“啊,还有一栋啊。”剥皮鬼顿了下,开始抱怨:“不要一直看了,送了你一个礼物就这么高兴吗?”
它说:“更何况这也不算礼物,只是为了让你方便工作。”
提斯,“我去处理一下赶到楼下的人的记忆,你记得去中间那栋楼。”
“对你来说这样也很累吧,一直读取别人记忆不会觉得恶心吗……”
剥皮鬼试图说服它:“还是说,你想要不眠不休工作下去,最后躺到医院里头,当着大家的面哭着说,自己是为了得到安命的认可才这么做?”
“然后以为安命就会跟着痛哭流涕地说,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告诉你哦,不可能的。”
提斯没接话,去房间外拉了个推车,把这一家三口装到一块。
安命没说要出人命,提斯也不喜欢杀人,所以它对于一家三口没有丝毫干涉。
剥皮鬼留在原地,翻了翻光脑上唯一一个群。
疏散人群找到安静炸掉酒店群。
安命:拉了个群,有事群里头说,不要私聊我了。
安命:@尸块,新同伴,大家应该认识。还不太会说话,不要欺负人家。
安命:等等你们汇合的时候,不要故意难为它。
提斯:h;gd,
安命:?
剥皮鬼:@提斯你居然有网名,好时髦。
安命:不是网名。
剥皮鬼:?
提斯:尸块在我旁边,嗯,我们现在汇合了,但是它好像不会打字……所以刚刚是乱码。
提斯:尸块让我问,它应该安排到几层?
剥皮鬼:哎呀,怎么这种性格。发个信息都要别人帮忙。
安命:不要欺负别人。
剥皮鬼:我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大家都是邻居嘛,嗯……或者同事?同类?总之我会帮忙的。
…
——剥皮鬼to安命,私聊。
剥皮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它名字不一样啊?
安命:我不是说不要私聊吗?
剥皮鬼:我也想要一个名字。
安命:要不要2-2?
剥皮鬼:有什么寓意吗? ”
安命:嗯……就是第二个怪谈里头的第二个角色。
剥皮鬼差点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果不其然,安命马上又接了句,她不确定地问:是第二个吗?
时间过得太久,到现在她不太记得了。
——最新的消息。
疏散人群找到安静炸掉酒店群。
提斯:其它部分都排查疏散完,只有中间的大楼了。
“提斯?”剥皮鬼看着正装好一家三口的提斯。
提斯贴心地孩子放到了最上面,问:“怎么了?”
“你现在叫什么呢?”剥皮鬼笑吟吟地说:“……我说你群里头的,不是网名,难道是现在的名字吗?”
提斯替死,让它一直没有发现,音调的微妙差别。
“提斯。”提斯这么说,准备推着推车离开。
“安命起的吗?”
“不啊,我自己。”
“谐音啊。”剥皮鬼眨眨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好,提斯。”
——
安命把任务分散出去了,一早就把相击的炸弹布置的差不多,剩下的时间只是坐在中间大楼下的沙发上,等待着相吉的布置完。
提斯:尸块让我帮它说,它在楼中寻找,但都是人类,它区分不出安静的存在。
安命:好。
把酒店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疏散确实有点难度,提斯把所有怪谈都召集了过来,但似乎除了提斯,其它怪谈鲜少在光脑上发消息。
尸块是不会。
血线是不想,除了安命叫它,它待在光脑中就像是死了一样。
剥皮鬼倒热衷于在别人发消息时候阴阳两句。
剥皮鬼:@提斯乐于助人,大拇指.jpg。
想了想,安命又对着提斯补充了一句:关于记忆,只挑你觉得不能不清理的就可以了,别给自己太多任务,剩下的我有办法。
提斯:嗯嗯,我会努力的。
其实不是让它努力的意思……
安命看见剥皮鬼又来了消息。
剥皮鬼:@提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命扶了扶额头,最近这个动作越来越勤了,她在异能协会内,每天听系统吵,甚至都没怎么做过这个动作。
不过事实上,剥皮鬼和大多数怪谈的关系都不好,安命以为它和尸块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至少关系会比较不错。
明明是剥皮鬼提议为尸块找个身体,但是见到尸块的时候,它的表情又比谁都怪。
“……感觉有点、呃,滑稽?”
尸块裹着黑袍,只露出眼睛,嘴唇也藏在黑布之下,如果联邦有安命同时代的怪谈,那么尸块的样子,会让别人轻而易举联想起裂口女。
剥皮鬼说:“虽然说我是无所谓啦,既然有身体了,那也没办法当工具用了……现在是、同伴吗…总之,好好相处吧?”
安命又想到了安心。
虽然大家都认为安心要么死了,身为人类不可能活到现在,要么就是,因为安心是人类,又不像是“安静”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所以压根没有被创造出来。
但是,如果安心在的话,安心会和大家相处的好吗?
如果说在剥皮鬼身上,安命没有定义它和邻居的关系,那么在安心身上,设定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在故事中,剥皮鬼讨厌安心。
每个邻居都讨厌安心。
——除了提斯外,所有邻居都讨厌安心。
除了提斯,其它所有怪谈都对人类抱以恶意。
就是这条设定冰山一角的展现。
安命也不在沙发上待着了,站起身,走到前台。
老实掏钱办了个顶层的房间,又拿着房卡当通行证走向电梯。
安命决定自己去找一下。
找一下安静。
这是安命曾经待过的酒店,但安命对它依然不算熟悉。
在那栋酒店的岁月,安命全部用来斟酌《学校怪谈》的展开。
对比之下,《学校怪谈》正儿八经的主角,却在这里安静地待了两个月。
安命坐着电梯往上,她决定从最顶层往下一层一层地查看。
安静的故事其实并不出现在荒星,也就是说,安静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找她。
但错过之后,安静反而待在这里没有移动了。
真奇怪,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下去呢?
安命在脑子中一点点构思着安静的性格。
怪谈本身代表了它们性格的底色。
在背靠背中,哪怕是提斯那种直率的询问,或者是剥皮鬼这种拐弯抹角来审视安命的行为,甚至是红裙子颇有恨意的举动,都代表了一种相同的价值观。
——它们需要确认安命的个性。
它们先了解安命,才会确认对不对安命走心,要不要施加善意、恶意。
像个作为一个单独怪谈的血线。
它虽然会好奇,但它并不会确认安命的性格。
对于安静来说,又是什么想法?
……
不过,也正是因为不同的怪谈早就了不同的性格底色,在确认,怪谈真的会如实降临在这个世界中,安命才要纠结下一个怪谈的底色。
电梯到了顶层。
可能因为刚刚短暂的失去信号,安命现在才收到一个消息。
相吉:布置好了。
相吉:我发现,好像,酒店中的人少了好多。
相吉现在语气不太确定。
酒店类似度假村的构造,虽然挨个疏散起来麻烦,但相对的,相吉想要检查,她也可能挨个敲门,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安命站在顶层,一边看着其它消息。
剥皮鬼:啊,我好像找到了安静了哦?
剥皮鬼:在倒数第三层。
这是私发的消息。
安命走出电梯,靠在了酒店的墙上,没有继续往前通过这条走廊。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走廊的尽头却出现了一个黑影。
安命抬头一看,是穿着黑袍的尸块。
混乱的背景,诡异的安静,它看上去就要融化在黑色中。
“你在这里啊,可以往下走了。”
安命上前,打了声招呼。
恰好这时,群里头又发了条消息。
——疏散人群找到安静炸掉酒店群。
剥皮鬼:我和尸块在一起呢。
剥皮鬼:它让我帮它问。
剥皮鬼:它能不能杀掉安静。
安命震撼地看了一眼自己旁边尸块。
它什么都没干,茫然地看了一眼消息,似乎想做出口型。
“我没说……”
安命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知道。”
低头。
——提斯to安命,私聊。
提斯:我和尸块才在一起。
提斯:它让我帮它问,要不要新建一个群。
提斯:疏散人群找到安静,把剥皮鬼留在酒店,再炸掉酒店群。不拉剥皮鬼,不过我会叫上红裙子。
安命感觉太阳穴有点疼。
仰头缓了一下。
再一次低头,剥皮鬼发来了新的消息。
剥皮鬼:呀,尸块说,它准备动手了。真不好意思,我没有拦住。
安命:我和尸块在一起。
安命:尸块说,它准备对你动手了。
剥皮鬼责怪她:不要因为尸块不会说话,就把自己想说的话套到哑巴身上。这是栽赃啊。
真够了。
光脑上出现通讯请求,安命下意识以为,是剥皮鬼来讲关于安静的事情。
但刚一接通,就听见对面传来细细弱弱的声音。
相吉:“虽然我查了酒店的系统,酒店本身就没有住满,但是人现在也太少了。”
相吉:“……我有点担心,人是不是好多都走出去了呢?还有那个怪物,她会不会也离开了呢?”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尖急促起来,似乎牵连着无限的恐慌。
“那个怪物、必须死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她死在这里。
相吉现在就是想的。
——不管发生什么。
安命沉默片刻,问:“你有留后手吗?直接说就可以。”
……
明明现在正是赶时间的时候,相吉却反而真真正正地陷入了沉默、痛苦、以及长久的困境。
甚至让安命怀疑,自己的问题是不是为她带来了痛苦,以及于相吉的声音,像是被堵塞了气管的内壁。
事实上,相吉的声音更像是气管,柔软的塑料软管,会轻而易举在人体内占据呼吸。
她犹犹豫豫地,难过地说。
“我发现了人员在转移,现在需要想办法封锁出口,我一开始就在出口准备了炸药。”
相吉说:“但是,您还在里面。”
细弱的、颤抖的、听上去,像是要哭泣的。
“是啊。”安命平静地说:“但是我还在里头呢?”
“爆炸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你来定的吗?相吉,你计划怎么做呢?”
——
剥皮鬼仰着头思索着。
它甚至有点苦恼地想,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开过了呢?
所以安命才现在都没有回复。
安静是个人类。
剥皮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一点,想杀掉她轻而易举。
但安静的能力,到底怎么使用呢?
走廊。
安静站在它的面前,像是也在考量着它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剥皮鬼却有点惊奇地发现,安静是有名字的。
如果有多余的情感,那么就会拥有名字,如果存在被赋予意义,那么羁绊也会诞生。
不过,剥皮鬼和它的同伴……或许不是同伴,甚至连同僚都不是。
大家都是没有名字的。
用简单的身份加以区分。
只有工具才是这样子,剥皮鬼、尸块、和锤子、钉子、没什么两样。
剥皮鬼讨厌的人多了,其中最讨厌的,是尸块,这甚至和怪谈的故事都没什么关系。
只是每次剥皮鬼看到尸块的蠕动,都会意识到,它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物件,真正的拼图,一发现这一点,就对它的存在由衷的恶心。
“不过,原来有名字的人类,也可以是工具啊……”
第134章
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实在不知道怎么了。
她的一生好像总是面对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相吉看着面前闪着微微亮光的酒店,光线像是有只手,把心脏一点点地攥住,心悸到了疼痛的感觉。
酒店大半的灯都关着,为数不多,清淡的光线中,相吉在外也看不到任何闪动的人影。
就像是酒店中没什么人一样,事实上——相吉猜,酒店中大概也确实没什么人。
但安静大概还在。
只要摁动炸药的开关,整栋酒店就会化成废墟。
杀掉安静意味着杀死安命。
放掉安命意味着放过安静。
时间在流动着,相吉需要尽快做决定,明明知道,马上就能杀掉安静,但她现在又仿佛回到了住在酒店中的日子。
那段日子,恐慌日复一日,随时面对死亡的感觉比死亡本身都要痛苦。
那时,她甚至会想,人质报复阴谋的方式是不是自杀……她要不要自杀呢?
焦虑、摇摇欲坠。
“你在哭吗?”
相吉听到通讯器对面的问话,才意识到,和安命的通讯没有挂断。
安命和她一样,同等地面对着随时会来临的死亡,甚至是安命亲手布置的死亡。
“如果你犹豫的话,可以把炸弹权限转移到我这里,我帮你做决定会轻松多,对吧?”
安命说。
“更何况,我解决了贫民窟的怪物,现在也能解决在这里的怪物,你是因为相信我,才会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所以交给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实话实说,安命的话听不出什么安慰的意思,比起将至的死亡议题,更像是普通的一次闲聊。
安命那边,似乎有着走动的声音,安命似乎在移动着。
“但是,你好像很痛苦。”
把痛苦的事情交给别人是没用的,痛苦只能自己解决。
——
安命来到了剥皮鬼所说的楼层。
酒店的暖光和同样的房门重复着层层叠叠,往前看的时候,近乎以为是某种通道。
安命隔着远远的走廊往前看着。
能看见剥皮鬼的背影,和它对面的女孩,纤细的,有点阴森的。
这就是相吉口中的怪物。
隔着远远的走廊,怪物也看见了她。
——怪物笑了。
杀掉谢密的怪物。
这一瞬间,安命明白相吉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憎恨地称呼安静为怪物,因为安静在相吉心中也没有名字,是一个观念,一种符号,长久积攒的痛苦的象征。
安命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剥皮鬼似乎注意到了安静表情的变动,缓慢侧过身,看着她。
温馨的暖光下,因为安命的手势,在场的“人”都一言不发。
奇异的寂静中,安命没有挂掉和相吉的通讯,而是打开自己光脑的投屏功能,简单概括一下炸药的事情。
从谢密的死,延伸到安静的存在,那个时候,安命就猜到了,对于相吉施加的“规则”是什么。
一定是保密,对于情报的保密。
酒店的暖光从窗户中泻出。
安命听到了来自通讯的轻轻的滴滴提醒声。
酒店外,相吉低着头。
她看到了请求通讯的提醒。
和安命通讯的间隙,佩里打来了通讯。
这不是佩里第一次打过来。
但相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就会从酒店中出来,现在,她也顾不上佩里的通讯了。
她又一次选择了挂断。
佩里发来了讯息。
[你有把安静的事情跟别人说吗? ]
[因为泄露一点,安静的规则就会触发。 ]
[所以,你把秘密告诉别人,而你和那个人都没有事,就说明,她绝对是知情者。 ]
——甚至是和安静有联系的幕后黑手。
是安命。
她跟安命说了,酒店中有怪物。
安命一点事情都没有。
她也没有死。
酒店的暖光下。
安命之前一直在思考,安静的能力是“规则”。
法式、标准、规则、约束、戒律。
毕竟“规则怪谈”的设定就是这样。
但问题是,在“规则怪谈”中,角色们一开始就知道了规则,所以之后的情节,才会在规则的限制内行事。
比起“规则”本身,更让人苦恼的是,不知道什么是“规则”。
所以,在怪谈的限制之下,安静的能力同样可以概括成,“告诉别人什么是规则后,规则才能生效。”。
通讯对面,相吉在说话。
“您快离开了吗?”
