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剧组的男女演员不宜长时间待在同一间房, 说完那句话江迎秋就起身告辞。
酒店长廊的灯光撒了一地,明亮又柔和,在这样恰到好处的光线下江迎秋却无法放松。
江迎秋捏着袋子的手紧了紧,走到季暮商房门前站定,抬起手敲了三下,然后安静等待起。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不会在意季暮商有没有睡觉,会不会给他开这个门,他生不出期待这种情绪又怎么会失望。
江迎秋站在门前等了十几秒,光晕染了门牌号边缘,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江迎秋垂下眼盯着自己投射在廊道的影子皱皱鼻子正要离开,房门突然开了。
江迎秋倏然抬起了头。
季暮商穿着一身浴袍,水汽萦绕在周围,是刚洗过澡的样子,发梢微湿,淌着水珠,偶有三两滴滴进衣领,沿着锁骨继续向下滑,留下几道水痕,硬是将平日内敛温润的人添了几分色/气。
“嗯?”门里的季暮商有些惊讶, 很快反应过来, 朝江迎秋笑笑说:“刚刚在洗澡,开门慢了些。”
“要进来吗?”季暮商侧了一下身。
江迎秋眼神有点飘:“不用了,我刚出去买了些吃食,想问你要不要吃?”
季暮商听着江迎秋的话,看到他手上的袋子。
望江阁的吃食?
他下午和厉箐的饭局一直在讨论剧本,静海这座小镇几乎每家餐馆特色都是海鲜,没吃上几口,这会儿确实有点饿,但也不是忍受不了的那种饥肠辘辘。
“你吃了吗?”季暮商说:“如果没吃那就一起吃吧。”
江迎秋想说吃过了,可季暮商眼睛一直盯着他,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总觉得季暮商是希望他留下,于是话到嘴边硬是拐了个弯:“好……好啊。”
季暮商得了满意回答朝他一笑,关了门。
“你随便坐。”季暮商去厨房给江迎秋倒了杯温水,回客厅时江迎秋已经拆开了包装袋。
江迎秋递给季暮商双筷子。
季暮商拆了筷子包装,夹起一块做成荷花造型的糕点,淡淡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既不显得甜腻,也不过分寡淡,反而泛着清香。
“合口味吗?”江迎秋拿着筷子迟迟没动。
季暮商注意到江迎秋问完这话后咬了一下嘴唇,是他紧张时惯会做的动作。
为了缓解江迎秋紧张的情绪,季暮商调侃了句:“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的口味把握清楚了。”
江迎秋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但见季暮商还是往常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定了定心神道:“没有。”
“没有吗?”季暮商很平静地复述,听不出打趣的情绪,但眼神却带点不正经:“我是说在福利院那次。”
江迎秋:“……”
季暮商见江迎秋说不出话了,见好就收:“挺好吃的。”想了一下,补充说:“很合我的口味,你也吃点,不然一会儿都被我吃了。”
刚从林思眷那出来,江迎秋意识到自己也并不是藏得万无一失,有许多细枝末节需要注意,各种情绪没调整好,这会儿又跑到季暮商身边,诚然季暮商与他接触时间不长,但季暮商本身就是一个敏锐又细心的人。
一个不慎可能就满盘皆输,江迎秋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让季暮商发现一点他的心思,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离季暮商近一些。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江迎秋只点了一下头,然后按照季暮商的话去夹他先前吃过的糕点。
季暮商见江迎秋不说话了,也不再说,两人安安静静地分食了糕点。
江迎秋买了挺多种类,果酱流心、椰蓉蛋黄、香软糯米……几乎是各种类型都来个了遍,晚上不宜吃太多,吃到最后还剩了不少。
季暮商帮江迎秋收拾完吃剩的糕点,见人要告辞,匆忙道:“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季总?”
季暮商说:“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说,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经季暮商一提醒,江迎秋想起了是哪天晚上,搞不清季暮商主动提到这事的意义,江迎秋先按兵不动地点了头。
“事后我去问了《风筝》的编辑。”季暮商手指在光滑桌面打着圈,慢悠悠道:“她对我说这部片子是有原型的。”
“现实生活中的林晓为陈桐驻足了。”
季暮商直视着江迎,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说一个人的思想观念最难改变,季暮商还是想试试,万一,万一就成功了。
谁知,江迎秋却出人意料道:“我知道这部片子有原型。”
“现实中的林晓确实留下了,但……”江迎秋笑得有点勉强:“但是我猜编辑应该只和季总说了结局,结局之后的故事却没有提。”
不用季暮商询问,江迎秋道:“结局之后的故事,就是林晓她不属于临海小镇,爱情这种飘渺的东西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总会消磨,于是林晓还是走了。”
江迎秋说:“本就是要走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说完,江迎秋拎着包装袋起身,“季总,我还有事,先走了。”撂下这句也不等季暮商再说什么,径直开门离开。
季暮商没去拦江迎秋,就坐在沙发上懒懒看着江迎秋落荒而逃地背影,等关门声响起时,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找借口也不走心,大晚上的有哪门子事。”
“有点难搞啊。”季暮商默默想着那个坑人的编剧。
还不如不提这个话题了,结果不仅适得其反,还叫江迎秋证实了。
季暮商感慨着去卫生间洗漱,洗完漱回卧室坐在床头正要关灯,瞄到床头柜上纸袋。
是江迎秋装他手帕的袋子。
季暮商心不在焉地打量了几下纸袋,摸过来顺手打开纸袋,拿着里面的手帕。
手帕普通,简单的纯灰色系,没有多余装饰,拿近些还带着点微苦的柑橘调洗衣液味道。
季暮商拿到鼻尖轻轻一闻,这回能确定了,江迎秋身上的味道正是与他同款的海洋香水,混杂着柑橘洗衣液。
是好闻的味道。
季暮商确定了正要放回手帕,不知道看到哪里动作就定住了,他拿进手帕狐疑地看了几眼,随即摊开手帕,认真专注地观察手帕针脚边缘,又确认了一件事。
这不是他的手帕。
季暮商是个念旧的人,使用某个物品时间长了不愿意换,不习惯也不适应。
这手帕他用了挺长时间,针脚边缘有不轻不重的磨损,但这张手帕暂新如初,针脚完好无损。
季暮商勾了下嘴角。
怎么回事,以旧换新,怎么看都是江迎秋亏了本,他占了便宜。
季暮商点着这张在空气中散发着柑橘调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想。
江迎秋与他用的是同款香水,有同款的手链,证明他与江迎秋的眼光差不多,所以……有一款同款的帕子应该也在合理范围内,然后再一不小心拿错,也没毛病。
“……”
这事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全是漏洞。
季暮商有点烦,想抽烟,都说抽烟解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自从和韵步入正轨,季暮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类似“烦”的情绪,不是自夸,而是他真觉得没什么能难倒他,掌握不了的东西。
但今天……
有些难捱。
季暮商捏着帕子看了又看,最后装回纸袋里,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季暮商与同剧组的人一同前往拍摄现场,拍摄进展顺利,只要不出差错,再有两周就能顺利杀青,杀青那天粗略一算正好是九月二十二立秋那天。
剧组八点正式开始拍摄,在酒店吃完早饭还有段时间,江迎秋无事可做提前去了剧组。
季暮商在酒店转了圈没找到江迎秋,猜到江迎秋可能去了片场,于是驱车去了陈桐的民宿。
早秋潮湿雾气氤氲,空气清晰,民宿的门开着,不用走进就能看见稳稳坐在柜台后看剧本的江迎秋。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更容易入戏,季暮商发现江迎秋很喜欢在陈桐的民宿里看剧本,当然有很大可能是他正潜移默化地成为陈桐。
清晨的海风更为宁静怡人,盛夏的酷暑连个尾巴都抓不到,只剩下秋天即将来临的飒爽。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季暮商踏入民宿,海风拖着檐下风铃荡了一下。
江迎秋在柜台后抬了抬眼,迎着清早的阳光,眯着眼睛缓缓舒展开:“季总?你怎么来这么早?”
季暮商恍然间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就像是陈桐与林晓的第一次见面。
他终止了这想法:“找你有点事。”
“找我?有事?”江迎秋一连用了个两个问句,站起身道。
“嗯。”季暮商觉得江迎秋疑惑的样子有点好玩,嗓音沾上点笑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在这说就好。”
江迎秋这才坐下。
季暮商组织了下语言:“你昨天晚上对我说,本就是要走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我事后想了许久,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
江迎秋不说话,默默在心里跟上句,明明是很有道理。
季暮商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又带着旧友闲聊间的熟络与放松,“但是结果与过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定义,不能混为一谈。”
“我举个人人都知道的例子?你不能因为即使吃了饭还是会饿,所以省了吃饭这步,也不能因为即使睡觉还是会困,就不睡觉。”
话音散落,一阵冗长的沉默在两人间穿梭回荡。
“季总。”江迎秋叫了声他,有点纠结,又有点不服:“你这是悖论,是诡辩。”
“这都被你发现了。”季暮商被江迎秋毫不客气地点出,也不恼,依旧是副没脾气的样子:“但你细细琢磨是不是又觉得我有点道理。”
江迎秋突然就不想和季暮商顺说话了,不多,就一点点不想:“没有道理。”
季暮商也不勉强,“江迎秋,你可以好好想想。人的一生其实挺长的,从来不是为了死亡这个结局而活,这太没劲了。”
“正是因为死亡是终点,所以才要尽快尽可能享受每一瞬间每一秒的过程。”
“不是确认了结局才去活着,而是确定了结局才去尽可能活着。”
“同理,不是知道结局就不去喜欢了,而恰恰相反,是知道注定要走的结局才要尽可能尽全力地去喜欢,去爱。”
“现实中的林晓最终走了,剧本中的林晓也走了。”
季暮商迎着他目光说:“但江迎秋你觉得现实中的林晓会不清楚自己注定要走的结局吗?她知道,一定知道,可她还是选择驻足了片刻,所以这不是没意义的。”
说完这长长一串,季暮商见江迎秋还是副油盐不进又有点茫然的表情,认输地叹气一声,也不知道对方听进了多少:“不好意思啊,情绪有点激动,说的多了。”
他没有得到江迎秋的回应,116的提示音出现一瞬。
【叮!心动指数100%,HE进度+0.1,HE总进度为0.1%! 】
季暮商有点惊讶,看了看江迎秋。
江迎秋大大方方任季暮商打量,方才还在眼里那点木然这会儿已经消失。
他说:“知道了,季总。”
【叮!心动指数100%,HE进度-0.1%,目前HE总进度为0%。 】
【请宿主再接再厉,TT】
季暮商:“……”
谢谢,他现在有点渴。
116又变成了深邃星空深蓝,哭唧唧地窝在季暮商肩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
季暮商登时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拍了拍116蓝盈莹的脑袋:“没事,咱们慢慢来,刚刚不都已经涨了0.1吗?”
116得了安慰更委屈了,一个劲地往缩头,哼哼唧唧:【宿主大大,你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
季暮商被116嘤嘤得有点头疼,看了眼江迎秋,江迎秋面带笑容回视他,眼前和嘴角弧度跟拿尺子丈量过似的,标准得过分。
嗯……演技真好,要不是有系统提示声,他都以为江迎秋是真的懂了。
第52章
这种看不到进展的事做多了有点心累,季暮商觉得自己有必要休息会儿,好在就在两人僵持不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时,民宿外响起了各种声音,是剧组的人到了。
季暮商说:“那你先专心拍戏。”
从民宿出来路上碰见了林思眷,林思眷手拿着零蔗糖的牛奶,正要问句你这么也来这么早,季暮商先一步拍了拍林思眷肩膀:“没事多陪陪你学弟?”
“我学弟?”林思眷叼着吸管:“江迎秋?”
“嗯。”季暮商尝试把希望寄托在林思眷上, 毕竟116说了这两人是官配。
“行,没问题。”林思眷答应得痛快:“但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奇怪?”
“你看错了。”季暮商说着就走了。
杨明达精益求精拍了一上午的戏, 午休时间剧组照例发放盒饭,季暮商从常务那领了两份盒饭,准备去化妆间找江迎秋洗个脑,顺带吃个饭。
江迎秋皮肤白,与陈桐形象差距有点大, 化妆师就给江迎秋上了层肤色偏深的粉底液,这会儿应该在卸妆。
季暮商敲了敲门,得了句请进才推开门。
他拿着盒饭扫了圈,没见到江迎秋,只见到剧组的化妆师。
“江迎秋卸完妆了?”