相吉说,“等您离开……我再炸掉吧。”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有着莫名其妙的轻松,像是从某种纠结中解脱出来了。
相吉保持着这种语调,呼吸和语调相似的错乱,她说:“因为,怪物什么时候都可以杀,但是,只有您在,怪物才能解决,对吧?”
酒店的暖光在映照着。
吸引的地毯和墙壁让走廊的一切都显得寂静无声。
安静歪着脑袋看着安命捏着通讯器的手。
相吉的声音从中传来,“但是,您活着比较重要,所以,您在哪里呢?离开之前,请一定要告诉我。”
从这种角度听到相吉的声音,安静似乎在感到新奇。
安命说,“按照你的想法来吧?如果你觉得开心的话。”
安命说,“如果你觉得放心的话。”
酒店外,也一定是和走廊中相似的寂静。
相吉抬着头,从每层楼中泻出来的暖光猜测着,到底哪层是安命的所在地。
或者说,到底哪层是安静的所在地。
毕竟,安命和安静,八成就在一起。
相吉一直在纠结,既然人走了大半,那么到底应该怎么确定,安静这个怪物还在里面呢?
但如果,安命和安静认识、甚至相识的话,就方便多了。
——安命一定会带着安静离开。她们也一定会在一起。
只要确保,能把安命炸死,那就自然而然地会把安静炸死了。
曾经的纠结似乎变成了某种已定的奖励。
杀了安命,就是杀了安静。
通讯器对面,安命的话似乎还没有结束。
她说,“我的想法是……”
酒店之上,暖光之下。
穿着校园短裙的冷白皮黑长直漂亮女生盯着安命笑,笑着笑着嘴张得越来越大。
怪物似乎在做出某种口型。
安命盯着安静的口型。
停顿片刻,对着相吉说。
“不要你觉得痛苦的事情,如果你觉得等我出来比较合适,那就等我出来吧?”
这就是被告知的,已经启动的,新的规则。
——如果启动炸药让你痛苦的话,就不要这么做。
——如果杀了我,让你痛苦的话,就不要这么做。
——现在,想要启动炸药的相吉,或者说,想要杀死安命,就会触碰安静的“规则”。
对面,又传来了隐约的,难过的,抽泣声。
安命等待片刻。
也没有等到伴随着死亡的,通讯器掉到地上的声音。
安命有点惊讶地睁了睁眼睛,她还以为相吉下定了决心。
……这不是还是不愿意做吗?
滴滴。
相吉挂掉了安命的通讯。
接通了关于佩里的通讯。
明明佩里今晚已经打过很多遍,但真接通的时候,佩里却在安静着。
“佩里,你跟我发的讯息……”相吉缓了口气,让自己的声调、音量,都保持着正常的限度,说:“我仔细想了想。”
但晚风吹着,还是让相吉的脸、以及喉咙,都觉得生痛,她努力忽略这些疼痛。
相吉说:“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把事情告诉别人,别人、以及我们,也未必会死了。”
佩里愣神:“为什么?安静的规则不是还在吗?”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安静在我告诉别人之前,就已经更改了规则。”
相吉说,“因为安静的规则不能同时启动,所以如果她更改了规则,那我们原先的规则就会失效。”
相吉手指在轻轻颤动着。
也可能是,安静早就,就变换了规则。
反正她们从来没有触动过规则,当然不知道安静什么时候改了规则。
安静,一直以来,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呢?
相吉继续说,“如果之前的规则失效的话,那我就算告诉别人,当然也可以活着。”
但她的话像是在佩里那边引起了难以言喻的震动。佩里的声调微微高了起来,她完全不理解相吉的逻辑。
“什么意思?你真的告诉别人,而且还活下来了吗?那你凭什么认为安静改了规则,就算改了规则,又能改成什么?”
【我离开了哦? 】安命在提醒她。
布置在酒店中无数微型炸药的开关还在相吉的手中。
随时都能启动。
相吉跟着发消息: [……走远点吧,您确定您离开了,我再摁。 ]
佩里的声音,就像是相吉背叛了她一样,“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啊,是不是你真的告诉了别人还活了下来?你为了保护别人在欺骗你自己吗?”
安命:【嗯,我离开了。 】
相吉这一声,好像总是会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晚风的吹拂下,让她想起她这辈子走过的无数十字路口。
永远被命运推着走,在人生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在困境前的人生分岔路口又被推着迷迷糊糊选了个方向。
安命反复提醒她:【我到安全地带了哦。 】
同时,她看到了,从酒店出来的,模模糊糊的人影。
相吉手拿着光脑放在耳边,对面传来佩里的声音。
但相吉也听不清到底说什么了。
她摁动了开关。
尖锐的呼啸,隐约的耳鸣要把爆炸的轰然变成万籁俱寂。
干燥的晚风变成了爆炸的冲击波。
硝烟弥漫,建筑倒塌,瓦石四溅,黑烟滚滚。
伴随着酒店的坍塌,也意味着她一切恐惧的终结。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佩里颤抖着声音说。
“你在怀疑我吗?”相吉深吸一口气,“不过想知道这一切也很简单。”
“佩里,你怀疑的话,你就去试一试,告诉别人。”
以生命为筹码,固然让人不敢尝试,但反过来想,一旦说出来,一旦没有死亡——那也就意味着最后的真相。
佩里声音骤然顿住。
相吉的音量小,语气浅,音调薄。
就像是一滩水,浅,薄,
但佩里距离她太远,以及难以分辨,这滩水是在阳光下等待蒸发,还是丛林中潮湿已久的死水。
她只是听见相吉保持着这种语调,说。
“如果你死了,我们就知道,安静的规则还在生效,安静确定没死。我把信息告知给那个人,确实是……那个人的问题……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相吉!”佩里打断了她。
相吉垂下眼睛。
……安命带她走出来,而佩里还准备把她继续拉进去。
“明明在那颗星球上,故事是我们一起发生的,”说到这里,相吉的声音甚至带了点困惑,“但这么长时间,其实只是我一个人来承担……你明明在怀疑我,让你试一试,你都不愿意吗?”
“对了,除了安静更换了规则,我觉得,现在安静已经死了,你也可以试一试,去告诉别人,看看自己有没有死,来检验安静有没有死。”
佩里的心瞬间遍布凉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想要说什么,也只能感到呕吐一般的滞涩感。
——
安命走近相吉。
她想起她一开始问相吉的问题。
那其实是对于相吉能力的检验。
安命动了杀心的时候,相吉预测不出来安命杀了她的未来,按照相吉的说法,那就是她们的生命并不相关。
如果相吉会杀了她,或者她会杀了相吉,那么相吉一定能预测到关于未来的一角。
再深究下去仿佛会变成命运的悖论。
安命背靠着爆炸,看着相吉,她可以看见相吉眼中倒映的她,以及她身后的爆炸,轰然倒塌的灰烬、尘埃。
灿烂的爆炸之下,安命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看,你的目的达成了。”
安命说。
伴随着这句话,长达数月的恐惧、焦虑、恶意,都随之溃散。
相吉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刚刚,她忽然就预测到了。
无数破碎的未来交替着,她这次。同样看到了坍塌的大楼,以及火光。
这一次,她还听见了枪响。
她看着面前的安命。
伴随着枪响,有什么贯彻了安命的心脏,炸开血花。
相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安命还是站在她的面前,活着的,好端端的。
她看到的一幕,是不久、或者遥远之后的未来。
——
——
佩里独自沉默许久。
忽然想起来了,她其实最开始,跟相吉打电话,目的并不是谈论关于安静的事情来着。
她想说的是,关于全息怪谈的测试。
在海因斯内部。
是索莫最先进行了全息怪谈的测试。
戴上头盔,最先看见的,是对于人物的设定。
——安宁。
索莫看着默认的名字,这是怪谈bking要求的默认主角。
成年体型的女性,头发偏灰,卷发,垂至大腿。明明是不便行动的发型,偏偏因为游戏的战斗设定,穿着的却是方便活动的朴素黑色衬衫。
索莫更换成了男性体型,为了体验模拟人生的玩法,年龄也调小。
其它都没什么问题,他要测试的是,珀西提到过的关于时间线的游戏副本。
因此,他把时间定在了二十年前。
他出生的时候,也是联邦的对异种战争期间。
随机到的身份是边陲小镇。
——
九月一日。
联邦对异种战争于八月爆发,这是战争波及小镇的第一天。
—
先在视线出现的是嗅觉、听觉、就像是游戏的加载画面一样,即使还睁不开眼睛,五感却一点点清晰地浮现。
体感的凉意,草木以及灰尘的气味。
索莫睁开眼睛,一睁眼他就明白,这里就是所谓的边陲小城——新手村。
墙壁斑驳,道路蜿蜒。
而自己,倚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抬头看天的话,就看见墙壁的一角,以及黄澄澄的天空。
“睡醒了吗?”
索莫转头。
即使身体小了,他也依然冷静地判断着面前的人的眉毛、皱纹,靠近说话时表情的变化——朴素、生动、自然得就像是活生生的真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丝毫异样。
绝对不会让人联想起恐怖谷效应,或者是伪人之类的。
画面以及人物动态上没有丝毫问题。
“不过,以后就不能在外面睡了哦。”
说话的人大概是主角的姐姐。
她说:“因为战争爆发了,即使大概率不会波及到我们这里,但也不能随便在外面待了……”
“不过,也是我的问题。”
索莫侧了侧头,以便自己更好观察姐姐说话时候的表情。
他看见姐姐半蹲在地上,手撑着脸,微微挤压着半边眼睛,眼边甚至有水光盈盈。
“也怪我,因为战争之前,我们家没攒上什么钱,所以你的娱乐只有看云彩……好可怜。”
她努力鼓起气,“但是,星网购物被限制了,妈妈到城里抢物资也没抢到多少,我们还要节省一点,所以要再委屈一段时间了。”
索莫调出来自己持有的物件,以及金钱,果然很少。
在交代故事背景吗?
这种背景大概是ai根据时代随机出来的。
人物关系也是随机出来的吗?还是有原型的?
到现在,索莫也猜不出,哪些是怪谈bking的文本,哪些又不是——她应该只负责了游戏的框架,没有具体的文本。
姐姐主动扶他起来,还替他打了打身上的灰尘。
从始至终,索莫都在剖析着。
代入感,以及共情,用亲人的设定和关心让玩家快速融入角色、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方式?
黄澄澄的空气渐渐变成了橘红色。
快到晚上了。
姐姐牵着他带他回家,在蜿蜒的街道中穿梭着。
他调出来地图看,以中间的大院为放射型分布的小镇——中间大概是平时聚会、娱乐的地方,也像是宗教场合。
边界地区,确实常常有莫名其妙的信仰。
在小镇外面,是广泛的农田庄稼——九月,秋天。也难怪家中没抢上什么物资,姐姐却不着急。
中间又陆陆续续碰到了其它邻居。
小镇不大,到处都是熟人。
姐姐偶尔会替他介绍。
但渐渐的、索莫都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还不交代主线,切入矛盾吗?稍微有点无聊。
“这么小啊。”邻居们总是说。
姐姐也说:“是啊,索莫还小啦。”
“挺好,身体小吃的少。”邻居们这么说。
——
九月二日。
战争消息传到小镇的第二天。
—
无聊。
准备了这么久的游戏,但除了体验另外一段人生之后,好像一直都很无聊。不过,就真实性来说,就像是穿越了一样。
索莫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唯一做的,就是认清了家庭成员,姐姐,妈妈,爸爸。
普通的一家四口。
边陲小镇,任何大事件都会迟缓地波及这里,唯独战争的动向,这里一清二楚。
即使战争发生在星际,偶尔也会有坠落的、没有被大气层消解的、不知道之前是飞船还是舰炮之类的东西掉下来。
把田地都炸得乌黑。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辐射……”姐姐叹口气。
但其实没必要担忧辐射。
就算辐射,也要等待几个月才能感受到疾病的出现,饥饿却不是。
但姐姐,却似乎不太担心农田,和家中不多的储备。
好像已经彻底断粮断电了,妈妈和爸爸要去询问战争的动向,以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物资。
而索莫还是个小孩,照顾他的任务落在了姐姐的身上。
姐姐不让他出门。
“我不能离开家吗?”索莫问。
“我知道会很难过,但还是呆在家里头吧,过几天就好了,”姐姐说:“以前总不让你吃方便面,现在能吃上了,高兴吗?”
姐姐絮絮叨叨的,“千万不要出去啊,外面很危险的……你还小……”
“……索莫,千万,千万不能出去啊,大家都会很担心的。”
索莫睁着眼睛凝视姐姐一会儿。
果然,对于游戏来说,主角还是作为孤儿比较好……索莫没什么恶意,只是理性地这么想。
但背景已经定下,也没有硬要杀死自己亲人的想法,只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出门探索了。
他是在测试,游戏也已经发送到议会,不知道是议会亲自测试,还是交给游戏资质检测部门,但是,时间不多了。
他不能在房子中,等着战争结束。
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
索莫自己逃了出去。
游戏有着自带的地图。
小镇的路弯弯绕绕,但毕竟是新手村,所以也谈不上多么复杂。
距离最近的,看上去不同的场合,是在小镇最中间的,祭祀的大院。
边境的信仰奇奇怪怪…边境总是难管的。不过,就算在公司中,也绝不能让自己处于边缘项目。
索莫下了决心,那要走就往中间的庙走。
道路蜿蜒曲折,即使是白天,也颇有阴暗感,索莫顺着往中心走着,偶尔会走过昨晚走过的路。
大院被围墙围着,会有植物从中穿插着斜溢出来,把本身就狭隘道路,照得更加阴暗。
正门对着村镇中的大道,人很多。索莫不想被发现,一定不能从那边走。
就只能围着围墙找着围墙的缝隙,往着被墙壁和植物挤兑着越来越阴暗狭隘的地方走。
狭隘得只能容下一人通行,但索莫设置的身体年纪小,瘦,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这种地方,索莫还真发现了墙壁的裂口。像是一个排水道,被冲刷得越发大了起来,但还是过于狭隘。
索莫想钻过去,却又被卡住了身子。但这时候,他却生不出挣扎出去的念头了——
——大院的最中间,没有任何建筑,只是是一个神像。
偌大的神像。
飘带在大院空中飘舞着,和植物的阴影一起,平白的,他觉得,天暗了。
游戏中的战斗系统,并没有延续现实中的异能设计——毕竟大多数人都没有异能。
那么,对于普通人来说,在游戏中体验异能,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但直白地给予玩家异能,也一定会被异能者不满,因此,需要用其它“称呼”进行包装。
在加上游戏有收集系统,也会更助于可玩性,因此,游戏的战斗技能,是靠自己探索中收集牌组。
具体的,就是探索怪谈、异闻、故事,或许这个神像,就代表着一种能力。
探索完这个神像,大概就能把功能都确认一遍了。
索莫观察完后,从洞中退了出来,今天来不及在大院中探索了,再不回去,姐姐会担心。
但他刚一退出,回到狭隘的围墙缝隙,天似乎变暗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索莫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人类的呼吸声,甚至闻到了人类身上的汗味。
索莫抬起头。
狭隘的,只能容下一人通行的道路,站了两个人。
——邻居堵在他的身前。
邻居又说:“这么小啊。”
莫名其妙的。
明明是很亲切的邻居。
但现在,索莫居然在害怕着。
——
九月三日。
—
邻居卡在这里,不让他走。
邻居只是看着他笑,一直都满面笑容,让索莫看见邻居不齐的牙齿,闻见隐约的口臭。
“你刚刚进大院了吧?”
他被卡在这个狭隘的缝隙中,植物的阴影,以及这个地方久不见阳光的潮意,让他想,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都没人知道。
只有游戏本身的提醒传来,索莫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十二点。
索莫想从邻居身边的缝隙中挤出去,这次邻居却主动侧过了身。
“你刚刚进大院了吧?”
“小孩子是不能进的。”
他甚至顾不得想是不是游戏中的限制性地图,因为在他挤着邻居竭力从这里离开时,邻居攥住了他的后颈。
像逮只猫一样把他提起来。
男人一点一点凑近他,不停的笑——
直到远方传来一道尖叫。
以及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邻居惋惜地说:“有人在找你呢?我们一起过去吧。”
索莫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姐姐。
姐姐头发乱糟糟地,靠在墙上。像一块死肉,半晌、周围的人轻声对她说:“索莫来了。”她这才摇摇晃晃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你姐为了找你,大晚上出来,跌倒了坑里头。”周围的人补充一般说:“被最近天上的垃圾,炸出的坑。”
“坑里头里头都是熔炼的铁渣。”
姐姐一步一晃地朝着索莫走过来。
脏污在姐姐的裤子上浸染着,和他走前相比,裤子上多了很多豁口,从中,索莫模模糊糊看见鲜血淋漓的……
伴随姐姐一步一拐地走来,血不断在裤腿上氤氲着,碎肉进一步的支离破碎。
这一切,就像是过场动画一样演绎着。
他甚至迟钝地想……
……为什么要有这种剧情啊。
直到有人猛地捅了他的腰一下,骂道,畜生。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游戏的过场动画——而是他可以介入的全息游戏。
他急步上前,扶住姐姐,骤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村子和外头的联系断了,姐姐得不到救援。
——姐姐变成瘸子了。
姐姐只是抱着他,眼泪和脸上身上的污水在他脖子间沾染得湿哒哒的,她说:“回来就好。”
“……对不起。”
“道什么歉呢,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啊…”
邻居们又在重复着:“索莫,这么小啊。”
姐姐跟着说,“索莫还小。”
“挺好,身体小吃的少。”邻居们这么说。
直到现在,索莫才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索莫,这么小啊,是累赘啊。
——挺好,这么小,即使是累赘,负担也小。
一方面, ai居然能说出来这么富有隐喻的话,游戏上市后大概会不错。
一方面,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累赘。
游戏内的情感和剖析的理性杂糅在一起,直到背着姐姐回去,索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难过着。
——
九月四日。
—
到昨天,听了邻居的话,索莫才明白,新手村并没有随机到好地方。
战争爆发得突然。断掉水电、物资、也突然。
小镇本身存储有限,被瓜分得差不多,但谁都没想到,农田会被炸到,即使战争还没有波及到星球地面,物理上的余波依然把小镇的一切节奏都打乱了。
直到今天,粮仓也被炸掉了。
“……好多人都没有存粮的习惯啊。”姐姐在床上躺着,血腥味在房子中弥漫,“毕竟都秋天了…”
但现在,索莫也不关心食物了,昨天,他还觉得最重要的是食物,现在他觉得,最重要的是药。
止痛药,止血药,还有伤口中碎骨头,皮肉中碎铁粒的处理……即使姐姐会在亲人面前强行微笑,隔着墙,索莫还是能听到没人的时候,姐姐那边因为疼痛的哭泣声。
海因斯的高技术下,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因为痛苦压抑哭泣一样。
直到妈妈偷偷把他叫过去,塞了一黑色塑料袋,里头都是方便面和罐头。
妈妈说:“拿这些,跟邻居们给姐姐换些药吧。”
索莫记得姐姐说过,妈妈抢物资并没有抢到多少,甚至未必能负担她们这一家的生活。
等他换药回来,晚上家里头喝的是只有一点米的稀汤。
……可是,姐姐养伤也需要有营养的食物啊。
他想,如果能给游戏充钱,买点好的食物就好了。
一边想着,用人的情感真是不错地引诱充值的手段,上线后,应该能赚很多。
一边又不得不想,他想让姐姐吃一顿好的。
可惜,他只是测试,没有开放充值频道。
这么想的时候,他一抬头,却看见了悬挂在墙壁上的壁龛,以及其上的神像。
和大院中无异的、低眉正看着他们的神像。
——
九月五日。
—
可能是没有信仰导致的心理作用,在直视神像之后,索莫感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战争的惨况加剧,对于游戏的探索也停滞了。
明明还有战斗系统或者其它,但索莫也不知道要怎么摸索。
寂静和压抑在镇子中徘徊着,就像是所有人都需要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维持最低限度的活动。
直到下午、接近夜晚的时候,这种寂静才被打破,村镇的镇长带来了新消息,据说,军队知道了这里的窘境,会运送粮食过来。
简直就是峰回路转。
病床上的姐姐带着真切的喜悦。
“甚至神像也会更换哦!”
为什么,比起食物来说,神像更重要吗?
更何况,索莫并不认为,二十年前的军方,会鼓励这种对不知姓名的神的信仰。
——
九月六日。
—
村镇里头这种快乐的氛围一直直到军队的到来。
直到军队公布了领取粮食的条件。
——只有小孩能领。
镇中被饥饿压抑了几天,救济粮却带来了附加条件,这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
索莫被叫去领粮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这些人说军方的救济压根不是真心的,指责政府的资金是不是被军方贪腐,大骂权贵阶层,所谓的世家以及异能者,贪污救命钱。
当时大概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贪腐,所以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世家的名声才一落千丈。
但这次大概不是,索莫倒是能理解这种命令。
饥荒时候,第一个被吃的就是小孩,所谓的易子而食。
“这么小啊。”邻居们总是说。
姐姐也说:“是啊,索莫还小啦。”
“挺好,身体小吃的少。”邻居们这么说。
身体小,(我们)吃的少。
限定孩子领取的规则,其实在用制度来保证灾难时期,不会发生极端的不幸。
但不管如何,他都不相信,体贴自己的姐姐,爱护自己的母亲,照料自己的父亲,真的会杀掉自己,吃掉自己。
毕竟,道德坍塌不是因为外力是因为根基已经烂掉了。
索莫去领粮的时候,比平时招惹了更多的视线。
他直着腰,在视线中,默不作声领了粮。
在压抑的恶意下,邻居们可能出于对领取粮食孩子的嫉妒,痛下杀手。
……但也无所谓,至少现在,索莫能因为领取救济粮的理由出门了。
——
——
中心区。
南安是议会其中一位,对于全息游戏的测试员。
“主要是测试对于脑域的影响。”
同事敬佩地说:“南安,你的精神力天赋等级是我们中最高的,这件事情也只能交到你身上了。”
南安低着眼睛,戴上了测试的头盔。
确实,她的异能对于一切精神层面的的感染都会敏感。
海因斯准备了那么久,单纯从质量上来说,和南安想的差不多——如实模拟了现实。
或者说,幻想中的现实,这种刺激大脑的方式,更像是某种真实的梦境。
但出乎意料的,南安发现,游戏可以调整进行时间,除了现在,还开放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算起来,是她出生的时候。也是联邦的对异种战争期间。
南安选择了这个时间段,战争期间,对她来说几乎有种异域感的吸引力。
她到的时间,战争爆发后不久。
时间是,九月五日。
九月五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战役,但也不是战争开始前,可以慢慢积蓄力量的时间段。
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间?
南安有点疑惑地尝试着,想更改时间,但是好像最前面,也只能调整到九月一日。
真奇怪,还是说,调整更多的时间,其实需要突破什么限制吗?
不过,南安并不在意游戏的新手引导如何,既然随机到九月五日,那来到这个时间点也无所谓。
——
9月5号。
—
南安随机到的身份是军人,甚至小有领导权。
二十年前,对付异种主要依靠的还是异能。
——老实说,南安喜欢这种感觉,所谓的战争的感觉。
抛开议会本身对海因斯的意见,其实南安很喜欢这种模拟实景战斗,甚至让她来看,放在军校作为学生的训练也不错。
可惜,游戏内,也不全是战斗的肾上腺素,和保家卫国的荣耀。
南安回到星港的时候,看到了运输舰边,堆放着大堆大堆的粮食,大概来自就近产粮区星球。
“战区星球上的居民请求我们运送粮食。”下属解释道。
南安一愣,“既然是给平民的,那要上点心,战区平民区住了多少人?这些粮食够不够?”
即使已经堆成山,南安还是觉得有点少。
“嗯,上级吩咐我们,限定孩子领取。”下属回答。
“……只允许小孩领?”南安短暂一顿,她几乎要笑出来了:“明明是大人对于粮食的需求更多,凭什么限定小孩领?”
——偏偏只让对食物需求最少的儿童领取。上级怎么会发出这种命令?
过重的真实感,都让她忘记,这是一个游戏世界了,那么, ai的npc下达这种命令似乎是应该的。
南安不清楚二十年前的军队素质、或者说,海因斯模拟出的军队素质。
听到这话,她几乎以为,是对军区的一场污蔑。
可无论什么时代,军队的严明性、纪律感,都让军队成为整个政治体制腐败的最后一环。
南安冷声道:“就算我们部队,从牙缝中省,也不能苦了百姓。”
南安说,“把命令改了,改成所有人,都可以领取救济粮。”
——
九月七日。
—
索莫照顾姐姐的时候,从窗户中窥间了,黄澄澄的天空被石制的雕像遮住一角。
索莫映照神像的瞳孔微微缩小。
“真宏伟啊。”躺在病床上的姐姐顺着索莫的视角往窗外看,“神像真宏伟啊。”
索莫也顾不得隔着窗户往,立刻站起身往屋外赶。
“索莫,你去做什么?”姐姐说:“不要出门啊,现在的我站不起来,没办法去找你了。”
“我去领救济粮。”
“我们家的份额领回来了。”姐姐回答。
“什么意思?”索莫略带僵硬地转头。
像是索莫的错觉一样,也可能是黄澄澄的天空确实被雕像遮了一角。屋内的光线就像是变暗了。
“什么什么意思啊。”姐姐好笑地说。
“不、救济粮不是只能孩子领吗?”
“当然是大家都可以领啦。”姐姐说:“所有人,都可以领取救济粮。”
第135章
9月6号。
—
太奇怪了。
这到底是什么村啊。
星港的空地上,一尊雕像格格不入地耸立在地面上,是神像。
南安虽然明白,在边缘地区,总是有着奇奇怪怪的信仰,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军部驻扎的星港内。
南安看着一□□流着如何运输的士兵,沉默许久后才开口。
“这也是那个镇要求的吗?”南安:“我们应该不负责满足她们的信仰需要吧?”