季暮商来剧组探班的次数多了, 大部分人都能认出,化妆师问了声好说:“江老师卸完妆了, 刚有事出去了, 手机还在化妆间,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季暮商应了声说:“那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看着江迎秋物品就行。”
化妆师收拾好物品笑着说:“谢谢季总了。”
季暮商:“没事,辛苦了。”
等化妆师走了,季暮商顺手把盒饭放在化妆间的小茶几上, 摸出手机正要发个消息,想起江迎秋手机在化妆间。
正要退出,又瞄到聊天框上方的备注,手一痒,修改了备注。
从“缩在壳子里的乌龟”变成了“固执的乌龟”,“乌龟”两个字依旧用emoji表情代替。
刚修改完备注,江迎秋搁在化妆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江迎秋不在,季暮商也不能越俎代庖接听。
幸好电话只响了一阵,季暮商正琢磨着江迎秋做什么去了,电话又响了。
第二遍时,季暮商过去看了眼联系人备注,但只有一串号码,属地也不是z市。
季暮商给那头的人编辑了段短信:江迎秋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
发过去后电话铃可算是停了,但三四秒后又来了,来得及,挂得也快,来来回回两遍后季暮商担心有什么急事,到底是接了。
“喂,你好。”季暮商抢先说道:“江迎秋不在,是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语气很急,嗓子也粗:“叫他接电话。”
季暮商蹙了蹙眉,耐着性子说:“江迎秋他出去了。”
那人沉默了会儿说:“真出去了。”
季暮商说:“真的,等江迎秋回来我会转告他。”
“你是他是什么人?”
季暮商说:“他朋友。”
说完,对面那人吧嗒一下就撂了电话。
季暮商正胡乱猜测着对面是什么人,电话挂断后手机自动跳转到上一页面。
他捏着手机,正疑惑江迎秋手机怎么连个密码都不设立,下一秒那些疑惑就全没了,不仅没了还被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上一界面是微博,估计是江迎秋边卸妆边刷微博,卸完妆正好有事忘了退出,电话挂了后自动返回微博主页。
微博主页不是明星认证江迎秋,而是一个不起的、没有开VIP的小号。
这没什么惊讶的,是明星都有用来冲浪的小号。
但江迎秋小号却不同,他的主页没有任何点赞娱乐板块的痕迹或编辑的博文,全是转发,转发的也全是和韵传媒的官博消息。
无一例外。
简直就是——他开这个小号的意义就是转发和韵旗下的官博。
季暮商知道偷看人手机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他真的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下去。
为了确认这不是错觉,季暮商视线牢牢锁着四四方方的屏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认证。
他没有往下划这个小号的主页,不确定这个号一共转发了多少条官博,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迎秋有一个的号专门用来转发。
该怎么说服自己?
该为江迎秋找什么理由?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难题。
也许是江迎秋太喜欢和韵传媒,一心想签和韵,所以才私下里转发和韵官博……
季暮商这样对自己说,顺带点了下主页键,帮江迎秋退出了微博界面。
坐回双人沙发上,季暮商思忖起自己现在拿着盒饭就走的可能性,左右也不差这一顿饭,江迎秋心思细腻,一个不查可能被对方发现他知道了小号的事实。
在季暮商思考的途中,老旧化妆间传来“吱呀”一声,季暮商抬眼看去,是江迎秋推开了化妆间门。
“不好意思啊,刚被导演叫走了,路上碰见化妆老师,说季总在化妆间,等挺长时间了吧。”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季暮商说:“对了,刚你手机来电话了,我担心有急事,帮你借了。”
“没事。”江迎秋说着拿过手机点出通话记录,看见那一串数字脸上血色一下就消失了:“他说什么了吗?”
季暮商登时确定电话那面人要说的内容涉及隐私,不由为自己那时的抢先庆幸了一秒,宽慰道:“还没等说,就被我抢先说你不在,然后那人就挂了。”
江迎秋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两份未拆封盒饭上,眼睫低垂着一颤:“抱歉啊,季总……”
“打住啊,今天吃不上就先不吃,以后有的是机会约饭。”季暮商赶紧叫停,拿起其中一份盒饭往出走边说:“你这有急事就先忙,我先走了。”
从化妆间出来后季暮商随便找了个位置吃饭,吃完饭也没休息开车回了和韵。
文件策划案上文字密密麻麻季暮商却看不进去,这种注意力想集中却无法集中的感觉算不上好受,卡在半截,上不去下不来吊得人心直发慌。
季暮商摸出手机点开和韵官博,和韵官博有130多w粉丝,也不知道江迎秋会是这一百三十万里的哪一个。
他没开微博,这会儿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哪种情绪占了上方,总之下载了微博,没有认证和韵总裁,微博名就是初始的一串乱码加数字。
点开搜索框,输入江迎秋三个字,不用搜索,下方自然弹出江迎秋的认证头像。
江迎秋全网三千万粉丝,季暮商盯着江迎秋新换的陈桐民宿檐下风铃头像,手指下移,用新鲜注册的小号点了关注。
这样他也是三千万中的一员了。
这样也算是回关了吧。
季暮商不太确定却又控制不住地想。
那天离开后季暮商有挺长时间没去探班,一是怕担心江迎秋洞察他知晓了小号的存在,二是他去了片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徒增尴尬罢了。
季暮商虽然关注了江迎秋微博,平日里却不怎么上,今天想起来了一登微博发现江迎秋上条微博还停留在两个月前。
左右也没事做,季暮商去微博上逛了圈,在同城刷到一个关于晨曦福利院的微博-
学校组织了志愿公益,去了晨曦福利院,小朋友们都好可爱啊,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心摔了个稀巴烂[玫瑰]× 3
季暮商手指按着图片,想起来自己某个瞌睡鬼还做个约定,左右没事做,反手捞过搭在椅背上外套出了门。
车子前几天追尾送去保修,季暮商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后顺手在路边打了车。
司机车上播放着部片子的片尾曲,季暮商听了两句有点熟悉,想不起来。
倒是司机自来熟主动提了嘴:“看过吗?《蓝调时刻》,江迎秋那大明星主演的。”
不等季暮商回答,司机又说? “哦,对了,江迎秋你认识吗?”
“嗯。”季暮商看了眼车载屏幕,佯装不熟:“听说过。”
司机对是后视镜大笑了下,黑亮的皮肤透着与有荣焉的光彩:“我们老乡。”
季暮商收了手机,霎时来了兴致:“哦。”
“真我老乡。”司机以为季暮商是不信,一个劲地强调:“小江这孩子从小就出息,学习好有礼貌,长得又讨喜,邻里间都喜欢得紧。”
季暮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想起江迎秋特官方对他说谢谢季总时的样子:“是吗?”
“哎呀,保真。”司机说:“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听网上人说,有老多明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小江可不是这样人。”
“小江这孩子这孩子哪哪都好,只可惜这父母不知足,是个没见识的。”
季暮商眉目一凝:“怎么说?”
季暮商不顺着提还好,这一提司机登时起了警惕性:“哎,小伙子,你不会是小江黑吧,企图从我这挖到什么秘密。”
“没。”季暮商想了想说:“我挺喜欢他。”
像是怕司机不信,也可能是怀有几分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思,季暮商又添了一句:“我真挺喜欢江迎秋的。”
司机不信,啧了声:“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刚还听说过,现在就喜欢上了,哎——现在年轻人的喜欢真是不值钱。”
季暮商:“……”
就着这个话题司机教训了一路季暮商,从当代年轻人扭曲的爱情观一路说到真爱无价。
到最后下车时,他甚至有种终于解脱了的错觉。
晨曦福利院正值自由活动时,季暮商拎着东西走进时一打眼就看见了某只瞌睡鬼。
瞌睡鬼脑后安了雷达,迈着腿哒哒跑过来,没刹住车撞到季暮商腿上:“你来了!”说完又一个劲往季暮商身后张望。
季暮商拎起瞌睡鬼帽子:“别找了,江哥哥没来,正忙着挣钱呢。”
瞌睡鬼委屈巴巴点头:“好吧。”
季暮商揉了揉瞌睡鬼脑袋:“这样,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告江哥哥。”
瞌睡鬼揪着衣服:“算了吧,不打扰江哥哥工作。”
“别想太多,你江哥哥工作认真,几句话不会叫他分了心。”
季暮商说:“现在你可以去把我带来的吃食给小伙伴们分一下,我去和你们院长打个招呼,然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想要对江哥哥说的话,等我出来再告诉我。”
等瞌睡鬼点了头,季暮商才走。
田院长正在福利院后方的一个小菜园收拾花草,瞧见季暮商用围裙摸了把汗说:“小江没来。”
季暮商说:“江迎秋工作呢。我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田院长拿手巾擦了擦沾着泥土的手,从小园出来盯着季暮商说:“我看是闹别扭了。”
季暮商一愣,“没有。”
“是吗?”田院长打量着季暮商,最后摇头得出结论:“不信。你们这些小年轻有啥事就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像天大的面子掉地上似的。”
季暮商:“……”
季暮商一天之中连着被两位年长自己的长辈教训,现在有点怀疑人生。
季暮商不知道田院长是从哪得出的结论,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抢救一下:“真没闹别扭。”
“行,你说没闹别扭那就没闹别扭。”田院长话锋一转:“既然不是闹别扭,那是小江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你不痛快了?”
季暮商否认:“怎么会。”
江迎秋怎么会做惹他不痛快的事,江迎秋不过是恰好弄混了他的手帕,恰好有一个转发和韵官博的小号,这说明不了什么。
即使能说明什么,江迎秋不也提前打过招呼,对他说……那是一种很自我的情绪。
与别人……哪怕是喜欢的人都无关,只于自己有关。
“好,那就没有。”
田院长挺好说话,带着季暮商往出走:“小季,你是个聪明的,能看出小江是在这福利院长大的,一般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心思重,也沉,碰着事就喜欢闷不吭声往心里咽,如果小江真做了什么让你不痛快……”
“江迎秋不会做让我不痛快的事。”季暮商不想再听后半句了,贸然打断了田院长的话,做出了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任性又不合规矩的动作。
田院长看了季暮商眼,含义不明,顺手坐回甬道一侧长椅。
“这么多年福利院送走这么多娃娃,江迎秋是最后出息的那个。”
田院长从兜里掏出把小米,有一搭没一搭喂着小鸟:“小江小时候话少,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是有啥缺陷父母给弃了,后来长开了,我们又开始纳闷,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就不要了。”
“而且福利院别的小娃娃都有小伙伴,就小江没有。”
“他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天生少根筋,可能有时候人家和你生气,小江都没看出来,等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突然不和他玩了,小江才发现,然后发现完了,朋友也没了。”
“也不知道这种性子是怎么在那种圈混出的明堂。”
季暮商默默听着,下意识觉得田院长口中的江迎秋与他所相处的江迎秋是两个人,因为他所认识的江迎秋不说面面俱到也是细致入微。
可再一想,与他头几次见面偶尔冒出的紧张,询问他是否需要揉手时的小心翼翼,对他说谢谢季总时的一板一眼,又都是他。
“次数多了,这孩子就学会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所幸不交朋友了。”
田院长朝季暮商笑笑:“是不是挺逗的。”
这话季暮商没法答,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幸好田院长也没非求一个答案,自然而然换了别的话题。
陪田院长坐了半个点,季暮商说了些江迎秋拍戏的事就起身告辞了。
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季暮商没犹豫,报了地址:“静海。”
正值到了下午饭点,季暮商在路上顺手给剧组定了望江阁菜肴,辛苦拍戏这么长时间,也该吃点好的。
望江阁配送慢,季暮商在片场待了挺长时间,比较倒霉的是由于这幕戏比较难拍,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与江迎秋说上话,江迎秋拍戏又认真,一时也没发现他。
熬到收工,季暮商拿着两份饭去找江迎秋,说:“不知道今天这顿饭能不能顺利吃上。”
江迎秋听见季暮商的声音回头,眼里诧异没能及时藏好,十分不给面子地暴露了主人情绪:“季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不知为何,季暮商心情突然就好了点,不多,仅一点,是太阳即将突破乌云,露出的微薄阳光,害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这么惊讶做什么?”
江迎秋讪讪摇头,表情很真诚:“就是太长时间见过,突然间看见没反应过来。”
季暮商对江迎秋的话不置可否,江迎秋没反应的不是他的突然出来,而是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江迎秋经历过的常规惯例。
江迎秋不知晓季暮商的所思所想,单纯接过饭盒说:“这回肯定能。”
天光乍现,于是,季暮商心情彻底好了。
第53章
《风筝》如愿在九月二十二立秋那日杀青,上午拍摄完最后一幕戏,下午设立了杀青宴。
杀青宴设立在家私人会所,既保证了私密性又顾及了场地容量问题,那天和韵大手笔请了全剧组, 小到助理实习生, 大到导演、主演等一干人马。
季暮商到时杀青宴已进展到一半。
主桌给季暮商留了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刚好挨着江迎秋。
杀青宴虽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但也马虎不得,江迎秋衣着打扮却仍是随意,简单一件长袖T恤和一件牛仔裤就来了,可即使是穿着简单,也掩盖不了这人的好皮囊好相貌。
两人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季暮商前几天有事出差,昨天才回来,正好错过了《风筝》最后一幕。
季暮商手拉着椅子还没坐上,先被杨明达打断了,这人是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季总来晚了一点表示都没有?”
季暮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再一琢磨,想起《风筝》开机前的一次聚餐他也迟到了,杨明达也是这么说的。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那日的场景却更加清晰了。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江迎秋,还记得他喝了酒,面前的菜肴全是沾着海腥味的海鲜,还记得有人转了盘,把仅有的几道粤菜转到他眼前。
当初以为是巧合,现在再看,这人是江迎秋没跑了。
“叫季总来点表示,你看人小江做什么啊?”
杨明达等了半天没等到季暮商表示,扯着嗓子吆喝了句,他嗓门粗大又不懂得掩饰,整个餐桌的人目光霎时齐刷刷都汇聚到季暮商与江迎秋身上。
季暮商:“……”
江迎秋本来都收回了目光,这会儿也跟着众人绕回季暮商身上。
与江迎秋对视间,季暮商看见对方眼里好奇有,惊讶也有。
季暮商只想赶紧结束这话题,大方开了啤酒倒了杯。
俗话说自罚三杯,季暮商也不想再被杨明达揪住辫子,饮尽后立马倒了第二杯,第二杯又不留余地地喝光,第三杯没等到,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了。
“季总还是留点肚子吃饭吧,不能这一桌的酒都叫你喝了去。”
江迎秋慢悠悠说着,他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处于一个全桌都能听见又不过分声张的区间。
杨明达反应过来立马哈哈一笑,一伸手指点完江迎秋又点季暮商:“怪不得刚你盯着小江看,原来在这等着,等着小江给你求情啊!”
季暮商:“……”
他现在不太想和脑回路清奇的人说话。
倒是江迎秋顺着杨明达话接着说:“是啊,刚季总在和我眼神交流呢,拜托我说句好话,叫杨导饶了回。”
其实真要论,和韵是《风筝》最大的投资方,怎么算也算不到去和杨明达讨饶,但一来杨明达在业内口碑甚高,二来季暮商与杨明达相熟,好友间开开玩笑罢了。
一来又二去,季暮商可算是坐上热乎椅子了。
他不是个酒量浅的人,和韵刚上市那几年几乎每天都在饭局上徘徊,酒量早就上来了,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喝酒,酒量下去了,感觉脑袋有点晕,尤其是在闻到江迎秋身上那股海洋夹杂着苦涩柑橘的气息时,感觉脑袋不仅晕还涨。
季暮商揉了揉太阳穴,睁眼间看见江迎秋低垂的眼睫,对方正一心二用,吃着饭边认真听杨明达与副导吹嘘,在听见些好笑处会牵起一点嘴角,很短暂笑一下再收回。
季暮商恍然想起在网上刷到的刚出道时的江迎秋,很青涩,也没现在这么瘦,脸颊圆润,还带没消干净的婴儿肥,和同剧组的演员一起走红毯时只站在最偏僻的一角。
那时江迎秋还很天真,以为人人都有在签字板上签名的机会,弯着腰去拿礼仪小姐托盘中的签字笔,却意外告知没有资格。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仅有资格,还知道给他挡酒解围了,真厉害啊。
季暮商喝了酒大脑出奇地活跃,这时江迎秋感觉到了,眼睫不由一颤,像是微风拂过树梢带来的翕动,然后带着疑惑朝他看过来。
季暮商有些泛懒劲地笑了一下,倾过身子,嗓子带着微醺的松散:“谢谢江老师了。”
江迎秋就是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季暮商刚刚根本没有和他进行眼神交流,但还是配合道:“不客气。”
说完,江迎秋点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汤蛊:“这个汤口味很好,要不要试一下?”
季暮商掀开眼皮看了眼。
山药排骨汤,解酒的,江迎秋这是以为他醉了?
有点好玩是怎么回事?
既然江迎秋都这么以为,季暮商也不解释了,盛了碗汤喝下去后确实感觉脑袋清明了不少。
杀青宴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后,杨明达用大屏播放了《风筝》预告片。
预告片整体色调偏暗,以第一视角跟随着陈桐出狱,镜头缓慢移动,再到公交车司机的那句两元。
以投掷的硬币为转场,时间倒退至十年前。
恶劣至极的污言秽语、带血的水果刀、色调浓烈下的夕阳告别、轻快的风铃声、断了线的风筝、漫过膝盖的海水……各种意象都蕴含着在这个不足一分钟的预告片里了。
最后一幕陈桐自杀的戏份季暮商没去片场,不知道拍摄得如何,但做为全片的重中之重想来也不会轻松到哪去。
季暮商跟怕惊扰什么人似的放低声音:“最后的戏份磨了很多遍吧?”
“没……”
“可不是很多遍。”林思眷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地抢过话茬,开始帮江迎秋往外倒苦水:“拍了整三天,江迎秋也整整在海里泡三了天,皮肤都泡坏了,好不容易要拍完了,一个海浪拍过来,直接撞上礁石,到现在腿还伤着,搞不好是落下……”
眼看林思眷越说越夸张,江迎秋赶紧扯了扯林思眷衣摆,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扯,只敢在桌下偷偷搞些小动作。
林思眷对此视如无睹。
“夸张了。”江迎秋改变策略,转向季暮商。
季暮商当然知道林思眷肯定做了艺术的夸张渲染,但再怎么夸张也八九不离十。
尽管知道这是行业常态,季暮商也免不了难捱,免不了想要给江迎秋些甜头:“到时给你算工伤。”
江迎秋不清楚这个工伤怎么算,便笑笑当成随口一提的客套话。
预告片播放完毕,杨明达上台讲了几句话,无外乎祝贺拍摄顺利完成和感谢剧组全体成员之类的话。
各个流程来了遍,季暮商被人敬了不少酒,也幸好他身份地位摆在着,没人敢灌他酒,而且偶有江迎秋接过话茬拐弯抹角地拦几下。
拦酒这种事做得少还好,做得多了难免不会被发现,这不杨明达就发现了江迎秋小心思,这酒不仅没拦成,反倒被灌了两杯。
杀青宴举行到尾声,剧组的人接二连三离开,江迎秋脑袋也有点晕,怕过会儿酒劲上来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江迎秋赶紧找个理由和杨明达告辞。
杨明达喝高了,喊了声行,这嘹亮一嗓子一出,不仅把江迎秋吓了一跳,也把自己喊清醒了,想起还有个part ,赶忙拦住江迎秋说:“等会儿,等会儿,还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江迎秋被杨明达拉扯着走不开,心里发毛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惊喜不要变成惊吓。
杨明达打了个响指,会所明亮灯光霎时暗了下去,大门徐徐打开,一束光打在门前。
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林思眷站在灯光下方,推着一个餐车步步走来,最后与那束光一同走到江迎秋身边。
圆形灯光从林思眷身上移到江迎秋身上,剧组的人不与尔同唱起了生日歌。
歌声消失,会所灯光重新亮起,林思眷打开罩在餐车上放的白色帘布,露出用玻璃罩套上的三层蛋糕,微微一笑道:“生日快乐啊,小江。”
江迎秋从灯光熄灭那瞬起就处于发愣状态,听到这声祝福才找回神智与艰涩声音:“谢谢大家。”
“哎,不谢。”杨明达见江迎秋愣住了,以为这人是太高兴了,大手一挥嚷嚷道:“头一回准备惊喜,还怕你不喜欢来着,总之你没受到惊吓就好!”
“我很喜欢。”江迎秋看着蛋糕上的翻糖小人,眼睛亮亮的,表情也真诚得一塌糊涂:“真的很感谢。”
杨明达害了声:“你这孩子客气啥,要不是人小林说今个是你生日我们都不知道,你说要是错过一年才一次的生日那多可惜啊。”
江迎秋有点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我看你是拍戏拍傻了。”林思眷一点江迎秋脑袋,打开罩子,点了根蜡烛:“别的不说了,先许愿吧,记得好好想想,难得一次有理由的做梦机会。”
江迎秋对着自己的翻塘小人笑了笑,闭眼郑重许下一个白日做梦,睁眼吹灭蜡烛说:“好了。”
终于得了一个光明正大吃甜点的机会林思眷很兴奋:“吃蛋糕吃蛋糕,先说好我要寿星的第一块蛋糕,这样好运会降临到我身上。”
江迎秋没异议,剧组也没人和林思眷抢,如愿分到了第一块。
分了三块蛋糕后,第一层只剩下了一块,江迎秋小心翼翼用蛋糕刀将最后一块挪到塑料碟中,确保蛋糕完整又没有破坏形状后递给了季暮商。
季暮商其实已经饱了,但还是接过送上句感谢的话:“谢谢寿星。”
“不谢。”江迎秋说,蛋糕的第一层四舍五入一下也算第一块蛋糕,所以算是吃到了吧,所以算是会有好运吧。
江迎秋边暗道迷信,边忍不住偷偷注意季暮商,在看到季暮商用塑料叉子吃上了一口蛋糕,才算放下心。
三层蛋糕不可能人人都分到,也不是人人都吃,江迎秋分了几快后就放下了蛋糕刀,谁吃谁来切就好。
闹到这个点,杀青宴本该结束了,但由于临时多了江迎秋生日这个活动,杀青宴被迫往后推迟了一个点。
有私事的人默默告辞,没私事的人在剧组闹腾,期间江迎秋注意到季暮商接了电话匆匆离席。
独属于身边人的海洋气息消失,被隔绝的闷热空气逐渐包裹江迎秋全身,人一旦适应了某物的存在就会难以抽离。
江迎秋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矫情,边和杨明达打了声招呼走出会所。
江迎秋绕出廊道去了卫生间,出来时顺带去外面透了会儿风。
他没敢在外面待在太长时间,待了三分钟等身上的闷热散去不少就准备回去。
会所外葱郁的树木一旦到了夜晚就与被颜料加深了似的,层层掩饰遮挡住视野,给周围一切加上神秘色彩。
他前脚踩上台阶,后脚被人叫住。
“江迎秋。”
江迎秋踩空了一秒,不是脚下,是心脏。
他转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季暮商。
季暮商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长风衣,站的笔直,身下是道散落着月光的颀长影子,夜太黑看不清表情,也能远远感受到身上沉静又谦和的气质。
江迎秋总在心动。
“季总,你怎么在这?”他站在树下一动都不敢动,唯恐打破这刻的美好幻想。
季暮商率先朝他走过来,见人站在树下还是一副转不过弯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有趣。
他说:“我难道不能在这吗?”
“不是的。”江迎秋回答地又快又准。
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暮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他。
江迎秋狠狠一咬舌尖,为自己一时的心直口快感到阵阵悔意。
“哦。”季暮商一看江迎秋这幅样子就懂了:“你是觉得我走了?”
江迎秋被戳中了,心虚别过头。
不说话了,那就一定是猜中了。
季暮商低低一笑,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明显,与在耳边说话无异,他从怀中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用软皮包裹的礼物盒,递到江迎秋面前:“想什么呢?”
“连个礼物都没送上,怎么可能走。”
江迎秋一下子转过头,眼神愣愣看着礼物盒。
江迎秋的反应与季暮商料想象中的有些偏差,他抬了一下手示意说:“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他的视线终于绕回了季暮商身上,眼皮下垂,半遮住会暴露自己情绪的瞳孔,迟缓地抬起头,接过礼物盒:“好……好的。”
送了礼物,季暮商也没走,就站在江迎秋身边,等江迎秋拆礼物。
季暮商说:“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杨导和林思眷也没一个人通知我。”
说到这里,他语气带上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埋怨,像是随口抱怨似的,不过下一秒他就笑了一下:“临时叫人去买的,没来及细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季暮商送什么他都很喜欢,即使什么都不送。
江迎秋动作放轻拧开锁扣,屏住呼吸打开首饰盒,如同被掀去一层薄雾般,一条吊坠为枫叶的铂金项链闯入江迎秋眼前。
“谢谢季总!”江迎秋偏头定定看着季暮商,眼里闪烁着激动与满足光。
这是季暮商认识江迎秋以来,江迎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情绪外漏。
平日里永远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季暮商还以为江迎秋不会有这种或是伤心高兴之类的情绪,现在看来,是他判断有误。
江迎秋会有情绪起伏,只是他更为内敛,千万种情绪都藏在了眼睛里,只偶尔探出一脚。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季暮商莫名想摸摸江迎秋脑袋,想看这人眼睛会不会跟小猫似的瞳孔继续放大,但他知道不合适,因此只是想想,问道:“需要我帮我你戴上吗?”
江迎秋迟疑了下,接下来的话有点不太想说,但还是有必要说:“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嗯?”季暮商有点惊讶了:“不是你的生日?”