“嗯?不是啊,是传统吧。”士兵回答:“之前一直,固定会往那里送神像的。”
“饭都吃不上,还能满足精神需求?”
“就是饭都吃不上,才要满足精神需求。”
南安无法理解。
但既然有这种传统,别人的信仰也应该尊重吧?
南安抬头看着神像。
佛像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但如果让南安说,也会认为它压根没有准备的五官和表情。
与其说是没有面目的神,不如说是不定面目的鬼。
还是,游戏的设定吗?
她又开始怀念新手引导了。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从收到神像开始,军队的氛围就不对劲了。
——
9月7日。
—
从军队那边,运送来了巨大的佛像。
从收到神像开始,村庄的氛围就不对劲了。
这时候,村里头的人已经饿了七天天。七天的时间,如果有存粮倒是没有什么。但问题是,在九月之前,这个村庄也一直处于动乱和饥荒之中。
虽然军队说,每个人都能领救济粮。
但小镇这么多人,每个人也压根分不到多少。
——对于索莫家来说,尤其是。
因为他家,需要拿食物去给姐姐换药。
可问题是,时势如此,粮食越来越少,药越来越难换。
索莫拿着袋食物去找邻居的时候,邻居只是说:“啊,你们拿来的也越来越少了啊……”
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有宇宙的废弃物从天而降。
邻居抬头看了眼天,“你也看到了,现在大家都很需要药啊。”
但邻居会说:“不过,如果那你自己来换,我会给你姐姐药哦。”
话在他脑中回响着。
——“挺好,身体小吃的少。”邻居们这么说。
——身体小,(我们)吃的少。
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样了。
索莫通常敲了几家门后,一无所获地回家。
一推开门,就能听到隐约的难忍痛苦的哭泣声。
但是只要妈妈一说,“啊,索莫回来啦。”姐姐就会强压着声音。
他的家人真的很体贴他,甚至不愿意让他内疚,明明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听劝告出去。
姐姐问:“啊,没有药吗?如果能出去镇子……”姐姐停下说话,对于“跑出去”,反而是姐姐忌讳开,为了不让他内疚。
前几天晚上也是,姐姐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整条腿几乎在腐烂着,更别说什么里头的碎骨和铁粒。
索莫从小在边缘星系的孤儿院长大,从没有体验过亲情。
真荒诞,自己居然在为了游戏感动着。
秋天,树叶哗啦啦地掉落着,时不时要给姐姐换腿上的绷带,但绷带也要没有了,所以就开始裁衣服。
姐姐嘴里头也塞了布料,因为怕长时间的疼痛让她咬碎牙齿,咬痛舌头。
索莫一边换伤口止血的绷带,一边竭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太真实了,就像是活生生的人,一心为了你。有这种情感取向,大家大概会很乐意充钱。
——他真的在难过着,其实不需要对他这么好,就像他一开始,也只是抱着测试的心态。
——
9月6号。
—
太奇怪了。
士兵们好像也一点点朝着神像趋同了,保持着那种和神像相似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但南安问起来,不管问谁,为什么这种表情,她们都说:“没有啊。”
虽然在笑,总比不笑好。
高兴,总比不高兴好。
但南安依然感到了深深的、深深的恶寒。
同时,还有一种恶臭在军营中飘荡着。
南安以为是战斗中死的尸体没有及时处理,罕见地动了怒。
“到底是不是死人了?”南安一拍桌子:“在外星作战,尸体一定要及时处理!你不知道有什么病菌,什么异种能够寄生,我们也不可能有针对的疗法!到时候传染整个部队怎么办?”
但南安多生气,她们都说:“没有啊。”
同时,南安总能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她。
南安的精神力本身就敏感,她不认为是错觉。
但还是,不管哪里都没有。
南安差点以为,这是个游戏bug了。
直到在睡前,南安循着臭味,在星港找寻着臭味的来源,抬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像,藏在阴影中的眼角,流下血。
——
九月七日。
—
神像的更换没有使一切变得更好,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诡异。
具体表现在,邻居们总是频繁地出现在自己家附近。
现在,索莫真的是不能出去。
距离姐姐的腿出事也过了大半个星期,当前的营养、医药,以及没有医生治疗的环境,与其说是姐姐在养伤,不如说是放任着腿一点点地腐烂。
家里头也弥漫着血腥味和隐约的臭味。
“索莫,你去跟神像祈祷吧?”妈妈说。
“但是,邻居们……”邻居们一直徘徊在他家附近。
妈妈说,“你可以晚上去。”
她忧心仲仲,“这可能是唯一能救你姐姐的机会了。”
难得的探索时机,另外,就算是心理上,也是帮助姐姐的机会。
所以索莫去了。
晚上月光盈盈,天空高远澄澈,神像在夜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没有秋高气爽的味道。
空气中全都是腐臭味,甚至比家中的更浓。
家中是姐姐的腿,外头呢?
索莫一点一点靠近神像,越靠近,味道就越浓。
今天晚上,没有一个人打扰他。
直到走近,味道浓到让人几欲作呕的程度。
怪不得大家都不出门。
月光下,索莫仰着头看着神像。
现在,他的的确确看到了,神像在哭泣着,血液、脓液、乱七八糟的,吸引苍蝇的液体,正在从神像上流淌着滴落。
恶臭味的红褐色的血夹着透明的脓液,一股一股地被神像挤出来,从密密麻麻的孔洞里流出又汇聚成一股,从神像看不出轮廓的下颌线上滴落,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孤儿院的传说。
那大概是来自孤儿院附近医院的。
现在想想,与其说是传说,不如说是,能归类到怪谈中。
讲的是,医院中有个雕塑,总是经常从眼角流下液体,看上去,就是在哭泣一样。
但实际上,是因为雕塑中藏了尸体,尸体的组织液在发酵着、腐烂着、竭力想往外溢着、顺着雕塑的缝隙往外渗透着,所以,才会就像哭泣一样。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游戏的底层框架、大型剧情、全都是怪谈bking写的。
怪谈bking,是写怪谈的啊。
甚至游戏战斗系统所谓的“收集”,都是为了配合她的怪谈。
神像巨大、站立在大院中,能从村镇的每个角落,都看见它。
它巨大到,星舰运输都要纠结一下运输形式。
能让这样的神像渗出尸液,里头有多少尸体?
——
九月6号。
—
不过,神像的古怪,对于南安来说,还不算什么。
更让她担心的是,军队是纪律严明的地方,这都让神像变得古怪……那么,神像的重点,那个村镇呢?
她绝对不能让神像送过去。
“把神像扔了,甚至留在军队中。”南安说:“我们不能把这种东西,交给百姓。”
——
九月七日。
—
闭眼。
睁眼。
新的一天。
索莫一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会是一片漆黑。
五感都消失了,明明游戏的界面还在,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就算想要移动四肢,也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亮光,但不久之后,这种亮光也被遮盖了。
……bug吗?
还是角色死亡了?
索莫切到游戏界面,确定人物的数值,明明活着啊……
——
九月七号。
—
九月八日。
—
南安听到一个消息。
当时那个村镇中的人,几乎都死了。
第136章
安命早就感觉自己该死了。
怪谈的诞生透支的是她的生命力,等透支完了,就是她死亡的时候,这像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是。
相吉说。
她看见安命在爆炸中被谋杀。
安命一愣,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告别相吉,去找安静。
比起已经死亡的怪谈,和转移走的旅客,这种爆炸只可能不小心波及安静。
但脱离了共同行动的背景,安命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你杀了谢密吗?
——这段时间你在想什么呢?
往着废墟走,安命先看到的是剥皮鬼,它换了个小男孩的皮囊,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尸体,随意地在某个废墟边坐着。
看见安命,它说,“提斯的话,在组织人员的疏散。”
“我在找安静。”
“哦——那她在那边。”它重新指了个方向。
安命顿了下,若有所思地问:“你们关系怎么样?”
“和谁,安静?我们第一次见就要问关系吗?”
“提斯。”
“这不还是要问它吗?”剥皮鬼在笑:“关系一般哦。”
“好。”安命说。
剥皮鬼一愣,因为它看见,安命的表情柔和起来,原来绷起的唇角,也渐渐舒缓。
它明白了。
——安命,或许不希望它们之间产生什么多余的情感以及关联。
安命继续说:“天亮,关于异常管理局的聘书就会下达,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中心区。”
一起去中心区?
剥皮鬼表情困惑了一瞬,但它知道尸块,现在对外声称的是,尸块是被安命活捉的诡异,于是它说,“什么嘛,要像尸块那样嘛?”
它语气虽然抱怨,但隐隐上扬:“当个罪犯被押回去啊,也不错嘛。升官发财死孩子,你前途挺光明的。”
安命摇摇头,“我会安排个身份,你来异常管理局,当我的部下。”
它一愣。
“住处、身份…我都会安排的,那个时候,有异常管理局做掩护,你们也可以好好生活着。”安命说,“面对“全息怪谈”的鬼,也要拜托你们处理。”
带着灰尘的凉风谈不上舒适。
从一开始起就扭捏的关系,好像一旦离开了紧迫的事态,如此心平气和地聊天,听着安命描述的安定的未来,它反而无所适从了。
“啊……”它停顿着,不知道该看安命还是该看什么地方,只是有着点缓慢地点着头。
安命走上前,也不在乎怪异的外表,摸了摸它的头:“很抱歉让你死的那么痛苦……”
它的头僵住了。
也可能不是头,毕竟这只是皮囊,是皮囊下的骨头僵住了。
说出这句话,到现在,安命才明白为什么这么迟疑着去见安静。
说不责怪她杀死谢密,这肯定是谎话……即使明白谢密该死。
但是,她也在对安静愧疚着。
是她让她待在这里两个多月,是她在怪谈中给她设置了痛苦的背景。
怪谈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体现在这里,安静够悲惨,狠辣,怪谈才精彩,安命这个始作俑者才会获得赞扬。
从一开始她就要做出这样的取舍,别人的痛苦,自己的事业。
但安静的怪谈,给她带来了开始的资金、地位。安静本人,也一直在默默帮助她。
安命最后冲剥皮鬼点点头,朝着安静的方向走着。
安静似乎也在等待她,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
夜色下,安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手在梳理着自己的发尾,这种小动作似乎暴露着同样的心境。
不安,惶惶。
彼此沉默着,安静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不喜欢说话。
“……跟我一起去中心区吧?”
安命说:“如果有人问你的身份,就说是我的妹妹。”
曾经这个身体,是有真妹妹的。
不过也不太重要了。
——
炸掉之后,就是灾区的重建。
荒星的政府一向疲力,即使在曾经的救灾上,依然荒政废弛,无力自救,依赖当地□□来完成基层治理的环节。
但谢密的死,官员的落网标志着□□的溃散。
好在军部还没有离开,保持着没有导致进一步的人祸。
安命把钱打给了提斯,提斯还有一部分谢密的记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救灾。
酒店的倒塌出乎意料的,消耗了一部分贫民窟的劳动力,所谓的以工代赈。
海因斯也同意修建鬼屋作为宣传手段,替荒星的鬼屋规划拨了钱,这部分钱回流到荒星上,需要与政府交涉。
安命把这个任务也交给了提斯,提斯会识人,能防止养出之前买卖人口的贪官。
建筑的损坏,物质的短缺,都能通过这些流入的金钱来重新疏通重建,尸块牵连出的谋杀案也被荒星本地的警署重启调查。
安命告诉提斯不用吝啬钱,而在这种地方,钱权就代表着事权,提斯拥有足够的权力。
提斯一直在为了荒星和贫民窟跑动着,处理着各方面事宜,它擅长做这些工作,它也更喜欢人类,愿意为了人类奔波。
直到处理完,贫民窟这一块终于脱胎换骨。
剥皮鬼找到它的时候,提斯也在纠结用人、选址、福利。
“好努力。”剥皮鬼说,“你这样好讨厌啊,有点恶心。”
“卷到你了?”提斯从文件中站起来,问,“要走了吗?”
“没有卷到我哦。”
剥皮鬼笑了:“是你这种态度,给自己起名字,但还和安命给予的身份保持谐音。”
“看似有自己的意志,实际压根没有,就是你这幅尽力做事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
提斯挑拣着需要去给安命确认的文件,对着剥皮鬼有点无语:“所以你不还是被卷到了,别和我说话了,我不喜欢跟别人讨论人生。”
剥皮鬼眨眨眼睛,又想起来安命之前,问它们关系好不好。
但就是现在,它仿佛才明白了安命的意思。
如果怪谈之间有感情,它们的集体也会更加牢固——也更利于领导者,安命的□□与控制。
所以,在政府的治理中,会希望大家结婚生子,维持社会的稳定。
由感情而生的温和的控制。
不过话又说回来。
……温和的控制,扭曲的控制,都是控制的一种。
安命,或许并不希望对它们施加控制。
这样的话,提斯的态度,简直像是它希望被控制了。
好恶心好恶心,为什么要这么想啊。
“……如果你真的在纳闷的话,为什么不去问问安命呢?”