江迎秋不敢看季暮商,攥紧了软皮包装的首饰盒,说:“当初出道时需要填表,我就……随便选了个日期,后来有了点名气后百度百科上也没改,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个误会。”
季暮商对这个乌龙接受良好:“那你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江迎秋说:“不知道。”
季暮商说:“不知道?”
“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福利院,至于……生日,”江迎秋微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印象。”
“抱歉啊。”季暮商说,明明江迎秋脸上找不到一点苦涩,他却莫名地替江迎秋感到阵阵的揪心。
江迎秋很是大方:“没关系啊,而且你不要计较我骗了你们就好。”伸出手,又故作随意地询问:“那……这个礼物要收回吗?”
季暮商怔了怔,一个猜测浮在心头,他觉得江迎秋先前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这个问题是他在意的。
“不收回。”季暮商说:“假的生日怎么了,蛋糕是真的,礼物是真的,朋友是真的,快乐是真的……这些是真的就行。”
他继续说:“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江迎秋迟疑一瞬,然后果断道:“那就谢谢季总了。”
季暮商以前觉得人与人间客客气气是种相处之道,后来江迎秋时常将谢谢两字挂在嘴边,他又觉得有些生疏,而现在,每听一次江迎秋一本正经地说谢谢季总四个字,他就莫名地想笑一笑,也不知道是那一块戳中了他笑点。
可能是江迎秋这个人吧。
季暮商从首饰盒中拿出项链,枫叶吊坠坠下,江迎秋这颗时时悬在半空的心也跟着狠狠一坠。
季暮商拨开江迎秋碎发,很轻的一下,江迎秋却莫名浑身如过电一般一激灵,他指尖收进掌心,用疼痛劝自己镇定,不要失态。
季暮商勾上项链链扣说:“好了。”等江迎秋转过来,又说:“它很衬你。”
“谢谢季总。”
季暮商笑了笑,没发表任何评价:“这部片子拍摄完有什么打算吗?”
江迎秋老老实实回答:“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手头上有几个剧本正在看,但感觉都差点意……”
“来和韵吧。”季暮商打断他说:“来和韵吧。”
“嗯。”江迎秋有点疑惑之前约好的事为什么现在要提一遍:“之前不是就说好了吗?”
季暮商说:“没正式邀请过你,之前都是口头上的心照不宜,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江迎秋反驳说:“怎么会,我相信季总。”
季暮商对江迎秋盲目的信任不置可否,只道:“和韵有个剧本完工了,我觉得这个故事你会喜欢,等晚上回去我刚给你,你先别因为我的原因就着急同意,回去好好看看,再给我答复。”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不会坑他,但在季暮商的强烈要求下,只能应了声好。
季暮商又说:“那现在回去,不然一会儿杨导又嚷嚷着罚酒了。”
江迎秋落后季暮商一步,他看着季暮商踩上台阶,在季暮商即将迈入会所时,声量加高说了句:“季总,等一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季暮商脚步停了:“什么?”
江迎秋不答,一个人快步小跑着走到会所前台,接着季暮商看见江迎秋与前台小姐说了几句话,前台小姐从柜下拿出一个包装精湛的礼品袋。
再然后江迎秋顶着季暮商疑惑的目光跑过来,双手捏着纸袋伸出手:“送你的。”
“送我的?”季暮商半是惊讶半是稀奇地笑了。
“嗯。”江迎秋重重点头,眼中带着前厅映出的灯光,完整清晰倒映着季暮商,让季暮商觉得江迎秋只能看见他。
在这样的念头下,季暮商听见江迎秋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却是你的生日。”
季暮商愣了一下,没有接礼物而是很认真地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确实是季暮商的生日,他每年生日无外乎叫上好友吃顿饭,再顺手送上一个贵重礼物,不是什么新奇过法。
再加上这么多年了,季暮商自觉也不是个多么重要日子,一年不过也没什么,就参加了剧组杀青宴,但却没料到江迎秋会知道。
江迎秋丝毫不心虚地甩锅到经纪人头上:“黄哥告诉我的,叫我’讨好’下资方。”
季暮商手指屈起,指骨漫不经心地一点礼袋,“那你现在这在’讨好’我?”
江迎秋攥着纸袋,犹豫一下点了头。
季暮商这才收了礼物,不过他没打开。
回去后杨明达喝大了,没注意到江迎秋与季暮商中途失踪又回来了,两人也都得了空闲。
酒过三巡,这场杀青宴终于散去,剧组众人纷纷离开,季暮商喝了酒在一楼大厅等车,江迎秋路过时打了声招呼:“季总,再见。”
季暮商说:“回见。”
代驾来得有些晚,剧组的人离得差不多了才到,比预计抵达时间晚了十五分钟,不过季暮商今晚心情好,没给差评,这点小小误差他可以忍受。
回去洗完漱,季暮商正准备把剧本发给江迎秋,瞄见茶几上的纸袋,顺手拆了礼盒。
江迎秋送他的是款袖扣,没什么过多装饰,低调内敛,与季暮商气质出奇吻合,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个品牌的袖扣价格还挺引人注意。
虽说他送江迎秋那块项链也不便宜,但与这枚袖扣相比,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季暮商把玩着袖扣,看着它在客厅灯光下折射的光泽,那光泽熠熠生辉,与江迎秋在大厅送他礼物时看向他的目光很像,都一样的耀眼,一样的好看。
季暮商莫名翘了一下嘴角,打开手机把《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发给了江迎秋,江迎秋回了个“ok”的手势。
之后两人再没有别的话,季暮商退出微信,点进了微博,进入微博界面,自动刷新,弹出的最新一条消息是来自江迎秋。
江迎秋这条微博来自二十分钟前,配图是那家会所的弯月。
弯月明亮,月光如水。
配文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新的一岁,要事事顺遂,要平安喜乐。
季暮商眉心蹙起,盯着这行配文总觉得有些奇怪,顺手点开了评论区。他不想多想,但又有江迎秋小号在前的先例,他不得不多想。
“啊啊啊啊,蹲到了,蹲到了!”
“hhhhh,我就知道,江迎秋杀青、开机不营业,生日那天一定会上线!”
“哦耶,我又才猜对了,秋秋今年的生日文案又是:新的一岁,一定要BLBLBL……”
“楼上的姐妹,这还用猜了吗,江迎秋哪年的生日祝福不是这样,跟完成KPI打卡似的[哭笑]”
“不懂就问,森耀旗下发生日文案格式只有什么要求吗[哭笑]”
“咱们这些老粉就来数一数江迎秋每年的生日文案[图片]”
季暮商顺手点开了图片。
图片由五张屏幕截图拼接成一张大图,五张截图都是江迎秋历年的生日文案。
与前几年纯文字文案相比,江迎秋这回的“生日”文案貌似慷慨很多,最起码多了配图-
新的一岁,要前途坦荡,要万事可期-
新的一岁,要自在随风,要日日欢愉-
新的一岁,要生活明朗,要岁岁年年-
新的一岁,要春祺夏安,要秋绥冬禧-
新的一岁,要顺遂无虞,要皆得所愿。
每一年,从来都不缺。
季暮商从最开始就蹙起的眉心逐渐舒展开,点了保存图片后收了手机,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只是江迎秋的习惯……
第54章
剧组拍摄告一段落后季暮商有段时间没见到江迎秋, 一来是各自工作交集少,二是江迎秋与前东家的合同还有段日子到期,私下约定再好,也不能摊到明面上。
大约是两周没联系, 某天季暮商开完会打开手机看见江迎秋五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季总, 我看完剧本了-
怎么样?
江迎秋只回了他一个字-
接。
季暮商对着这个字莫名短促一笑,回说:那我到时候叫上编剧与导演见个面,然后细谈。
饭局订在三天后,季暮商到得早提前点完餐, 等江迎秋全副武装进来时,季暮商一一介绍道:“总导演井学名,制片人高良策,摄影指导吴青槐……《二十四天的倒计时》编辑厉菁,至于这位你应该熟悉吧, 原作《穷途末路》编辑孙琳,也有参与剧本设计。”
孙琳大方笑笑:“老相识了。当初拍这部片子时男女主角没一个能经手,陆柏算是为数不多我能经手能过问的角色, 也算是亲自敲定过。”
虽说这种情况在娱乐圈甚是常见,但孙琳这么毫不避讳一说,江迎秋还是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
幸好孙琳也没在意,跳过这个话题。
季暮商组这场饭局没别的目的,就是让江迎秋见见个人,交流交流感情,不然以江迎秋的性子等到开拍还与剧组制作团队处于一个半生不熟的状态,那多尴尬。
其实季暮商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江迎秋在这个圈沉浸多年,人与人相处间的度早就把握得一清二楚了。
认完人,顺带讨论下其他角色的选角问题,至于经费投资等问题,和韵财大气粗,向来不在意。
幸好这话没让赵承泽听了去,毕竟每次超出经费的部分都从宣发费用里扣。
不是正式的饭局,几人说话都没顾忌,一路聊到天南地北,不到十人的饭局有两个酒痴,井学名和孙琳皆是无酒不欢,以酒会友。
江迎秋提前做了工作,带了两瓶好酒,虽不是有价无市的那种,也是历久弥香。
井学名和孙琳一闻就知道是好酒,都不是小气的人,当面就开了酒,分了喝去。
酒劲上来后,江迎秋话明显多了,向井学名推荐了几位曾经拍过戏的演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季暮商从二楼洗手间出来,看见江迎秋一个人站在春喜大厅门前。
和那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
季暮商脚步顿了顿,莫名记起他对116说江迎秋与林思眷相配的场景,谁知不过几月时间,再回到春喜,他的想法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起上一次江迎秋一直在盯着春喜门口右侧,季暮商视线移了下,但除了绿植盆栽就是雨伞架,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季暮商看了一眼便收回,踩着木质楼走到江迎秋身边说:“需要送你吗?”
江迎秋晃了下手机界面:“叫车了。”话才说完,打车软件弹出条消息,显示车主临时有事,取消了这趟。
江迎秋:“……”
见江迎秋表情古怪,季暮商道:“怎么了?”
“没事。司机临时有事取消了这趟。”
季暮商对江迎秋没脾气这点很佩服,眼睛弯起藏着点不显山露水的笑说:“行了,别折腾了,这个点人流量大,现在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送你程也不耽误什么,而且……我也没喝酒,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季暮商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却把江迎秋所有回绝的路堵尽,让江迎秋找不了一点理由拒绝。
上车的一瞬间江迎秋就后悔了,空间太私密了,季暮商的气息太浓郁了,像团雾一样包裹着他,不强势但也不容拒绝。
更别提他还喝了不少酒,酒味在封闭的空间蒸发,很不好闻。
也不知道季暮商是怎么忍受的。
江迎秋小幅度扭动着身体,争取离对方远一点。
然而,随着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那股难闻的酒味仍没有消失,甚至因蒸发而扩散开来,江迎秋忍了会儿询问道:“可以开窗吗?”
季暮商说:“你出了汗。”
“不会感冒的。”江迎秋怕季暮商不信,又面不改色地补充:“我免疫力很好的。”
季暮商隐隐觉得对方有点紧张,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
而且还是那种季暮商不照做,江迎秋下一秒就能跳下车的紧张,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发生,季暮商降下了车窗。
沁凉的夜风吹来,不仅吹散了酒味,也送来季暮商身上清新自然的海洋香水。
江迎秋闭眼靠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鼻子,就一下。
正值晚高峰,红灯一盏接一盏,季暮商侧过头见江迎秋阖着眼,以为这人是睡着了,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汽车鸣笛与行人吵嚷声交织在一起的噪音。
在又一个红灯间,江迎秋睁开了眼,长久没开口的嗓音有点哑:“谢谢季总了。”
“又谢什么?”季暮商指腹点着方向盘,黑目沉着略显凝重,眼尾又反差晕染着笑,闪着光,朝江迎秋看过去时格外漫不经心。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这个“又”字用的莫名其妙,琢磨了几秒没摸到头绪:“班底啊。”
导演井学名不必多提,与杨明达齐名,这些年间逐渐转国际,编辑厉菁与孙琳皆是获过数个重量级奖项,塑造过无数脍炙人口的角色,制片人与摄影指导均有操刀过经典影片。
江迎秋有自知自明,虽然参演《蓝调时刻》获得一致好评,但在电影这个圈,他也不过是边缘人物罢了,以他目前的地位接触不到这么好的本子,这么好的制作团队。
“如果不是季总,我怎么会碰着这么好的制作班底。”
他语气很真诚,是谁听了都会心花怒放并夸上一句这孩子真会说话的程度,但偏偏遇见了季暮商,季暮商不仅不吃这一套,甚至是希望江迎秋永远不要把这一套用在他身上。
“别这样对我说。”
季暮商语气是从未有过严肃,激得江迎秋心脏一悬,不禁反思起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抱歉。”季暮商意识到没稳住情绪,没任何架子地痛快道歉:“刚语气有点严肃,没有对你不满的意思。”
江迎秋怔愣一下说:“不用道歉。”
季暮商不需要对他道歉。
季暮商已经对他很好了。
“用的。”季暮商坚持,“我刚刚语气算不上好,我知道,我现在想,也许那句可以用别的话代替——”
他道:“江迎秋,不要妄自菲薄。”
“你很好,你有足够的能力让井学名他们选择你。”
凡是只要做了个开头,之后就简单了。季暮商将车停在路边,在说了第一句后心情逐渐平稳,语速也逐渐放缓:“井学名是在看过你出演的《穷途末路》、《蓝调时刻》等片子后才接下这部。”
“其他人也不例外,倘若比没有足够的能力谁出面都不好使。”
“而且,你好像也高估我了。”季暮商丝毫不避讳在江迎秋面前承认自己没有他相信中的那么厉害:“即使我动用全部关系,我也说服不了所有人,顶多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你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多注意注意你。”
“实话告诉你,《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在没启动时我就已经确定了你,你的《穷途末路》给了我启发,所以我找到孙琳买下了版权,又拜访了厉箐重新创作,可以这么说——陆柏这个角色揉入了你的许多性格特征。是你让这个虚构的角色有了原型。”
季暮商道:“在《风筝》杀青宴上,我对你说不必考虑我的因素,叫你好好看看剧本,细细权衡再做确定,这话是骗你的。”
江迎秋从最初就陷入宕机的眼睛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惊讶、不解、困惑……各种情绪都杂糅在一双如秋水的瞳孔里,到最后尽数遮下,缓缓道:“没关系。”
季暮商:“……”
季暮商直接气笑了。
敢情他说了一大串,江迎秋注意力全在最后一句上。
重点是这个吗?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一脸诚恳回望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前那个机灵周到的江迎秋哪去了,被面前这个呆头呆脑的江迎秋吃了吗?
但他知道,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江迎秋。
季暮商缓了会儿,缓掉那点不争气的情绪后重新说:“重点不是有没有关系,而是我当时在装,我在装大度,在装不在意,我当时是希望你接的,最好是立马接下的那种,因为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能诠释陆柏。”
“并且,如果你没有接,我还会不择余地地打感情牌,如果感情牌没用,等你签了和韵,你不接也得接。”
“你看,我根本没那么好,而你有那么好。”
季暮商剖白完自己,又道:“我现在这么说,你懂了吗?”
季暮商这番强势的话给江迎秋心灵造成了不小冲击,实在是颠覆了季暮商以往的形象,嘴唇张张没找声音,便自己默默消化起。
季暮商不着急,车窗打开一条小缝,让自己清醒清醒,大约五分钟后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再一次问道:“现在,懂了吗?”
江迎秋说:“懂了……”
季暮商嗯了声,真好教。
江迎秋紧跟着郑重保证道:“我会演好陆柏的。”
“嗯。”季暮商抬起手,想揉揉江迎秋脑袋,临了想起不合适,中途紧急改了方向,拍了两下江迎秋肩膀道:“好好演,别叫我……和韵亏本。”
十月十二日,一条微博悄无声息登上热搜, #一线男星江迎秋与森耀解约,随后江迎秋与森耀接连发出声明。
同一时间,江迎秋也坐进了和韵传媒会议室。
季暮商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推给江迎秋说:“好好看看合同,省得被人坑了。”
江迎秋眼睛一眨,还没回话,有人推开会议室大门
“suprise,everybody。”
赵承泽端着两杯温热咖啡转了个华丽三百六十度,又推着咖啡到两人面前,接连感叹,“啧啧啧,小秋前脚发了声明,后脚人就出现在和韵,要是被森耀的人知道还不得气死。”
“试试。”赵承泽特自来熟,绕到江迎秋身边:“我新买的咖啡豆。”
江迎秋有礼貌地点点头:“谢谢赵总,我喝白开水就好。”
季暮商有点不耐烦:“工作做完了?”
“没做完。”赵承泽理直气壮拉过把椅子:“你们进行你们的,我就在旁边看看,不耽误不耽误。”
季暮商懒得理他。
江迎秋也自动忽略赵承泽,翻过页继续看合同,在看到收入分配一项时停住了,推着合同到季暮商眼前:“季总,这是?”
收入分配包括固定片酬、衍生分成、票房分成等,其余倒是正常,唯独票房分成那栏出了偏差。
一般票房分成,明星获得票房收入比例皆是在2%-15%间,即使超出也不过20%,但这份合同,显示的占比却高达25%,也不怪江迎秋惊讶。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说的是哪一处,扫了一眼便笑着解释了句,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之前说过给你算工伤的。”
江迎秋呼吸滞了一瞬,当初只以为是随口一提的话没成想真的有回应,还是以这种方式,他很开心,但反应过后立马摇头:“太多了。”
“什么工伤?什么太多了?”
没等季暮商说些什么,赵承泽得了信凑着脑袋去看,瞄见黑底白字的25 %一下子蹦起来了:“我靠,季暮商你要做什么!”
季暮商耳朵疼:“这没你事。”
“没我事?什么叫没我事?”赵承泽第一个不服:“你这时候倒大方了,我们宣发部却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用。”
季暮商冷冷道:“你们哪回费用不够?”
赵承泽:“……”
他心虚。
赵承泽知道季暮商下了决定的事难以改变,他这么做必然是有理由,外人都道季暮商谦和随性,是最好说话的资方,但在生意场上沉浸多年,要是真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因此,季暮商不惜做出这么大让步也要把江迎秋签过来,那就证明江迎秋有这个能力。
见江迎秋迟迟犹豫,身为和韵的副总外加宣发部总监赵承泽觉得有必要为公司建设出份力。
“你这孩子,怎么看见钱还不捡啊。”赵承泽一拍手,满是痛惜。
“你想啊,季暮商既然立了这合同,那就证明季总财大气粗,不差这点票房分成,而且,你要是真觉得多,那就好好拍戏,票房高高飞,和韵不也挣回钱了吗……”
任凭赵承泽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口干舌燥,江迎秋也八风不动,只看着季暮商,像是非从季暮商这得到回话才罢休。
“是真的,所以……”
季暮商唇边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争取努努力,票房高飞,让和韵多挣点。”
他递着黑色签字笔到江迎秋眼前,说起玩笑话:“也让我多挣点。你看行不行?”
江迎秋与季暮商对视一瞬,拨开笔帽,签了合同。
赵承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鬼,他洋洋洒洒八百字演讲比不上季暮商轻飘飘一句?
签过字,江迎秋推着合同给季暮商说:“一定。”
这是在回应他那句叫江迎秋努力。
季暮商应了声好,顺带扫眼合同,就这一眼,眸光就挪不动了。
合同上的乙方不是江迎秋三个字,而是两个季暮商全然陌生的字眼-
江寥。
洞察季暮商的分神,江迎秋主动解释说:“哦,这个是我本名,江迎秋是艺名。”
季暮商问:“为什么不用本名?”
大多数艺人改名一是本名没有辨识度,二是过分迷信相信风水,出道时会找人专门算上一卦。
“江寥”这个名字虽不如“江迎秋”有辨识度,但也不差,至于第二种,季暮商没考虑,他觉得江迎秋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不是什么秘密,季暮商问了江迎秋便回答了:“前公司说我本命寓意不太好。”
“公司说’寥’这个字有寂静空虚的意思,怕我真会像这个字一样沉寂下去,就取了艺名。”
季暮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赵承泽道:“《逢春》宣传片没拍摄完,你去盯会儿。”
“啊?”
不是拍完了吗?
疑惑刚冒出,赵承泽意识到季暮商这是想支开他,怕是接下来的话题涉及到了江迎秋隐私,站起身应了声好,顺手带上来会议室大门。
赵承泽走了,季暮商没着急开口,指腹点着合同上“江寥”二字,一种名为心酸揪心的情绪流淌而出:“那’江迎秋’这个艺名是自己取的,还是公司取的?”
江迎秋僵了一秒说:“自己取的。”-
你这名字和小江现在的名字还挺有缘,暮商是九月,九月那不正值秋天吗!迎秋迎秋,欢迎得不就是秋天吗!
脑中不合时宜忆起这几句话,季暮商听不出情绪地哦了声,也不知是联想到了哪处,总之是问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手心开始冒汗,心脏跳得也快跑出胸腔,江迎秋定了定心神,道:“因为我喜欢……秋天,而且试的
第一部戏是在秋天,也算是图个好兆头,希望在秋天能收获果实。”
“这样啊。”
季暮商唇边晕染出笑意,眼睛定定看着江迎秋,是极为真心的样子:“祝你能得偿所愿。
“……也祝你春开花秋结果。”他又慢慢地说。
江迎秋一怔,后一笑:“谢谢季总的祝福。”
第55章
送走江迎秋,赵承泽推开办公室,扫了圈,对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季暮商道:“刚和小秋聊什么呢?”
季暮商冷冷瞥了赵承泽眼:“你那往外冒的好奇心该收一收了。”
“收什么收。”赵承泽浑不在意,盯着刚签好的合同:“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别说。”
赵承泽嗨了声:“我就知道你就这么说,我偏要和你唱反调。你记不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江迎秋面对你时好像很紧张,虽说现在不这样了,但迎秋迎秋,迎得不就是九月的秋吗?”
“而且,你不要忘了,江迎秋刚出道时演了许多和韵的片子,准确来说是跑龙套。”
赵承泽点着合同上“江寥”二字:“森耀既然让江迎秋改了名,就证明他们看出江迎秋是个好苗子,肯定会专心培养,那他这个时候还抽空去和韵旗下的片子跑龙套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暮商抽出赵承泽手里合同,合上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赵承泽琢磨了会儿, 没把话说死:“江迎秋应该对你不一样。”
季暮商没回答这话, 嗓音沉缓平静提了别的事:“你知道吗,江迎秋的生日也是在九月二十二立秋那天。”
赵承泽有点诧异:“嗯?那你们这还挺有缘。”
“但他的生日是假的,他对我说,是随便挑的日子。”说完,季暮商又道:“他就是对我不一样。”
赵承泽:“……”
赵承泽罕见有点无语外加没话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的。”季暮商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赵承泽:“……”
赵承泽一走,办公室重归宁静,季暮商收好江迎秋那份合同,决定亲自保管。上了锁后, 季暮商视线绕回116身上,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波澜,让人难以判断他此刻的心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116飞舞的身子霎时停了:【知……知道什么? 】
“知道在《璀璨星光路》这本书中江迎秋暗恋了五六年的人不是林思眷,”后面的话季暮商说得艰涩:“……而是我。”
季暮商在发现江迎秋的心思后,根本就没细想,只认为是他相处没把握好相处的度,所以才让暗恋了林思眷五六年的江迎秋莫名把这份喜欢转移到他身上。
是他的问题,因此他时时自我反思,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来他想不起从前与江迎秋有过什么交集,二来他认为自己也没这么大魅力。
但接二连三的事摊在眼前,他就不得不细想深究了,初次遇见江迎秋响起的100%心动指数、弄错的手帕、同款的香水手链……都是证据。
太多了……
沉甸甸的情绪压在心上,喘一口气都费劲,这些证据无一例外,全化为一双看不见的手刮擦着心脏,血液沿着洞口汩汩流出。
太难受了……
116品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抖着身子往后退。
【嘤。 】
季暮商点着116脑袋,不含情绪的眼神自上而下投至116身上,命令道:“说话。”
他力道不大,但一下一下点着的动作对116这个还没手掌大的光球来说实在有点吓人,犹犹豫豫半天,憋出句:【知……知道又怎么样? 】
“是不会怎么样。”季暮商说:“但我现在有点难受。”
“我现在只庆幸,当初没有做出什么真正撮合林思眷与江迎秋的举动,也没让江迎秋发现我有这个心思,这个念头。”
“不然这太难捱了。”
季暮商说:“左右我已经知道,现在你大可以告诉我,这本小说无法HE的真正原因。”
116与季暮商对视了许久,知道再隐瞒下去确实没有意义,只好老实交代。
【这本书始终无法HE的原因——男主江迎秋觉醒了自我意识。 】
【他没有按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走下去。 】
【他不爱女主了。 】
【他挣脱了剧情的控制,导致剧情走向无法控制。 】
【所以……我来了,我从这本书中挑选有缘人来修正剧情,矫枉错误。 】
“所以你选了我。”
“你让我亲手断了江迎秋的你念头,并把他推给林思眷。”
季暮商嗓音徐徐,明明不是压迫性的语调,116去听得胆颤心惊,光球都变成了恐惧的紫罗兰。
116立马道歉,道歉的速度死神都追不上:【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宿主大大,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不用道歉。”季暮商深知道歉也没用的道理,而且他也不需要这份道歉。
他只关心一件事:“你知道江迎秋为什么喜欢我吗?”