剥皮鬼看见提斯收拾完文件,走到门口,困扰一般说。
提斯想了想,继续说。
“或许她也在好奇你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能直率一点,她应该也会高兴的。”
剥皮鬼静静地看着它,两刻后,眼睛笑成了一条弧线,又摇摇头。
——
这是安命待在荒星的最后一天。
像是相吉说的,一天亮,安命就收到了任命书。
按照规定,她需要去中心区述职,同时正式组建自己的班底。
除了尸块是被捕获的,其它怪谈会以部下的身份跟她进入中心区。
走前,安命随便坐到了某棵树下,距离飞船启动有一段时间,偶尔会有小孩从这里跑过,因为学校也重新开始教学。
安命莫名其妙的,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她对系统说:“如果相吉能看到我的未来,代表的是我前往中心区……那么,我大概会在中心区死。”
“原女主只是被虐待,到我,我居然就会死了。”安命说着好奇怪,但语气很放松。
“我从见到提斯的第一面就在想,为什么,怪谈会成真呢?”
“明明,原著中,女主并没有异能……为什么我在女主的身体里头,我会有让怪谈成真的异能呢?”
【……就算问我,我也不清楚啦。 】系统说。
系统越来越沉默了。
安命拖着下巴,凉风在吹拂着。
半晌过去,安命也像思考不出来答案一样,站起来。
军区的人站在不远处,等待着她上飞船。
拉恰也站在那里,不过,异常管理局正式组建,他解除了临时部长的任命,会回到原先的职位。
安命走上前。
拉恰笑着说了声,恭喜。
他又说:“我也看见你带来的人了,哇,你全换了啊。好无情,明明大家一起行动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拉恰说:“挺好的。”
——
中心区。
南安的手感受着头盔的坚硬外壳。
南安在游戏中待了近乎一个星期,每天都是高强度的战斗,但现在,一摘下头盔,感受不到任何精神上的疲力。
同事们对于游戏的测试似乎也告一段落。
“至少对精神领域没什么危害。”同事们都说。
南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答应了声:“对我们没有问题,对于普通人应该更不会有,那安全性的测试算通过了。”
即使明白,自己的任务并不包含游戏性的测试。
但南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村子的人会死呢?
她询问了客服原本的时间线,因为取材就是联邦,所以想查到这些也很容易。
客服说,原本时间线,里头的人都好好活着,之后会伴随着时代的发展,移民到其它星区。里头每个人,应该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可她一进入游戏,一插手,反而那么多人都死了。
是因为更改了政策吗?
还是神像?
客服地给南安推了一个论坛。
“这是游戏内部社区,和游戏一样,还在内测阶段,您可以进去问问呢。”
南安把疑惑发到了游戏社区上。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复。
她好笑地关上社区。
里头压根没有多少人,这些人中,和她选择一样时间线的就更少了。
——
安命刚走上船,就收到海因斯的消息,以及通讯请求。
游戏通过了测试和审核。
这艘飞船上只有自己人,不怕被听到停顿,但安命还是犹豫片刻,才接通通讯。
原因无它,飞船上气氛有些尴尬。
平时平衡气氛的就是提斯,但现在,剥皮鬼和提斯像是刚吵过架。安静不大爱说话,尸块还在学说话,红裙子嫌飞船脏去扫地了。
安命最终还是接了通讯。
“法律也解除了限制。”和安命对接的是珀西。
“好快。”
“多亏了您。”
安命都在感慨,海因斯的速度真快,它们真的迫切希望游戏上市,让一直以来的技术公布。
珀西说:“这段时间您似乎比较忙,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完善了游戏的玩法。”
安命听到这里,把声音放大,招呼大家过来。
等日后,和全息游戏的怪谈做战斗的,就是它们。
“首先是战斗系统。”
“战斗是收集机制,收集怪谈、逸话,使用其中的能力。
按照您的意思,这样可以让玩家加油探索地图。同时,如果玩家有能力创造怪谈,那么她创造的怪谈也会作为能力存在。 ”
说“能力”只是为了和“异能”区分。
之前,怪谈的能力都是只能它们自己使用。
如果有“能力”的设定,那么怪谈成真后,异常管理局收集的“能力”,就能被安命所用。
事到如今,安命也有种事情也一步一步变好的感觉。
久违的安心感。
游戏也要推出了。
按照剥皮鬼的意思,如果游戏的用户足够多,那么精神力的汇聚,也能分担安命的负担。
怎么看,前途都一片光明。
“对,还有时间线,因为您说游戏要与现实对应。”珀西说:“但是太对应,会有些无聊,所以我们加了时间线的设定。”
“不过这个设定还有一点小bug。我们公司自己测试的时候,莫名其妙就黑屏了。”珀西说:“之后,对于时间的变动,可能作为副本存在吧。”
“……”
“什么?”安命打断了珀西的话。
珀西一顿,但还是重复道。
“啊,就是我们在游戏设定,玩家可以回到过去、不过,真麻烦啊,测试的时候,这种剧情好像有些bug?”
“等等,你们什么时候,进行测试的?”
“一周前。”珀西感受到了安命语调的加重,含笑问:“有什么事情吗?”
安命轻轻放下通讯器。
……这个时间,是安命带安静出来的那个晚上,也是相吉预言安静死亡的晚上。
怪谈会成真。
整个全息游戏,就是一个巨大的怪谈。
如果玩家去到过去改变,那么相对的,现实中的现在也会改变。
安命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一周前,过去被改变了。
……
为什么原女主去中心区没事。
自己去中心区却被杀了呢?
为什么自己带安静出来,相吉就能看到她的未来了呢?
压根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和相吉的命运相连。
而是那个时候,全息怪谈进行了测试。
——过去变动了。
“游戏快上线了。”
即使安命放下通讯器,在加大音量的情况下,声音还是传达出来。
珀西说。
“到时候,整个星际的人,都会来玩这个游戏吧?”
第137章
游戏的测试从玩法、画面、到脑域链接对于大脑的安全性,层层下来测试的人数数以千计。
再加上每个人都游玩不少时间,叠加的小时近乎几十万。
就算是安命,也从中筛选不出来,到底是谁,做了什么事情,改变了时间。
唯一的好消息是,海因斯在内测阶段,依然开放了游戏社区。
原因无它,本身这种对标现实的联机大世界游戏,社交就是其中重要一环。
安命随意在社区中闲逛着,看着讨论游戏的帖子。
[为什么在游戏中的晚上睡不着呢? ]
回复:[周围有怪物吧,像《你的世界》的设定一样。 ]
[厕所每天晚上都有人洗头,就算是全息游戏,也要遵守劳动法,不要让别人太过加班啊。 ]
回复:[确定在洗头吗? ]
回复:[链接:《日前,发现被撑在洗手台,摆成洗头样子的尸体。 》]
这些是海因斯为了契合怪谈,添加的现实中的案子。
安命默认了,现实的案件对她不会有影响,也有助于现实的探案。
[npc的程序设定好像出现bug了,我这里的朋友坐电梯时,总喜欢朝另一个方向站。 ]
回复: [可能眼睛长在后脑勺吧,需要看着点门。 ]
她一点点往下翻着,忍俊不禁笑了声。
真奇怪。明明曾经是自己在论坛上发布帖子,招惹别人来讨论,结果现在,自己却要从别人的帖子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命继续往下看。
[好像因为我,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
【啊,是她。 】系统忽然小声开口。
“她?是谁?”
“你的妹妹啦,或者说原著女主的妹妹,那个s级的异能者。”系统说:“安南示。”
和懦弱的原著女主不同,安南示更多是女主的对照组。
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她受过最好的教育,承担着家族的系统,清正,高洁。
只有她,才会纠结游戏中虚拟的平民生死。
安命点进她的帖子。
是她吗?
安命捕捉着关键词。
——时间线。
[我测试了游戏内的时间线功能,到了对异种战争那段时间。 ]
[当时,战区百姓的物资运输,交给了军部,但人手数量在这里摆着,其实能给百姓的物资非常有限。
于是,上级出台了一个命令,意思是,赈灾粮,只能孩子领取。
我更改了命令,让所有人都能领取。 ]
[……]
南安:[但事实上,两天后,村中的大多数人都死了。 ]
南安:[不好意思,我修改一下,应该是死得差不多。
我并没有去那个村镇看,是别人告诉我,以后没必要往那里送物资了。
因为死得差不多。 ]
——
索莫是被提醒,才看到这个帖子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角色没有死亡的情况下,却无论如何都活动不了。
排查过后,也不是bug,但就是无法检测角色。
他甚至可以正常上下线。
“活人微死?”技术人员跟他开玩笑。
“别开玩笑了,这很严肃。”索莫沉思:“既然不是bug,那是游戏的一环吗?”
“我来到的是“过去”,那么,来到“现在”,站在现在的视角,就能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吗……”
但索莫的身份并不是死亡,他也没准备注销账号。
而全息游戏的更改的是大脑的感知,换言之,是和脑域绑定的。
海因斯担心多账号对于脑域及精神力造成的负荷,为了安全考虑,限制了账号的数量。
不过,这是自家的游戏,索莫也不太在乎这些了。
他新建了账号。
来到了游戏的现在。
——当时的未来。
上一个账号的漆黑消失了,五感重新出现。
和二十年前的村庄不同,这次的世界干净、崭新,大概是个中产之家。
他保持了索莫的姓名。
即使名字是玩家起的,但游戏一直会给姓名以逻辑,就算你起“火辣公蟑螂”, npc也只会笑着说,是因为母亲怀孕的时候吃辣蟑螂了吧?
索莫也不知道,这个周目会给他的名字什么逻辑。
……但想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继承了名字,才会到了曾经的家庭。
他操纵着身体站起来,想往外走。
一到门口,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门外的人在讨论着他名字的由来。
索莫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对,索莫之所以叫索莫,是因为他的舅舅。”
这道声音说:“因为索莫当时太苦了,也确实帮了我们很多,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把他的名字延续下去。”
伴随声音的,还有金属触碰地板的声音,直到这种脚步有规律地响起,他才意识到,这是脚步声。
……真的会这么巧吗?
索莫推开了门。
门口,一个女人,正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睡醒了吗?”
索莫往下看。
女人是金属腿。
是当初,他的姐姐。
不过,现在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但索莫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上个身体的状态。
现在,能碰上当初的姐姐,索莫自然而然问:“你们在聊什么?”
“我听到了跟我一样的名字,能问问,现在,那个索莫在哪里吗?”
姐姐思考片刻:“藏起来了。”
——
游戏社区内。
南安:[不过,虽然死的差不多。
但应该还有些剩下的人。 ]
南安: [我不清楚为什么,军部说,不用去管了。 ]
评论在给南安科普,[那是因为,“只允许孩子领取”这种规定,本身就是为了在灾难时期,保护更容易死亡的儿童。差不多是用规定来规避人性。 ]
科普一出。
南安的疑惑似乎也得到了答案。
她自认为好心的举动,导致了易子而食的悲剧。
南安:[……游戏的时间线还可以往回调吗? ]
她想回避自己的错误。
其它在社区内的测试员都颇为不解,认为南安没必要这样,玩家是不需要为了npc奋斗的。
这时候,冒出了一个问题。
怪谈bking:【可以往回调时间吗? 】
这个id的出现,让这个帖子都吓了一跳。
怪谈bking,是游戏的剧情策划。
怪谈bking:【但就算往回调时间也没用,因为按照你的说法,@南安死的是“大部分人”,而不是“孩子”。
另外,就算要易子而食,而不至于在区区两天之内,更别说,这两天还有救济粮。
所以,应该和救济粮政策的更改没关系才对。 】
之前,评论在说,没必要为了npc努力,但怪谈bking开始分析npc的遭遇,反而没人质疑了。
南安:[这些我也知道,但在实行过程中,也许会出现蝴蝶效应,毕竟确实是我改变了这个村镇原有的走向。 ]
怪谈bking:【确实,也有可能,但是我有个很在意的点。 】
【那就是,你没有去那个村庄看对吧,只是听说,没有活下多少人。
那么,你怎么确定活下来的人,是大人还是小孩呢? 】
南安介绍背景时,因为假定了战争的前提,再预设了需要军队运送物资,这就让人下意识认为,这一定是吃人的村庄。
而被吃的,当然是孩子。
但怪谈bking的问题冷不丁出来,她也在想。
活下来的,是孩子,还是大人呢?