【不知道。 】
116这回回答的果断:【我只知道《璀璨星光路》原作的剧情走向,由于江迎秋觉醒了自我意识,剧情早已回不来了,每一步都不可控。 】
季暮商嗯了声,不再问了。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有条不屡地选角、选址、拟定合同、制定拍摄计划……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没心情想别的事。
这部片子和韵全权投资,众多投资方想分一杯羹,其中不少都是圈里有声望的项目投资人、制片方,有些还算上季暮商前辈,每日光与他们打太极就花了不少心思。
更别提导演与编辑组都对《二十四天的倒计时》这部片子寄予厚望,所有选角亲自过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来面试的人不在少数,质量却良莠不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底气。
季暮商作为资方也有参与角色选角,中场休息头晕得厉害,他只能说珍馐美馔在前,后面什么都是残羹剩饭。
他喝了口水润润喉翻过下一页信息表。
井学名瞧见季暮商的头疼的样子,哈哈大笑了声:“季总这是不耐烦了?”
“不耐烦到没有。”季暮商从善如流道:“就是有点坐不住了。”
井学名毫不避讳讲着趣事:“坐不住正常,想我在国内拿了最佳导演奖后的
第一部片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试戏,光是选角就用了四五个月,这才哪到哪。”
季暮商稳了稳心神:“受教了。”
孙琳也跟开了个玩笑:“井导这么一提,我倒是希望季总能塞进来几个人了。”
话音刚落,有人推开了试镜室大门。
江迎秋穿着连帽卫衣牛仔裤,踩着双白球鞋走了进来,一身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清爽又清爽,活脱脱一个未出校园的男大。
井学名最先反应过来:“小江来了?”
“有活动路过这,就过来看看。”江迎秋道:“没打扰吧?”
厉箐道:“不会。”
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季暮商多看了他几眼,等江迎秋朝他这面看过来时才道:“一会儿有事吗?”
江迎秋摇摇头:“没事了,工作都结束了。”
季暮商若有所思地点头,吩咐场务在他身边加张椅子:“一起看会儿?”
“可以吗?”
季暮商是真对江迎秋时刻的小心没脾气了,怎么和其他人相处都进退有度,一遇见他就变得迟钝又谨慎了,是因为喜欢吗?
“你是男主,选角是和你搭戏,你不可以谁可以?”
江迎秋笑了笑,安心坐下来。
正在选角的是陆柏妻子李寄灵这个角色,在陆柏确诊了胶质肿瘤后两人有几段吵架的戏份。
吵架这种戏份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你不能演得面目狰狞,情绪单一,相反,你得层层递进,从对陆柏自甘堕落的不可思议到悲痛,再到愤怒。
于是,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形同陌路。
季暮商当时看到剧本时还感慨着摇头,暗道,虽然江迎秋不相信爱能长久与自身有一部分关系,但这种爱情破灭的角色演多了,难免不会潜移默化。
中间休息结束,季暮商把演员信息表往江迎秋推了几下,开始新一轮面试。
一直面试至下午五点,各自散去,中途有个合作方顺着味来了,想在片里差个人,季暮商又去打太极应付了一番,再出来时外面下了小雨。
雨打落叶,秋雨总是带着萧瑟凄寒,密密斜织着,勾连天地。
季暮商走到门口,站在与江迎秋并肩的位置:“还没走?”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季暮商的声音一并传来,江迎秋向他看过去道:“没开车,一会儿小白来接我。”
“需要伞吗?”江迎秋拿着把黑伞,朝他晃了晃:“小白来的时候会带伞。”
“谢谢。”季暮商接过说:“不好意思白拿,送一程?”
江迎秋笑着婉拒:“不用了,小白估计三五分钟后就到了,让他白跑一趟回去后又该炸毛了。”
“那好,回见。”季暮商也不勉强,撑开伞跨入雨幕:“伞等下次还你。”
江迎秋隔着层雨回视季暮商,慢慢道:“不用还,送季总了,就当是贿赂上司。”
季暮商道:“那你贿赂成功了。”
目送季暮商消失在视野,江迎秋叹了口气回到大厅,想着,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面试有条不屡进展着,季暮商时不时去面试厅看看,也算是充实。
结束一天工作后,季暮商开车回家,窝在中控台的116从东面滚到西面,又从西面滚到东面,最终开口道:【宿主大大,你觉不觉得咱们进度有点慢吗? 】
116挺长时间没出现,季暮商都把它给忘了,还以为116走了,留这个书中世界自生自灭:“任务还在做?”
116洞察季暮商的心思,光球气得变大了点:【我们这些做系统的很有职业道德,在没有达成HE结局前是不会离开的! 】
季暮商丝毫不关心:“哦。”
不走就走呗,反正这任务他是做不了一点了。
116:【……】
哦什么哦啊……
116气哼哼地一滚身子,缩回休眠舱了,他不想和这么没有事业心的宿主大大说话了。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黑色保时捷稳稳停在一座自民国时期保留下来的三层独栋小洋房前,季暮商有挺长时间没回家了,前些日子家里来了电话,说是他再不回家就见不着自己母亲了。
季暮商母亲卫玉兰是位老艺术家,正高级的国家演员,这些年逐渐深居简出,父亲季阜则在省交通局,还得过几年才能下任。
季暮商到时,卫玉兰在厨房忙乎,季阜在打下手,客厅播放着影片,季暮商扫了眼,意外发现是前不久刚上映的《风筝》。
后期组加班加点,剪出了片子,准备无误后在电影院上映,票房一路长虹,江迎秋也由电影圈的边缘人员逐渐获得一致好评,为和韵创下了不少票房收入。
卫玉兰知道这片子是季暮商投资的,端菜上来时顺嘴夸赞道:“拍得不错,演得也不错。”
季暮商应了声,拍张照片发给江迎秋,又将卫玉兰那番话原翻不动复述了遍-
代我向前辈问好,谢谢了。
季暮商谨遵吩咐问了好,吃饭时陪卫玉兰和季阜聊了几句和韵下半年的计划,以及业内极具特色的导演。
走前,卫玉兰叫住他,从冰箱里拿出挺多东西:“有包好的饺子、馄饨,忙起来没时间吃饭一煮就行,这几罐是闲来没事腌得咸菜……”
等卫玉兰一一絮叨完,季暮商道了声好,一手里拎着保鲜袋以及各种瓶瓶罐罐,一手打开后备箱,刚要放进去,倏然瞥见一把黑伞。
是江迎秋那把雨伞,当初说好下次还,结果事赶事,一时不察给忘了。
放回各种吃食,顺手拿出雨伞,准备放回驾驶座,省得下回又忘了。
黑伞放在眼前,季暮商关上车门正要系上安全带,动作倏然停止。
季暮商动作凝滞片刻,眉目凝重拔了拔黑伞伞柄,在看到伞柄处标准的十字架品牌花纹时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这人看起来好相处,没架子,但家世摆在这,吃穿用度一向是往好这面来,没委屈过自己,只不过他惯常低调,这点常被人忽略了去。
他念旧也精细,手帕、香水这类似私人物品只用同一个品牌,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就连雨伞也是,这家品牌主服装,雨伞连副业都算不上,估计是创始人闲来无事设计着玩,后来再没生产过,知晓人甚少。
而且伞柄品牌花纹磨损痕迹,与家中其他几把雨伞一致。
所以这把雨伞只能是他的。
季暮商凝着这把雨伞,连带着经年累月遗忘的记忆也借由黑伞这一描点追溯而来。
季暮商大四那年与几位好友成立了和韵,他没借家里的势,倒不是说什么要证明自己,年少轻狂罢了,忙碌了一二年,走了不少弯路,吃了不少明亏或暗亏,投资的片子不说血本无归,也挣不到几个钱。
事情转机大约发生在两年后,他接触到一个喜剧片本子,笑点密集,也不是强制拔高立意说教类型,如果顺利拍出并在春节档上市,那对和韵来说无疑于一汪回春的清泉。
但和韵当时能力资金都不够,项目无法启动,不得不与别家公司合资。
合资那家公司负责人也好说话,只有个要求,那就是塞个人来饰演主人公家的儿子,季暮商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不允许瑕疵的存在。
负责人没说什么,让他看了要塞进组那人演技,季暮商给面子看了,演技虽不惊艳,却也过关。
那角色不需要过多演技,戏份又从开头占到结尾,是不吃力又讨好的那类。
季暮商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这部片子太重要了,顺利的话和韵能回血并成功上市,但前提是能拍出,他思忖了一下午,最终同意了。
试镜当天,有关系的人都知道这个角色内定了,没人再试,可挡不住有些人没关系没消息,于是有人试镜了这个角色。
记忆越来越清晰,甚至是每一处细节都记起来了。
他想起那人试镜时正值夕阳西下的下午,大面积的蓝色与橙色交织成天然的油画,想起穿堂风呼啸而过,吹起演员表一角,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折痕,更想起那天试镜的全过程……
眼前一亮的演技,硬生生赋予了配角不输主角的光彩。
但是不行,他与人做了协定。
那人是最后一位试镜者,试镜结束外面同样下了雨,他在屋檐下碰见了对方。
对方带着鸭舌帽,几滴雨溅湿了帽檐,不像是有车的样子,估计是在等出租车,雨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从大楼到公交走几步路的功夫足以淋湿对方的T恤。
对方满怀希望来,又让落空而去已经是季暮商的不是,衣服再湿透那就是真的不该了。
说不清是几分愧疚,季暮商把带来的黑伞给了对方。
对方帽檐压得低,看不清神色,只在接伞途中抬了头,露出一双澄净又纯粹的眼瞳,像是山间上映着日初金光的那抹雪。
现在回看,没成想他就是那个没眼光的资方。
还真是捉弄人,也不知道江迎秋听到他这话时是个什么心情……
应该不会好受吧……
会不会到现在还认为是他当初演技不过关……
心脏酸软得难受,季暮商降下车窗,企图换掉这股压抑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名为心疼的情绪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最后沉声说道:“116,江迎秋他喜欢我。”
116滚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在中控台上,蹦了一下当点头回应。
季暮商指腹刮着黑伞伞柄,一遍又一遍,低低地重复道:“江迎秋喜欢我啊。”嗓音沉吟,不像是说给116听,倒像是自言自语。
116脑袋开始冒问号了,搞不懂这位宿主大大为什么要说两遍同样的话。
季暮商对116的疑惑置之不理,又一次道:“江迎秋他喜欢我,喜欢了好多年。”
116 :【宿主大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恍然大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季暮商开了车窗,让风吹进来:“但我这次想给他回应。”
116:【……】
它就知道!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季暮商定定看着116 。
116找上门时,曾对他说,言情小说以HE的欢天喜地大结局吸引读者为目的,无法HE致使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极不稳定,一个不慎可能彻底消亡。
但他觉得116一定有办法。
他也只能相信116有办法。
头一次被寄予厚望的116:【……】
有点惶恐是怎么回事。
116默默缩回后台修改《璀璨星光路》分类,默默向执行官打报告,又默默穿回来:【好了。 】
116小小的身躯承载着大大的能量,绕着季暮商兴奋地飞舞一圈:【我已经将《璀璨星光路》划入bl列了! 】
【宿主大大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
第56章
116以为他修改完《璀璨星光路》属类后, 宿主大大会立马找到江迎秋并作出回应,这样宿主大大就不会再心痛了,也能顺道刷满HE进度。
简直是一箭双雕,皆大欢喜!
但116跟随季暮商一周,却没见宿主大大做出任何表示,甚至在这一周内都没有与江迎秋见面。
它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但也深知不懂就问的道理,在宿主大大办公桌上滚了圈,没按捺住好奇心:【宿主大大你为什么不和江迎秋表白啊? 】
季暮商写策划案的手一顿,看向116 ,目光平淡地蹙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和……江迎秋表白?”
【啊? 】
116惊了,开始自我怀疑了,登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人类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你……不喜欢江迎秋吗? 】
“喜欢啊。”季暮商打字动作流畅不断,伴随着节奏的打字声,用最为稀疏平常的语气一字一句落下。
116又开始探头探脑了,从办公桌飞到电脑上方,不耻下问道:【那……不表白吗? 】
季暮商视线从电脑屏幕绕到116身上, 一点光球, 格外认真道:“谁对你说喜欢就一定要表白了。”
怕116不解,季暮商又说:“江迎秋喜欢我不也一样没表白。”虽是不满的语气,尾音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
116:【……哦。 】
是它不懂了。
116缩回休眠舱, 准备找几本言情小说弥补一下自己这方面空白的知识面。
116溜了, 打扰的球消失,季暮商却也没了写策划案的心情,从最下方抽屉拿出份合同,翻到最后页,对“江寥”两个字看了又看。
倒不是他不想找江迎秋坦诚公布, 而是江迎秋他会跑,会缩进壳子里。
即便他对江迎秋说自己喜欢他,以江迎秋的性子肯定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倘若他足够真诚,江迎秋相信了他的话,在一起了,江迎秋也不会安心,他会时时悬着一颗心,做好随身抽身离去的准备。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绝对是江迎秋能做出来的事。
江迎秋一个人缩在龟壳里走了这么长时间,生拉硬拽地叫江迎秋出来,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反应一定不会是温暖,而是惧怕。
阳光有时也能伤人,季暮商不想再让江迎秋受伤了。
而且,他与江迎秋来日方长,他会叫江迎秋见到阳光。
距离《风筝》播出已有一周时间,好评如潮,剧组跑了几场路演,江迎秋也破例与林思眷一起参加了档综艺节目宣传影片。
《风筝》作为一部小众文艺片,且在非节假日期间创造了三亿票房,是极为漂亮的成绩。
虽说和韵旗下有不少片子比《风筝》票房高,但这部片子是和韵第一步独立制作并投资的片子,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未经他人手。
算是为和韵今后的独立制作文艺片开了个好头。
和韵今年只剩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这个项目,其场地与选角均已完毕,季暮商直接给全体员工放了两天假。
赵承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里躺了一天就坐不住了,当天晚上就闲得发慌给季暮商发了消息-
爬山,去不去?
季暮商正在家看江迎秋演过的片子,准确来说是江迎秋刚出道时在和韵旗下跑龙套的影片,剧情少得可怜,更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镜头,纯背景板。
但季暮商看到还挺津津有味的,在一众背景板中寻找江迎秋这个活动很奇怪得让他有点上瘾-
不去。
季暮商没时间,回完消息继续在背景中寻找江迎秋-
去呗,正好你帮我问问小秋和林思眷去不去,天天扎在剧组不憋屈。
季暮商眉梢一动,打开和“固执的乌龟”的聊天框,担心对方拒绝没立马说做什么,只问道:明天有空吗?
江迎秋回复来的很快-
有,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约你一起爬山,赵承泽与林思眷也在,一块出来玩玩,赵承泽是宣发部总监,正好熟悉熟悉,以后有的是交集。
季暮商把江迎秋所有拒绝的路都堵死,江迎秋能说什么呢,只能回一个好字。
得了回复季暮商继续看在背景板里找江迎秋,找到后想了想给江迎秋发了过去,顺带明知故问道:这个人是你吗?
这次,江迎秋回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嗯。
季暮商指腹在这个孤零零的“嗯”字上轻轻一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真得高冷啊……但也蛮有趣的,他想。
季暮商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不能过分,一旦被江迎秋察觉到端倪,只怕这人又带着龟壳溜走了,虽然溜走速度不快,他能追上,可他不喜欢。
只是他刚准备放下手机,某只乌龟出人意料地往下提了句-
怎么突然看起这部电影了?-
闲来无事,看看和韵以前的片子。
江迎秋又回了-
还挺巧,当初跑龙套时都没想到这是和韵的影片。
这句话弹出的瞬间,季暮商就笑出了一声。
这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江迎秋大抵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擅长做这种撇清干系的事。
季暮商嘴角噙着笑,打字附和着江迎秋-
是挺巧,你和和韵很有缘-
谢谢季总。
又来了又来了……
隔着层手机屏幕,季暮商都能想象到对面江迎秋的样子。
一定坐在满是标记剧本的身边,抱着手机绞尽脑汁地琢磨该如何回复,最后双手郑重其事地打下这四个字,甚至发送后还会为自己“极有情商”的回答沾沾自喜。
季暮商很配合江迎秋,如他所愿回了句不客气,见江迎秋没有继续再说的意图,又输入道:明天见。
等江迎秋复制粘贴完这句话,回了同样的内容,季暮商才彻底合了手机。
时间还早,季暮商给自己接了杯水,坐回沙发,继续开始“寻找江迎秋”这项有趣又稀奇的晚间活动。
第二日季暮商开了辆高底盘的奔驰,他出发早,到山脚下时其他人还没到,等了会儿才等来江迎秋。
江迎秋穿着白T和运动裤,是他惯常的搭配。
季暮商打招呼道:“早啊。”
江迎秋走过去:“怎么来的这么早?”
季暮商摊手笑说:“睡不着啊。”
江迎秋迟疑了几秒说:“我之前拍戏有段时间睡眠质量不好,去看了中医,药单还留着,需要吗?”
季暮商在原地反应了会儿,无奈道:“没事,估计就昨天。”
他睡不着是因为这个吗……
江迎秋毫不知情道:“好。”
过了会儿,江迎秋大约还是不放心,还是说:“等回去后我还是把药方发过去吧,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着江迎秋诚恳的样子,季暮商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听你的。”
说完,赵承泽和林思眷一前一后赶到。
赵承泽人未到声先到:“聊什么呢,大老远就看见你俩唠得正欢。”
季暮商随便找了个话头抛过去:“说你迟到。”
赵承泽果不其然被吸引力注意力,一看手表:“没有啊,这不是还有一分钟,你自己到的早就不要说不别人迟到……”
只要没人打断赵承泽一个人就能嗡嗡出八百字作文,季暮商自动屏蔽从后备箱拿出帐篷,一顶大帐篷,两顶小帐篷,一人抛了个见赵承泽还在嗡嗡,自顾拉着江迎秋上山。
车子都停在山脚,一会有专人开送山上,季暮商脚程快,也没刻意加速,刚好与赵承泽和林思眷保持个不远不记的距离。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专心爬山的侧脸,慢慢道:“还没恭喜你《风筝》票房破了三亿。”
江迎秋朝他看过去,未褪的晨光映得脸颊有些红,笑道:“和韵没亏本就好。”
“不仅没亏本,还赚了不少。”季暮商笑了笑说:“光口头恭喜没诚意,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江迎秋晃了下神,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用了,季总的一句恭喜已经足够了。”
季暮商笑笑,也不继续勉强下去,以江迎秋的性子要是真说什么那才是稀奇。
一路走走停停,爬至山顶已经下午五六点,太阳落至落山,满天霞光洒满天际,与山顶金灿银杏树共同勾勒出一副秋日黄昏图。
三顶帐篷,林思眷自己一顶,剩下两顶抽签决定,季暮商对着白底黑字写着“赵承泽”三字的纸签接受良好,至于江迎秋则是享受豪华单人间。
时间还早,林思眷用携带的平板找部影片,是赵承泽没看过的喜剧片,两人一人抱着包薯片看得兴致昂扬。
“左右没事做。”季暮商扬扬手中车钥匙:“要不要兜几圈?”
江迎秋自然同意:“好。”
山上风景不错,车窗敞开,漫天晚霞全都收入眼中。
山间谷风吹拂着来,季暮商顺手开了音响,侧目间扫见江迎秋吹得凌乱的黑发,发丝四仰八叉,偏生本人没察觉,好在看夕阳。
季暮商无声笑笑,驶过了又一个路段道:“要试试吗?”
江迎秋有车,但没养成开车的习惯,车技只能说过关,算不得好,加之山路又险峻,担心出什么意外:“不了吧。”
季暮商也不强求,只处于好奇道:“担心什么?”
山路虽险,两侧却皆有设置护栏,安全设施绝对到位。
“胆小。”江迎秋直言不讳,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
季暮商调侃说:“这么惜命?”
江迎秋十分现实:“是啊,惜命得紧,毕竟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正解。”季暮商开着车肯定道。
江迎秋嘴上说着胆小惜命,绕了半圈担心季暮商累,主动接过方向盘。山路有护栏出事故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选择多加层保险,放缓速度。
江迎秋速度虽然慢,在山路上却刚好,迎面吹来的风不大,飒爽拂面。
季暮商手臂搭在车窗,眯着眼睛吹了小会风道:“再兜圈估计电影也播完了,正好回去,下半圈我开就行。”
山路行使过半,江迎秋正准备在路边停了车子与季暮商换坐,一辆白色轿车闯入视野,车身左右摇晃,从弯道对着奔驰急匆奔来。
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奔驰车子猛然向右袭去。
黑色宾利刮过白色轿车,右侧后视镜于半空坠落,狠狠擦过山道银杏树,霎时秋叶似飞霞借力轻盈落了满天,两辆车皆是撞出深深凹陷,一前一后纷纷停住。
车内余震足有两三秒,季暮商顾不得查看周围情况,第一时间看向江迎秋:“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江迎秋肩上落了夜,眼里带着浓浓歉意:“我还好,就是车技实在不过关。”
季暮商看不得江迎秋用这种口味说这种的话,摘下他肩上落叶,将人从头到脚扫视了遍:“没事就好。你先待在车上,我找车下山,去医院做个检查。”
“好。”江迎秋老实地应着,答应得也果断,唯独朝季暮商看过来时眼里多了份欲言又止。
手按在车门上,即将下车前季暮商又转回身,盯着江迎秋那双蕴着千万情绪的眼睛,没再管合不合适的问题,难得任性一回,在脑袋上安抚地揉揉:“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季暮商才打开几乎是完好无损的副驾驶车门,拨了赵承泽电话号,顺带了开了录音:“出了事故,与辆白色大众撞上了,车牌号是XXXX ,定位发你手机上了,开车过来,江迎秋需要去医院。”
挂断电话,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脚步踉跄,魂不守舍,一看就知道是吓傻了:“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季暮商头疼得厉害,不太想说话,比了个“停”的手势,奈何这对小年起没get到,不停地道歉,季暮商也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真相。
吵架的小情侣,一时上头失了理智。
季暮商靠在副驾驶车门,凝视着破损得不成样子的主驾驶,黑目深沉似山雨欲来,是再一次的情绪外露失控:“不用和我道歉,我只能说你们的点挺好,没人受伤。”
傻子。
明明不久前才说过,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会儿打方向盘的动作却一点没见迟疑。
那对小年轻终于不再说话,季暮商不敢上车,只能背对着江迎秋平复情绪,他怕他做出什么失控的事,现在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合适。
忍一忍,他对自己说。
十分钟后,赵承泽开车驶来,季暮商打开主驾驶,等江迎秋走出来,才对赵承泽道:“我先送江迎秋去医院,这块交给你了。”
车钥匙扔过去,赵承泽道:“放心去吧。”
季暮商没废话,带江迎秋沿着山路下了车,在保证速度的前提下,还要时刻注意路况,下山时风一吹,衣衫贴着后背冰凉一层,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他这是在后怕。
到医院急诊,各项检查大致来了遍,再次出来已是天黑。
两人到现在连饭都没吃,现在都是饥肠辘辘,季暮商没问江迎秋要吃什么,自作主张带他去了两人曾吃过的馄饨。
这一路两人都是安静,不是从始至终的安静,而是戛然而止的安静。
吃过馄饨,季暮商终于说了第一句,一开口惊觉嗓音哑得骇人:“是想回去还是随处逛逛?”
江迎秋声音很淡,有种已经有了结果的洒脱:“随处逛逛吧。”
江迎秋这么说那必定是有了想去的地方,季暮商摸过车钥匙道:“要去哪?”
“静海吧。”江迎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秋天的静海夜晚还没见过。”
“好。”
季暮商开车到了静海。
z市靠海昼夜温差低,眼前这个季节来看海刚刚好,既不过分闷热也不过分清凉,但也许是秋天这个季节常与萧瑟寂寥等寓意相伴,来往游客甚少。
上是夏末,这次已是秋至。
中间没横跨几月,心境却大不相同。
这种平和舒缓的环境适合沉思,适合冥想,适合独处,唯独不适合说话,于是两人再一次恢复了沉默。
季暮商跟随着江迎秋,肩并着肩,没紧挨,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记录,海风吹来,交换气息,留下仅存的念想。
散步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江迎秋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着季暮商,语气带着恍然大悟的释然与解脱:“好像很晚了。”
“十点。”季暮商看眼手表。
江迎秋眼睛弯起,嘴角牵起,朝季暮商露出一个笑容:“是很晚了。”
尾音与海风一并湮灭,海洋与苦涩的橘子调气息同时抽离,江迎秋背过身朝季暮商挥了一下手:“季总,再见。”
季暮商没动,他看着江迎秋脚下愈来愈长的身影,语气深沉郑重地寻一个答案:“江迎秋,你还有要和我再见的意思吗?”
“怎么会呢。”江迎秋愣了一下,转回头。
季暮商走进,很执着地逼视他:“你不会吗?”