南安:[我上游戏看一看。 ]
怪谈bking:【最好快一点,我听说,因为bug,过去的时间线要关闭了,之后只会作为副本存在。 】
【另外,我应该知道对应的是哪段故事。
我来讲讲这个故事吧,如果能帮助到你就好了。 】
十分钟后,社区内,南安向怪谈bking分享了她的实况转播。
全息游戏也开放了转播程序,但没有全息头盔或者眼镜,便无法感受到相同的身临其境感。
安命在飞船上,压根没有设备,参加不了游戏。
不过,安命也不在意。
【大概是个关于孩子的故事。
是个小女孩。 】
【这个小女孩非常喜欢捉迷藏。
她喜欢找别人。
有点像是半夜看到了只蜘蛛,但一转眼就不见了。接下来,找蜘蛛的过程,要比蜘蛛本身更加恐怖。
她享受这种过程。 】
【她也喜欢自己藏起来。
想要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被别人看见,想要享受自己的孤独。
喜欢捉迷藏,也能是孩子想要消失。
所以才会重复着躲藏的行为。
直到有一天。她的亲人真的找不见她了。 】
——
聊起曾经的索莫去到了哪里。
姐姐只是说:“藏起来了,我们也没有找见他。”
“我们一直很怀念他。”
姐姐平和地,温柔地看着他,就像是隔着他在缅怀曾经的索莫一样。
对视的几个瞬间,索莫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个账号,那片黄澄澄的天空下。
只不过,一家人摆脱了没有食物、药物的困境,来到了崭新的未来。就像是某个日常的经营游戏,温馨,平和。
直到索莫来到餐厅,准备吃饭。
却看见,餐厅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尊,小小的神像。
和从前的仰视不同,这尊神像放在桌子上,就像是一个儿童站在了桌子上一样。
摆在吃饭的位置上一场突兀。
索莫走上前一看,看着神像。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闻到熟悉的腐臭味,当时,他仰着头,看着神像眼睛的缝隙流溢出尸体的组织液,明白了,神像内都是尸体。
现在,他和这尊小小的神像对视着,却像是在和自己对视。
索莫意识到,这尊神像,和他的大小一摸一样。
他贴近这尊神像,用身体丈量着,模拟着被困在其中的样子,他凑近神像的缝隙,看见了模模糊糊的白色。
他感受着它的重量——
用力往地上一推。
啪啦。
声音并不沉重,甚至略显清脆,白骨从断裂的神像中冒出,摔了一地,摔在杵着的机械腿旁边。
索莫顺着机械腿抬起头。
自己曾经的姐姐,现在的母亲正在静静歪着头微笑。
自然、真实得就像是刚进入游戏,黄澄澄的空气中,她展现了和人类无异的自然的神色变化。
母亲、或者姐姐,怀念地说:这骨头,是你的舅舅呢……是我的弟弟,他也叫索莫。 ”
她说:“他藏在这里。”
……
在这一刻,他调查出真相。
之前的自己,之所以看不到听不到动不了,是因为当时的身体,被装进了这一尊神像。
在漫长的。他登陆账号摸索黑暗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小孩,装在神像中动弹不得,视线内只有一片黑暗。
索莫摘下头盔,离开游戏的时候,技术人员正等待着他。
“关于黑屏的原因,我们有头绪了。您知道,当时议会那边的测试人员,选择了和您一样的时间线吗?”
技术人员说:“比您还早两天。”
直到技术人员的声音顿住,注意到了索莫的表情:“……您还好吗?”
索莫只是直直地看着技术人员,他抿唇,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发到游戏社区内了。”
索莫一把抓过来光脑,打开社区。
一打开,就看到那个帖子。
——[好像因为我,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
一股巨大的,直冲天灵盖的荒诞感。
他快速往下划动着。
划动着划动着,文字几乎和尸骨重叠了。
因为她更改了政策,儿童才会失去保护,在物资短缺下,姐姐才会吃了他。
他想,他一定是被吃了,然后,尸骨被藏到了神像中。
神像传承在姐姐手上,作为解决饥荒的食物,甚至被摆放到了餐桌上。
他想,既然失去了对儿童的保护,那么,当初那个村庄中的儿童应该都被杀了吧?
像他一样,尸体被藏到神像中。
直到他看到一个名字。
怪谈bking :【那么,你怎么确定活下来的人,是大人还是小孩呢? 】
最新消息。
南安:[我查出来了。 ]
南安:[活下来的都是小孩,大人全死了。 ]
第138章
南安重新登陆游戏的时间是九月九日。
黄澄澄的天空下,是独属于边境小城的宁静。
南安在小城内张望着,看不到一个大人,只能看到年纪相近的小孩。
有的在一起玩耍,有的只是靠着墙躺着,在睡觉。黄澄澄的空气中,孩子跑动着,欢声笑语。
越往中心走,孩子就越多。
中心是一片偌大的、空无一物的大院,小城本身就是围绕着中心的大院放射性布局。
而大院的中心,是一片黑色的土地,土地质地异常紧实、黑到近乎发红,湿润到南安差点以为,这股黑色会朝着周围流淌。
这片土地,是整个城镇的中心。
南安随便叫了个孩子。
问:“这里原来是什么?”
小孩和报告中描述的物资短缺不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没有饥荒时期的面黄肌瘦,小脸红润全是微笑地对南安说,“神像。”
小孩说,中间这里原本摆放的是神像,只不过,这具神像本身就决定废弃了。
“这样吗?”
所以原定在九月七日,需要由军方送来新的神像。
但南安下令禁止把神像运送到村庄。
因此,九月八日,村庄没有收到神像。并得到了村庄大部分人都死亡的消息。
九月九日,南安站在这里,看见了空旷的大地,和奔跑的孩童。
唯一的问题是,神像很大,运过来需要很多精力,把神像移走,亦然。
可这里除了被神像积压过的土地还昭告过神像的存在,没有任何拖拽移动的痕迹,与其说是神像被废弃、挪走。
不如说是,神像凭空消失了。
南安一顿,点头,继续问:“那大人呢,这里怎么只有你们小孩?”
孩子笑嘻嘻地说:“这里一开始就是只有小孩啊。”
南安,“别开玩笑了。没有大人,小孩又是怎么来的?”
“没有大人就是没有大人哦。”小孩眨着眼睛看着她,似乎为南安的话感到困惑。
八日之前,这个村镇还到处都是大人活动的痕迹。
八日之后,小孩就千篇一律,众口一词地说,没有大人。
这颗星球天黑的快,小孩脸在黄澄澄转成昏沉沉的天色中,也从红润转向暗淡。
南安站在这里,平白感觉后背冒出了点冷汗。
站在大院的一角,直到小孩都跑开了,她才想起看游戏社区。
怪谈bking对她说,玩家中,应该不止她来到了这个地方,所以怪谈bking在社区内单开了帖子。
用来提醒别的玩家。就像是怪谈bking自己说的,如果能帮上忙就好了。
故事只是框架,在游戏自己的演变中,或许早就和故事不同。当时南安觉得,既然没有直白的答案,也没必要关注。
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怪谈bking印象中的故事。
怪谈bking也只是保持着讲故事的态度,结构松散。
怪谈bking:【喜欢捉迷藏的小女孩失踪了。
她的家人开始疯狂地寻找她。
甚至忏悔自己的行为。
想着,是不是哪句话惹了她不高兴,所以她才会藏起来呢?
当时,庄稼遭了水灾,各家各户都蒙受了灾难的压力。
再加上小女孩太喜欢捉迷藏了,她的失踪给本就疲惫的家中带来很多压力。
所以,家人总是不经意地说,如果你消失就好了。 】
她更改了说词。
【家里的人,总是重复地说,如果你要是消失就好了。 】
【会不会是这一点,小女孩才真的会消失呢?
在消失一天之后,大家也顾不上找小女孩了。
因为水灾,大家需要为了庄稼祈福。
按照村庄传统,会用秸秆编成牲畜,用来焚烧。
一方面,秸秆的焚烧能产生草木灰,另外一方面,也在模拟着献祭。 】
讲到这里,即使社区在内测,依然有不少人把怪谈转载出去。
毕竟是怪谈bking ,大家对她有着信任,在社区外,也有不少人在等待着怪谈bking 。
即使怪谈bking讲述的速度很慢,大家依然有充足的时间等待。
但南安有点着急,因为天快黑了。
她不能继续看怪谈bking讲故事了。
天色越暗,大院中间被神像积压过的土壤,就越黑。
南安想起了当时神像眼边的血泪,这些黑色的土壤,会是鲜血吗?
那么,不止军部的神像,村镇本地的废弃神像,也会有鲜血溢出吗?
南安只能一边开着社区的ai阅读功能,一边找着晚上能住的房子。
她听着, ai阅读慢腾腾地讲着怪谈bking的怪谈。
【拿秸秆编动物是一种传统。
为了表达祈福的意思,大家通常会把动物编得极大,有的动物甚至比两个人加起来还高。
但单纯的秸秆,其实很难编的这么大。
所以大家偶尔会往秸秆中,掺些其它材料。
歪打正着的,正好起到了堆肥的效果。
所以该说是科学吗?还是祈祷真的有效了呢,每次这么焚烧完,收成都能变好。
这次也不例外,编织的巨型动物混合了各种材料,焚烧的时候几乎能闻到肉香。
大家期待着,水难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大家都期待着,来年的收成能变得更好。 】
说到这里,ai阅读的声音平白顿了下。
南安的脚步也顿住了。
她意识到了女孩的取向,也听见怪谈bking的怪谈下一句。
【直到焚烧结束,大家才意识到,焚烧中的肉香,可能是来自失踪的小女孩。
大家想,小女孩会不会躲到秸秆中了呢?
喜欢捉迷藏的小女孩,躲到了用来祭祀的巨型牲畜中,最后连着秸秆一起被烧掉。
焚烧结束后,黑色的灰落在大地上,地黑漆漆的,象征着肥力。
不过,秸秆烧掉就烧掉了,大家也没办法验证,小女孩是不是被烧成了灰。
所以大家继续寻找着失踪的小女孩。
幸运的是。
正好,小女孩除了喜欢藏起来,她还喜欢找人。 】
可能是南安的错觉。
她感到ai阅读的音调也变得阴森。
这个村镇是纬度不算低,夜晚算是凉快,南安在村镇走的时候,有些冷。
即使到了晚上,但村镇并不安静,因为小孩们还在玩耍。
孩子们一向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在这个没有大人的地方,没有人催促,孩子们就更是散漫。
到了晚上,还笑嘻嘻地说着谁要去谁家。
如果不是南安知道这是一个村镇,她可能会以为,这是某个小学留校的夜晚。
孩子彼此为了夜晚新奇,四处打闹着。
南安寻找着房子,渐渐远离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也黯淡失色,融入黑暗。
【在焚烧过后,每天晚上,大家都能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夜晚躁动。 】
时间一定在晚上,就让南安也觉得,这个故事,会发生在她的附近一样。
有着微光的夜空中,能看见斜插的树枝,黑漆漆得在空中横斜着。
【小女孩虽然失踪了。
但就像还和大家一起生活一样。
树枝就像是当时交错的秸秆,偶尔能看见,小女孩躲在上面,在冲大家笑。 】
南安终于找到了没有亮光的房子,
可能因为这家没有孩子,所以在只有孩子的现在,这家空无一人。
南安走进去,进去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屋内鱼缸中,鱼游动的轻微声音……以及游戏外置朗诵的怪谈。
她摸着黑进去,躺到床上。
但一闭眼,她又听见了脚步声。
这次绝不是自己。
她听见脚步声出现在房门外。
南安把阅读怪谈的声音缩小,微微撑起身体,将自己的耳朵贴着墙壁,听见脚步声在朝着她的房子靠近。
怪谈声音小了,伴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显得更加阴森。
【躺到床上的时候,都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问着,“大家躲到哪里去了呢?”
脚步声出现在房门外,小女孩在和大家玩着捉迷藏。
“大家都在自己的家里头吗?”
脚步声出现在床边,小女孩一遍遍询问着。
“大家在睡觉吗?躺在自己的床上吗?”
不是没有人睁开眼睛,想看看小女孩是不是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但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到小女孩苍白的人脸,只能看到随着风吹动的窗户。
虽然是捉迷藏,但大家也无法确认,寻找自己的鬼到底在哪里。
是因为小女孩没有被烧死吗?
还是因为小女孩的骨灰被风吹散着到处都是,才让大家觉得到处都是小女孩呢?
或者更简单一点,只是因为小女孩又回来了。 】
脚步声变大了,来到了这个屋子中。
就像是怪谈中说的,窗户还开着,吹着点风,从窗户中往外望的时候,能看到穿插的树枝。
南安小心翼翼从床上撑起自己的身体,勾住窗檐,从敞开的窗中钻出自己的身体。
攀附上墙壁,像条蛇一样没有声音,但她没有离开,而是挂在窗户边,盯着自己刚刚待的卧室。
是孩子。
孩子进来了。
不止一个。
怪谈和游戏不断重合,以至于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南安骤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些孩子,不会在找她吧?
在观察卧室没人后,孩子们往外走,南安勾住屋檐,借力上房顶后,趴着隐藏住自己的身形。
观望着孩子重新四散在街道上,寻找着她。
像是捉迷藏。
南安翻身躺在屋顶上,确保着自己待在孩子视线的死角,她没准备动手,即使是游戏,但她本身就是抱着救人的念头来的。
不过,唯一让南安疑惑的,就是,为什么那些孩子,知道她在这栋房子里头呢?
毕竟房外的脚步声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孩子们没有挨家挨户寻找,而是直奔她而来……
【但到底为什么,明明小女孩努力在寻找大家了,甚至大家也希望找着小女孩,但都找不到彼此。 】
南安才发现怪谈bking怪谈中的问题。
老实说,虽然鬼找人的剧情确实恐怖,但怪谈bking一口一个“大家”,南安也找不到确切代入的视角。
没有代入视角,当然无法共情,连带着恐怖的感觉都无法——
南安睁大了眼睛,她忽然意识到,怪谈中被分成了两个群体。
小女孩,和大家。
怪谈中的大家,不像是大家。
集体的思维纷乱繁琐,绝对不可能像怪谈中,一起找、一起想、一起去期待、如此一致吗?
与其说大家是一个群体,不如说是一种意志、甚至一个人。
也是、小女孩,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大家的房门外呢?
怪谈bking就像是纯粹感慨一样:【捉迷藏就是这样,鬼拥有了寻找的欲望,人的躲藏才显得有趣。
不止捉迷藏,游戏就是这样。 】
南安深吸一口气,往下瞥一眼孩童的去向,孩子们不见了,可能离开了这里。
她结束了ai阅读,点开了怪谈bking的怪谈。
她在怪谈中找着能和游戏吻合的蛛丝马迹。
仔仔细细重新读了一遍。
就像是在找怪谈中的蜘蛛。
本来,她扰了一大圈讲故事的行为,让南安怀疑,怪谈bking是否在真挚地帮忙。
但现在,下面有不少人说,自己碰到了相似的剧情。
[我匹配的身份是一个老师,来到了乡下支教,然后我之前的老师,给孩子们寄了信。
信上说,她在乡下很想孩子们。
我当时觉得奇怪,我已经来乡下了,为什么还能有乡下呢?
现在看这个,被烧死的小女孩的故事才明白。
所谓的乡下,是乡中的地下。
那个老师,已经被烧成了肥料,埋在了地底下。
不说了,我要从这里离开了,如果我能离开的话,我会回来回帖的。 ]
[回复楼上,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孩子们准备害你吗?所以你才想逃?
我刚刚就很在乎,到底是女孩躲到秸秆中藏起来,不小心被烧掉了。
还是大家本身就打着祭祀的念头,专门烧死了小女孩。
就像是怪谈中说的,希望小女孩消失。 ]
南安不准备在屋檐上停留了,一挪开眼睛,才发现,房屋下不在的孩子,其实在爬树。
孩子们都在爬树,但和白天不同,孩子安静无声在树上攀附着——在找她。
小小的身体在树上挂着,脑袋不断张望。
南安维持着原先动作,重新攀附下窗户,顺着敞开的窗户,轻轻跳进房间。
她站在漆黑的房间中,沿着水声,走近鱼缸。
在暗色的环境中,水波反射在微光,两条鱼在水波中摆动着,不是观赏鱼,而是食用鱼。
鱼在浴缸中摆着尾巴,鱼眼空洞,无神,她静静看着鱼眼。
她打开怪谈bking发帖的游戏社区。
或者像是怪谈bking自己说的,因为她猜,有不少人来到了这个时间段,她把故事说出来,能帮到更多的人。
至少下头,有人不断把怪谈出口,再把外面是评论搬回来,转内销。
揣测着这个故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南安:[我也来交代一个新的信息,那就是“大家”是一个集体。
“大家”的意识共享,所以才能同时听到小女孩的脚步,同时想着,小女孩是不是被烧死了,或者,同时谋杀了小女孩。
但是,谁又说,这个大家是人呢? ]
小孩,或许和鱼之间,也能共享着意识。
刚刚的自己,就是被鱼看见了,所以孩子来找她。离开的时候也被鱼看见,所以孩子爬树,来找屋顶上的她。
就像是故事中寻找着突然不见的蜘蛛。
直到一回头,看见自己的脑后就趴着一只蜘蛛,蜘蛛也在找她。
南安又听到了脚步声。
捉迷藏就是这样,不管躲到哪里,都能听到朝你靠近的脚步声。
但南安这次没有躲,而是继续看着游戏社区。
因为怪谈bking回复她了。
【你现在在哪个剧情点呢? 】
她一愣。
还能在哪个剧情点?
现在的故事,不就是大家找人,或者说鬼找人吗?
怪谈bking:【让我继续说吧,这样或许能帮的你多一点。 】
【不过,明明彼此都在相互寻找着,但大家找不见小女孩,小女孩也找不见大家……】
怪谈说是找不见,但现在,她显然要被孩子们找见了。
南安站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躲。
怪谈bking显然加快了节奏。
【比起大家,更奇怪的大概是小女孩。
为什么明明大家这么多人,她却一个都找不见呢?
当初,她来到秸秆编织的祭品中,也并非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找人——】
节奏加快了。
脚步靠近了。
整齐的、孩童的脚步,在靠近她。
【巨大的秸秆能让她寻找很久。
她在秸秆中一直寻找。
这就是她的世界,但就像是世界躲着她一样,最终一无所获。 】
就是现在,她明白了怪谈的意思。
她在的,不是鬼找人的剧情点。
而是,小女孩被关进秸秆的牲畜笼中的剧情点。
房门被推开了,孩子们走了进来。
地上黑色的土地,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蔓延着,跟着渗进了房内。
孩子们笑盈盈地站在黑色的土地中间,直勾勾地盯上南安,想让南安也进入到这片黑色的土地。
南安恍然大悟。
为什么更改了粮食命令之后,孩子们还活着呢?
因为粮食根本不是主要的食物来源。
真正要吃的,是神像中堆叠的尸体。
在南安禁止神像运输之后,才是真正断了食物来源。
那么村民就要寻找新的食物来源,这次,找到了孩子。
神像就是炊具,村民把孩子装进了神像中。
所以,村庄内才会死了不少人,而且,有了这部分食物来源之后,军部才会下达指令,不需要再运送物资了。
……南安来的时候,来到了神像中的世界,只有等待着被食用的孩子的世界。
[神像就是炊具。 ]她说。
现在,她和孩子,都在神像中,等待着被炙烤,食用。
——
如果说索莫什么心情,那就是放松。
之前,他看到那句,孩子活着,大人死了。
真是吓了一跳。
因为,如果大人死了,他在二十年后看到的姐姐又是什么存在呢?
原本的身份在二十年前,又是以什么概念活着呢?
但现在,当初的家人活了下来,他面对的,也不是鬼魂,而是实实在在的,曾经的家人。
厨房内,姐姐在做鱼。
索莫走到了厨房,想着,或许是个检验游戏味觉模拟的好时候。
姐姐手起刀落。
他看着鱼一边挣扎一边被剖腹切掉肝胆剪断下颌骨撕掉鱼鳃和内脏和生殖器,甚至直到脊椎被剪断了还在挣扎。
不过,幸好,下一瞬间,它就被摧毁了大脑,只剩下鱼肉还留着点肌肉反应,在下锅烹煮中痉挛着。
第139章
所谓的神像其实只是简单的炊具。
尸体装在神像中,运来与世隔绝的城镇。
神像是军方建的,让南安想尸体的由来,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战场上死掉的敌人、叛军、或是异种。
军方收集了敌军的尸体,给了村镇的居民,甚至得益于联邦的幅员辽阔,各个星球的高度隔绝,都不需要担心尸体堆积导致的疾病扩散。
南安都在想,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是天才。
饥荒、瘟疫、战争,困扰人类的三个永恒命题,一次满足。
“说是神像,不如改名叫奇趣蛋。”
遗憾的是,奇趣蛋没有被运来,这里的人自己把孩子装进了奇趣蛋。
她往前看着,孩子们拍成了队,朝她往前挪动着。
孩子们每进一步,南安就退一步。
一直退到卧室,退无可退。
南安思考的问题换了一个。
她在想,在神像中的孩子是不是算死人,杀掉游戏中的死人会牵扯伦理问题吗、道德难关吗。
她默不做声退至床边,手指扣在床头柜的瓷杯边缘,衡量着,对孩子动手的尺度。
在南安思考的时候,她听见ai的自动阅读,读出了怪谈bking刚刚的话。
【你说奇趣蛋吗?好幽默。 】
【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是神像内部呢?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你说,这个城镇是孩子活着,对吧?
但是你现在又认为,孩子被关在神像中,其实是大人们在外界活跃着。
这不是和,只有孩子活着矛盾吗?哪怕孩子存在神像中,在游戏的现实中,最后的导向依然是,活着的是大人,对吧?
这不是和你那句,“活下来的都是小孩,大人全死了。”互相矛盾吗? 】
精神紧绷之下,危机环伺之中,这种慢腾腾的反问,让人精神不悦。
她知道,怪谈bking看着她共享出的全息游戏的视觉,所以她直接在游戏说,“可能调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神像里头。”
说完后,她听见,ai自动阅读,读出了怪谈bking的疑问。
【当然有这种可能。 】
【可你就是大人啊,按照你的理论,你怎么会不知不觉来到只有小孩的神像当中呢? 】
有人做过调查。
什么语调最招人讨论。
答案是反问句。
明明知道真相,却要通过反问的方式来陈述答案。
在最需要答案的时候,反问强调的反而不是答案了,几乎表达了一种隐藏的提问权的转移和潜移默化的打压。
她听见怪谈bking问。
【而且……让我在意的是,你的精神力,连是否来到游戏的副本,都没办法判断吗? 】
南安深吸口气,随意捡起床头柜边的水杯,精准注力砸向鱼缸,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水哗哗得流了一地。
两条鱼随着水流掉在四溅的玻璃渣上,弹跳着让刮蹭着自己的鱼鳞,没多久,地上就洇了鲜血。
面前的、正在朝她靠近的、拥挤的孩子,也随之停住脚步,整齐划一地看向鱼缸。
南安趁孩子回头时侧身后退,从本身就不宽敞的卧室中扒住窗沿,翻身跃出,着地。
黑色的土蔓延的多了,她也闻到了味道,是血腥味。
晚风夹带着血腥味,往脸上吹着,建筑的窗边,孩子们探出头,没有追上来,而是朝她微笑着。
“是你让我,根据怪谈得出结论的。”南安仰头看着,轻声问,“我得出的结论,不对吗?”
不过,怪谈bking现在没有回答了。
在得知这里是一个整体后,哪怕只是站着,也感到无时无刻不被盯着。
本身就离不开,南安也没离得太远。
她也在好奇,为什么那群孩子没有重新追她。
直到她闻到空气中混杂着腥味的香味。
香味来源于她之前待的那家。
亮着点光,孩子们在里头炖了鱼汤。
南安意识到,是因为她砸碎了鱼缸。
她把鱼缸砸碎了,鱼掉了出来,于是孩子们把鱼捡起来,去炖了鱼汤。这才没有来追她。
…
南安最后找了勉强算是安全的城角,只能容下一个人站着,周围没有任何生物的吐息,才打开内置的游戏社区。
怪谈bking的帖子下乱糟糟的,对她的回复可能还是因为,见她准备对小孩动手,来临时提醒的。
社区下评论很多,从不同角度,不同时间线、不同视角,一点点拼凑着自己那部分的故事。
[这么一说的话,神像与其说是炊具,不如说是人型的棺材。 ]
[鱼缸也是鱼的棺材吗?房子也是人的棺材? ]
[我这里有一个童谣。
——家中来一客——
——客在廊下哭——
——问客为何哭——
——客人不回来——
—孩子挖坑深深埋—
—怕让客人爬出来—
看到你说,房子是人的棺材,我才想到,我这个童谣,好像是墓碑的形状。
只不过,我在的时间点,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想着,或许能对大家有帮助,才发出来。 ]
全息怪谈本身就有很多取材于现实,各种玩家自己的猜测,再加上转载的各种网络上的链接,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
在南安说了自己的发现之后,因为怪谈bking的回复,还有不少人在给她建议。
[你杀一个孩子就知道了。
怪谈bking的意思,不就是孩子有可能是活着的吗?
你杀一个就知道了。因为我猜,杀死人和杀活人大概不一样,正好也能看看海因斯在血液肌理上的模拟。 ]
这是过于恶毒的。
[如果孩子是受害者的话,孩子们也不会伤害你吧?可能只是喜欢和你玩捉迷藏,因为怪谈中,小女孩也没有杀人啊。
我觉得你可以友好一点去和孩子们沟通。 ]
这是过于善良的。
怪谈bking也顾不上对她的回复,在各人有各人的故事的前提下,似乎讲述故事的雏形才是唯一的答案。
怪谈bking接着上次的结尾继续说着。
【比起大家,更感到奇怪的大概是小女孩。
为什么明明大家这么多人,她却一个都找不见呢?
当初,她来到秸秆编织的祭品中,也并非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找人——
但不管找到哪里,整个村庄都空荡荡的。 】
村民觉得自己在被小女孩寻找着,小女孩的视角却一个都找不见。
【现在,真的像是一场大型的捉迷藏,她竭力在这里找着每个人的踪迹。
她几乎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感到脊梁上冒出的湿冷的冷汗。
但是她不管到哪里,都一无所获。
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村镇,这么多的人,偏偏所有人都失踪,只有她一个还活着。
这也太奇怪了。
为此,小女孩半晚睡觉的时候,甚至不敢关灯。
有时候,半梦半醒中,她能看到卫生间的门在一开一合。
桌子上的笔在滚动着。
在半夜睡觉的时候,她感到身边的床塌下一角。
有人爬在她身,在她身侧呼吸着。
即使骤然惊醒也无济于事,比起噩梦更恐怖的是,发现自己仍活在噩梦之中。
即使关上门,关上窗也没用。
因为她不知道,她关门的时候,是不是把看不见的鬼也关在了门内。 】
[村民在被看不见的小女孩寻找着,小女孩也寻找着看不见的村民。 ]
[女孩和大家,都以为彼此是鬼。 ]
一个村庄,蒙受着杀死一人的罪恶中,等待着一只恶鬼。
或者一个人,在每栋房子内都有鬼的村镇中生活着。
【为了寻找能安心睡眠的地方,小女孩每晚都要寻找着没人的房子。
每次看到门没锁,都要去敲敲门,问,“有人吗?”】
【在大家那边,就是每晚都被鬼敲门。
大家当然不敢吭声。 】
之前,女孩和大家都以为彼此是厉鬼,只是猜测。
现在这句话简直就是实锤了。
【所以小女孩总会打开没锁的门,尝试进去睡觉。
又每晚都能发现,自己身侧的床垫塌陷。
想要去开门离开。
又发现门已经被上锁。
小女孩发现,关门除了可能把鬼关在门内,也可能是鬼把自己关在门内。 】
几乎到了诙谐的地步。
如果能一直诙谐下去就好了。
可惜,两者之间,一定有一个鬼。
也一定有鬼会意识到,自己就是鬼。
安命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安命没有什么藏私,因为她也希望,尽早解决问题。
这样她才能检验,过去到底有什么变动。
所以她才会提醒南安,提醒她,或许孩子是活着的,就和故事中小女孩或许活着的一样的道理。
但就像是安命自己说的,故事到底怎么演变,她也不清楚。
同样,正是因为她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南安这里,才会在游戏社区内,公开故事的框架。
安命停顿片刻,继续往下。
【时间长了,小女孩甚至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不应该那么喜欢捉迷藏呢? 】
【当时,与其说是她在躲藏,不如说是她在逃避人际关系。
她这么逃避着,别人却真的远离了她。 】
【就像是捉迷藏,被人找见会不高兴,可真的被人长时间找不见,就会恐惧。
这样时间长了,小女孩的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哪里都没人,没有任何的人。
哪里都是鬼,任何地方都是鬼。
寂寞、恐惧。
这样时间长了,她也发现了,会不会,是自己的邻居们、自己身边的居民们、自己的亲人们,变成了鬼。 】
第140章
【小女孩在想。
这样的话,如果,邻居们变成了鬼。
那么邻居们和自己相处,为什么不会伤害自己呢?只是像一个隐形人一样。
小女孩在想。
会不会,她和邻居们只是到了不同的世界?
她现在感觉自己和无数隐形的鬼一起活着,其实,在邻居那边,自己才是那个鬼。
她发现了这个秘密。 】
海因斯默认可以把怪谈转载到游戏社区之外,作为在法案更新、以及全息游戏公布发表前的一次预热。
社区内,或者重新转载回来,在怪谈下的零散的猜测总是很多。
安命到这里,忽然看见一条评论。
[会不会小女孩和大家都活着? ]
她感兴趣的并非这个猜测,而是举的例子。
[异能的本质其实是精神力改造现实,所谓的思想成真。 ]
这也是安命认为怪谈出现是异能,而非其它什么原因一样。
她的能力与其说是改造,不如说是增加、变化、复现。
她没办法让已经出现的怪谈消失,没办法把进入全息怪谈的人直接写死,因为这是“减少”而非“增加”。换言之,不是异能的范畴。
[但异能虽然来自精神力,却也并非没有限制。
这种限制大多数,来源于我们自身,比方说,异能来自精神力,来自大脑,来自想法……]
所以在文娱衰退后,精神力和异能,才会伴随着衰退,毕竟想象受到了限制。
安命往下看。
[问题是,我们的想法,真的是我们的想法吗?
因为联邦为了统一,语言趋同,所以现在没什么人研究语言学了,但语言学中有一种理论。
意思是说,如果一种语言缺乏某些词汇或语法结构,其使用者将无法思考这些概念,如果语言中没有一种事物,我们也无法想象到这种事物。
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我们的思想被限制着。
换言之,我们的想法不是我们的想法,我们的世界,也并非理解中的世界。 ]
[我们大脑的思维从始至终都被蒙着滤镜,可全息游戏,本身就是链接脑域,模糊大脑概念的游戏…… ]
[链接脑域的游戏,会不会是,小女孩和大家希望彼此消失,所以她们就真的在彼此的世界消失了呢?
小女孩改造了自己世界。
让世界变成了一个捉迷藏。
所以,她们彼此都还是人……]
安命继续往下。
【小女孩决定去检验一下,自己的邻居们,究竟是不是鬼,邻居们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开始蓄意地对邻居们恶作剧。
有时候,她仗着邻居看不到自己,把桌子上的水杯推来推去,专门滴点红墨水。
有时候,她专门不睡觉,等着着床上的凹陷出现,丈量着别人睡觉的姿势,偷偷用被子盖住别人的头。 】
女孩越做越过分了。
【有时候,她会回到自己的家中,却看见自己的床上被钉了钉子,大概是她的恶作剧起了效,邻居们或许在尝试封印她。 】
邻居们还没有意识到了,这是女孩蓄意的恶作剧。
对于小女孩来说,面对骤然消失的村镇,联想到邻居们并不是消失,而是变成了另一种存在,甚至不存在这个世界,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对于邻居们来说,她们面对小女孩死亡的可能,只能想到,小女孩或许是鬼,这一种概念。
【她把钉子拔下来,去别家,趁着床垫下塌的时候,把钉子钉入了别人的四肢。
但小女孩发现,这样不行。
即使恶作剧做的再多,她还是不清楚,看不见的邻居们,到底是鬼还是人。
甚至因为看不见,她连邻居们被钉入钉子的时候,有没有血都不清楚,观察不到任何生命体征。 】
【她决定更近一步。
小女孩准备布置机关。
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只是把绳子系在两个建筑的中间,绳子的尾端牵动着窗台边的花盆。
只要有人搬住绳索,花盆就会砸向那个人的头颅。
就算花盆砸偏了也无所谓。
小女孩会站在楼上,朝着绳索牵动的方向往下砸。 】
【最后,小女孩成功了,伴随着花盆砸到骨头上,骨头破碎的沉重声音。她吊起的花盆砸在了隐形人——或者隐形鬼——的身上。
她快速跑下楼,但刚一着地,她就知道又失败了。
小女孩的脚在地上磨蹭着,没有感受到鲜血的流溢。
失败了。
小女孩想着。
她弯下腰,低着头,捡着地上的碎片,想着或许能用来做其它恶作剧。
因为低下了头,捡碎片的时候,她避无可避地,会倒着头,余光扫视到自己的身后。
在她身后,歪着头的死人正躺在地上,头被砸得凹陷在了胸腔稍内,正疑惑着眨着眼睛,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
她们对上了视线。 】
【小女孩瞬间起身,背后空空如也。 】
【小女孩意识到,邻居是死人,所以被花盆砸得头颅都凹陷了还不会死。
同时,她们对上了视线。 】
怪谈bking:【——现在,邻居们这些鬼,意识到了自己是鬼。 】
人意识到了自己是人,鬼意识到了自己是鬼。
……
南安倒吸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也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后有没有鬼。
但又怕发现,自己身后全是倒吊着人头的人。
游戏中的时间稍快些,外界没过多少,游戏内,却快到新的一天。已经快天亮。
最后,南安决定当唯心主义,看不到就相当于不存在。
直到她看到怪谈下的评论。
[我看到这里,才发现,这个故事好像和我这里有关?
我这里有见鬼十法的都市传说。
本来还以为是传说,现在发现好像是真的。
比方说半夜梳头可以看见鬼,室内打伞可以看见鬼,血滴眼可以看见鬼。
或者就是像小女孩一样,低头看身后可以看见鬼。 ]
别的评论陈述道: [上面有人说,我们的思维不是真实的思维,被语言限制着。
但其实,我们看到的时间也不是真实的世界、被眼睛限制着。
针对脑域的全息游戏,说不定反而可以触摸到世界的真相呢。 ]
天彻底亮了。
怪谈bking也不再继续了。
好像小女孩的命运到此戛然而止。
但在南安这里,还存在着问题。
小孩和大人,到底谁才是活着的那一方?她要去看看吗?
还是说看了之后,会像小女孩一样,惊醒了鬼怪呢……
天亮了。
南安重新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
全息游戏在感官的模拟做的很好,南安感受到了思考后的饥饿、晕眩、却吃不下东西。
闻到食物香味,甚至会反胃。
南安猜到这是什么的香味,估计是鱼汤。
昨晚,她看到孩子们把鱼带走,炖煮。而且,这里似乎每家每户都有鱼。
因为每家每户都有鱼,所以孩子们也不愁吃,不愁喝。
南安猜,大概就是这种原因,军部才会说,以后不需要给予这里援助了。
她是本着解决问题的原因,来到这里的,但好像她不来,世界也可以这样永恒地自给自足。
她随着味道,来到了小孩的集聚地。
在孩子们欢聚的地方,在黄澄澄的晨光之下,昨晚的诡异一扫而空。
南安看到孩子们在吃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她不怎么喜欢吃饭,她的年代,人们比起饥荒,死亡率更高的反而是暴食。
后来南安才知道,没有幸福感的人就喜欢暴食,吃饱会产生荷尔蒙,因为生活中没有幸福荷尔蒙,所以脑子会为了追求幸福不断暴食。
南安静静注视着孩童的玩闹,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隐藏在阴影中,没有特意遮掩自己。
但沉浸在食物中的孩子,却没人有功夫注意她。
南安站立两刻后,小心翼翼低下了头。
她模仿着,游戏社区内的见鬼十法,朝着孩子们看过去——
——她看见,孩子们其乐融融地着手中的鱼,但其实压根不是鱼。
孩子们手上的白肉流溢着油脂,但是那幅样子绝对不是鱼肉。
曾经的鱼身变成了柔滑的腿弯,各种颜色的胳膊,曾经的鱼头变成了人头,曾经的鱼眼成了人眼,在看着南安。
倒置的视角。
倒置的身份。
孩子吃的,是大人。
南安想到了自己打碎的鱼缸,里头的两条鱼从伴随着水流滑落,跌在碎玻璃上……
怪不得是两条。
真正的,把人生全都寄托在孩子上的父母。
灵魂、肉·体,都可以由孩子延续下去,生生不息,永恒的自给自足。
——
[好奇怪,明明大家猜小女孩被烧死了。
但真正成为鬼的,反而是“大家”吗? ]
[有点像是,小女孩和大家的位置被替换了。 ]
社区内不乏聪明人。
至少安命看到现在,感觉平均智商不低,可能因为游戏社区本身就是海因斯邀请来的内测人员。
有人已经联想到,南安说的那句话。
即,明明孩子被装在神像中。但南安得到的消息,却是孩子都活着。
和怪谈一模一样,生死被倒置了。
[明明被装在神像中的是孩子,出现在外的却也是孩子。
因为大人和孩子的位置被替换了。 ]
[我猜,曾经的大家烧死女孩,祈祷丰收。
但祭品是拿自己献祭的,神像可能只会实现祭品的愿望。
所以神像实现了小女孩的愿望。
最后,小女孩活下来了,大家反而死了成了鬼,永远在进行隐形的捉迷藏。 ]
就像是被翻转的梦想。
[这里也是,本来大家应该是计划吃了孩子们的。
但孩子们在神像中。
神像实现的反而是孩子的愿望。
愿望被倒置了。
最后,孩子们吃了大人。 ]
视角和思维都被扭曲着,孩子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是自己吃了自己的亲人。
——
安命不太在乎这个村镇的后续了。
一方面,能活下来的,本身就是孩子,孩子才代表着希望,孩子活下来,对未来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另外一方面,变动,大概也和这里没关系。
不过让安命在乎的是,原著中的男主,索莫,被随机到了小孩子的身份。
在邻里和睦的村庄,男主说不定能感到亲人的温情。
……孤儿院出来的男主,这种人设,一直都是最渴望亲情。
安命喝了口水。
但安命不是这种人,也难以理解。
“水是热的吗?”一入口,安命就反应过来。
“红裙子倒的吧,她太爱照顾人了。”提斯回答着,站起来:“你喜欢喝凉的话,我帮你换掉。”
它一边接过水杯,一边对着略远处抱怨道:“不要一直拖地啦,你真的太喜欢照顾别人了……”
甚至会让提斯想到红裙子在怪谈中拿脑浆拖地的样子。
它准备接过水杯的动作一停。
因为它发现,安命没松手。
提斯停住动作,垂下眼睛看着安命,平直纤长的睫毛盖住了浅色的虹膜。
“先这样。”安命顿了下:“快到中心区了。”
“嗯。”
安命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她说:“到中心区,我们需要处理全息怪谈传递到现实的异常事件。”
“但异常事件不会只发生在中心区。
而怪谈的事情,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所以那个时候,我需要把你们中的谁,调到别的星球……”
虽然安命不是索莫那种渴望亲情的人,但她现在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
距离索莫在村子中的时间线,已经过了二十年。
姐姐也早就搬到了更发达的星球。
索莫也要想到那个一开始就有的设想。
“我带你去医院,换一条腿吧?”索莫对姐姐说。
这个时间线,海因斯的医院已经开的到处都是了。
即使为了避免和现实产生联想,游戏内套用了其它名字,索莫依然清楚,现在有重新换一条、正常的、完整的腿的技术。
姐姐、或者说现在的母亲,笑盈盈地同意了。
总之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曾经在村子的经历,都变成共克时艰下一种对过去的怀旧了。
只是偶尔,索莫还是会想起当初,为什么自己的游戏帐号并没有显示死亡。
因为他是被活着装进去的吗?那如果大人都死了,为什么姐姐还活着?
如果大人活着,上个账号的生命又是什么概念呢?
从医院回来后,姐姐就去给他做鱼汤。
姐姐似乎一直对鱼汤情有独钟。
索莫难得悠闲的时候,打开了游戏社区,他还在好奇当初问题的答案。
论坛已经陆陆续续讨论出来,索莫的视线却骤然顿住。
——为什么一片漆黑,却没有死亡呢?
——因为是被活着关进神像的。
但他面对一片漆黑,不能活动的视觉,四肢,不可能硬生生待两天。所以他错过了后续。
——孩子和大人的身份倒置了,大人成了孩子的食物。
索莫出于怀旧、测试,并没有注销帐号,换言之,上个账号一定还会自己活动着,参与着享用大人的狂欢。
——上个账号,他吃了姐姐。
曾经的答案一下子涌现,化成了呕吐的欲·望。
恶心。
好恶心。
姐姐做鱼汤出来了。
——大人被吃了。
——现在的大人,就是鬼魂。
哒。
鱼汤被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索莫抬起头,看见姐姐对她笑。
笑眼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索莫骤然意识到,第二个账号游戏开始之处,姐姐给他起名叫索莫。
如果姐姐被他吃了,姐姐怎么可能纪念他呢?
恶心、恶心、好恶心。
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因为,鬼魂要纪念那个小孩索莫。
而是因为,鬼魂一开始就清楚,他就是那个村子内,把她吃掉的索莫。
——脑域,绑定了账号。
索莫看见。
鬼魂笑了。
鬼,看见了把她吃掉的凶手,出现在了它的面前,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