江迎秋不说话了,自顾垂下眼。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甚至是凝结成固体,抽空可供呼吸的氧气,只剩下从远处飘来的咸腥与沁凉的海风,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不容喘息。
“你喜欢我吧。”
季暮商一锤定音,迅速而精准敲在江迎秋这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墙垣。
江迎秋猛然抬头,他知道他今天瞒不住了,但他并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倘若他紧要关头按惯例向右打了方向盘,那才是真的不可控。
所以再来一次依旧会这样做,哪怕季暮商知晓他心思,远离他。
指尖深深嵌进皮肉,疼痛来临,江迎秋低声道:“对不起。”
“不接受,道歉驳回。”季暮商说完没理江迎秋的惊讶,拍了两下江迎秋手腕,“手摊开,别攥紧。”
江迎秋这时也不忘听话,摊开了掌心。
季暮商向月亮借了抹月光,在攥出指印的地方一点一敲:“别躲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喜欢我?”
掌心酥麻,好像被小麻雀的羽毛扫了下,江迎秋摸不准季暮商的心思,但说实话总归是没错。他闭眼一下又睁开,最后敛下情绪:“……是。”
还行,知道说真话,应该不算太难教。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算你对我表白了。”防止江迎秋逃走,季暮商捏着江迎秋食指指尖,将人定在原地:“表白后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倾了倾身子,直视对方:“江迎秋,回答我?”
江迎秋思考了一下下,犹犹豫豫试探:“是……被拒绝?”答完又担心不对偷偷拿余光瞄季暮商。
季暮商:“……”
季暮商笑出了声,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真得无语:“错,是追人。”
顶着江迎秋愕然目光,季暮商继续笑着说:“要不要追我?”
他本就有着一副好嗓子,清润温柔,此时轻轻吊着尾音便带上了天然的蛊惑。
江迎秋无法从中判断出季暮商的用意与意图,但他知道,也仅知道他无法拒绝季暮商以及季暮商的任何。
于是,在季暮商的长久注视下,江迎秋情不自禁说:“……要。”
第57章
夜里,一辆大众辉腾黑色行使至高架桥,划破勾连天地的黑,车内是与车外别无二致的安静,两相辉映下窗外景色飞速倒退,直至稳停在一高档小区入口。
江迎秋手指上下不安勾着安全带,没有立马下车,季暮商猜到江迎秋有话想说,也不催促,只等江迎秋自己想明白。
江迎秋沉默了片刻, 终于执拗不过,用一种不轻不重的语气说:“会不会打扰到你?”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的“打扰”是什么,对于一个长时间缩在龟壳的乌龟来说,只怕是动一下都会觉得是种惊扰。
不过,他没有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而是道:“我叫你追我,就说明给了你打扰我的权利,懂了吗?”
江迎秋一时怔住, 又担心季暮商耐心耗尽, 匆忙懵懵懂懂应了声:“懂……懂了。”
解下安全带,江迎秋手按着车门,来回扣动了下,看出来是在做内心斗争,手指蜷缩着从车门收回,江迎秋又一次发出疑问:“季总,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在心思如泡沫般被戳破之际他做好了与季暮商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准备,但季暮商反手抛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者说一个从不敢祈求的虚幻。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兴奋, 而是疑惑恐慌。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久了,是会害怕有登台同伴。
那季暮商同意陪他继续演下去,会是因为……他本身心软吗?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江寥。”季暮商直唤了他本名。
江迎秋瞳孔一缩,有种心尖最柔软的一角被人扣下来的酸软艰涩,一路畅通麻到了嗓子眼,担心稳不住情绪,只从喉间挤出一声轻轻的嗯,当做回应。
季暮商带着力道的手落了下来,安抚又宽慰地拍拍江迎秋手背:“我接下来下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专注且认真地听我说就好。”
“我先和你坦白,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我没有说,还保持着从前对你的态度,不对……应该说是你从前更亲近,你感受到或是感受不到都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是一个烂好人,更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说到着,季暮商朝江迎秋无奈笑笑:“但你好像时时刻刻都觉得我很好,给我发过许多张好人牌。”
“不是的。”江迎秋打断他,语气有点严肃:“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是。”季暮商不和他犟,论固执谁能比得过江迎秋。
季暮商耐心总是很好,一步一步地引导江迎秋发现答案:“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意味着什么?”
江迎秋别开季暮商目光:“因为,因为……”后面的话太痴心妄想,太匪夷所思,他说不出来。
季暮商掰过江迎秋下巴,叫这人视线回来,很好心地帮助他说:“因为我对你也是同样。”
啪。
霎时,有什么东西断了,是江迎秋的理智。
季暮商凝视着对方剧烈颤抖的嘴唇,茫然收缩的眼瞳,心下一软拍了拍江迎秋手心,揉了一下被风吹得蓬松的头发:“放轻松,江迎秋。”
他握着江迎秋手腕,感受着跳出常规的脉搏,目不斜视看着江迎秋眼睛传输能量,一字一句舒缓道:“别紧张。”
等脉搏跳动稍稍平缓了一些,季暮商拿出瓶未拆封的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江迎秋:“先喝一口水。”
江迎秋木然地接过,木然地喝了一口,木然地还给季暮商。
季暮商拧上瓶盖,放在一旁准备下车带走,做完后再次回视江迎秋,在这人还没转过弯的眼尾轻轻一抹,贪心地吸引江迎秋全部注意力。
他说:“但是表白的话是我替你说。”
“而且,我不说你甚至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
季暮商顿了一顿:“所以,作为惩罚你要主动追我。”
他特意强调了“主动”两字,随即反问道:“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心思吗?想知道你的漏洞在哪里吗?想知道我是如何对你抱有同样心思的吗?”
江迎秋喉结滚动,按捺住一切不安心不确信因素说:“想。”
“想就好。”季暮商不仅没回答反而道:“那就好好追我,等你追到我,我就全部告诉你,毫无保留。”
在教学的过程中,季暮商不介意用一些可观奖赏作为上进的动力。
江迎秋抿了抿唇,看样子是有点憋闷,但憋闷就对了,想当初,他只知道江迎秋喜欢他,却不知道他独自喜欢了五年,更不知道他的喜欢仅由于一把伞,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同样的难捱。
但季暮商也没忍心叫江迎秋憋闷太久,从中控台摸出一个赵承泽用来戒烟的柑橘味硬糖,塞进江迎秋掌心说:“我很好追,你只要主动一点就能追到。”
他知道主动对江迎秋来说最为艰难,但他还是想要江迎秋试一试主动探出龟壳,外面海水湛蓝,眼光澄净,不出来看一看可惜了。
“好了。”季暮商看眼手表道:“现在是真的很晚了,回去吧,睡觉时什么都别想。”
江迎秋攥紧了季暮商送他的这枚硬糖,包装四角抵着掌心,轻微的坚硬触感叫他回神,朝季暮商嗯嗯地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合上之际忽然用一种特诚恳的语气保证道:“我会的。”
“嗯?”
江迎秋说:“我会主动一点的。”
季暮商笑了一下说:“好,我拭目以待。”
送走江迎秋, 116悄咪咪弹出冒着粉红色的脑袋,暗暗表示小情侣的把戏它是真的看不懂。
季暮商不知道江迎秋最后那句“我会主动一点”的“一点”是多少,对他来说主动是时时陪伴,但人人定义都不一样,说不上对江迎秋而言,一个人偷偷在背地里转发和韵官博也算是主动。
所以,季暮商做好了拿放大镜观察的准备,争取不错过江迎秋一点的“主动”。
但江迎秋这个人好像总能出人意料。
季暮商在江迎秋小区楼下站了一会儿才开车回去,到家洗完漱才想起赵承泽,询问完大致情况刚收了手机,“固执的乌龟”来了消息-
季总,明天早上早饭可不可以吃得少一点。
季暮商不明所以,回了个问号-
我家小区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红豆米糕,我想让你尝尝。
江迎秋消息来得很快,半秒都没有,显而易见是早就打好的理由,只等着季暮商询问,季暮商自然是说好。
回复完,季暮商又一次修改了备注,修改为“勇敢ing的乌龟”,不变的依旧是那个表情emoji绿色爬行乌龟表情。
季暮商第二日很早就到了公司,遵循江迎秋的吩咐早餐只吃了一个烘焙好的面包片,大约看了半个点文件策划案,“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进。”季暮商合上文件。
敲门声停了,中间有一秒的空白,也许是江迎秋在做心理建设?
有点可爱了……
两扇门间出现条窄缝,江迎秋先是探进一只脑袋,才迈着腿彻底走进。
季暮商笑着道:“来了。”
江迎秋手里拿着保温袋套上的米糕,嗯了声,又临时想起季暮商说的主动,赶忙补充道:“这家米糕很好吃。”
“知道了,如果我以后还想吃就麻烦你帮我带了。”季暮商走出办公桌,到咖啡机前冲了杯咖啡:“随便坐。”
“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窸窸窣窣的拆袋声与江迎秋回答声同时响起,季暮商拿着咖啡回头就看见江迎秋拆完了保温袋和塑料盒,两份红豆米糕氤氲着热气。
季暮商刚要把冲好的咖啡推给江迎秋,江迎秋倒是抢先道:“那我就先走了,他们家还有别的口味米糕,你要是喜欢明天再带。”
季暮商:“……”
他好像明白了江迎秋的“主动”。
季暮商盯着摊在茶几上两份摆放整齐的米糕,陷入了深深怀疑,是谁给江迎秋造成了他很能吃的错觉吗?
“坐下,一起吃。”季暮商道,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硬着命令来。
两份米糕配有两只叉子,不用担心餐具不够用,他饭量更远没有江迎秋想象中的大。
江迎秋迟疑了秒。
季暮商道:“不是说好主动,你觉得现在算吗?”
江迎秋不说话,但坐了下来,待季暮商尝完块米糕,询问道:“怎么样?”
“很好吃。”季暮商眼里不加掩饰的赞许叫江迎秋狠狠地晃了两下神。季暮商又咬了口说:“但我更想尝试一下其他口味。”
江迎秋这回听懂了:“我明天再带。”
季暮商笑着应说:“好。”
为了叫江迎秋放松些,季暮商挑了些与电影有关的话题,吃过两三块江迎秋也如愿松懈下来,话明显变多了,谈到拍戏途中的趣事更会露出几个笑。
在尚且不熟悉时,江迎秋虽然对他有点紧张,但大部分时间这点紧张都潜藏着,整体来看仍是放松的,只是这份属于陌生人间的生涩,不是熟人间自内而外散发的自在愉悦。
在见过江迎秋真正轻松的样子后,才发觉两者间是真的天差地别。
吃完米糕,江迎秋把塑料盒装回保温袋一并带走告辞:“那我先走了,季总。”
季暮商说了声再见,想了想又问:“最近在忙什么?”
江迎秋老老实实答道:“在家里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马上就要开机了,哦,霞姐还帮我接了期访谈。”
霞姐是江迎秋签到和韵后新的经纪人。
季暮商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大约是吃米糕那天江迎秋意识到自己可以再往前迈一些些,江迎秋又会了。
这个会的“点”很迷,江迎秋会主动约季暮商吃饭,聊得话题却在原地踏步,从不聊及私生活;会主动发消息道晚安,却不肯主动打一次视频或语音通话……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看似进展条拉满,实则聊过几近于无。
并且HE进度始终处于0%,从未变过,哪怕0.000……1%的变化都没有。
116人都麻了,痛下决定,回空间站后一定那把这个小世界列为宇宙无敌超级托马斯回旋三百六十度难!
116在书房办公桌上满面愁容,季暮商却浑不在意,关上电脑,回房睡觉。
116一路尾随季暮商,摇头晃脑:【宿主大大,你好佛啊。 】
“不着急。”季暮商说:“我有我的计划。”
116:【……】
晚十点,季暮商躺在床上,拿起手机,震动声也刚好响起-
季总,晚安。
季暮商也回了句晚安,顺带看眼时间,不出所料又是22:00。
江迎秋每次都很准时,误差从未出现,如果不是他了解对方,他都要怀疑是江迎秋设置了定时发送消息。
往常道完晚安后,江迎秋就不会再发消息,今日季暮商正要照常推出微信,一条预料之外的消息弹出-
季总,我明天有事可能送不了早餐了。
由于江迎秋的“主动”,两人的进程已经有单纯的送各种口味的米糕进化为送早餐了。
嗯……怎么不算进步。
季暮商点开键盘回了句没事。
季暮商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人都有私事和突发情况,只是在江迎秋连续三天有事后季暮商终于察觉到了古怪,并且江迎秋前些日子“主动”得过分,按两天一次的频率约他吃饭。
季暮商如果忙就在公司食堂吃,不忙那就出去吃,这种“规律”赵承泽没少打趣,季暮商向来直接忽略。
距离上次约饭整整过去了四天,季暮商摸出手机给江迎秋发了条微信-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江迎秋回复的很慢-
不好意思啊季总,我已经吃过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也许是怕他生气,江迎秋又发了个小猫求原谅的表情。
江迎秋歉都到了,季暮商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个好。
围观全程的116做出合理推测:【会不会是江迎秋见你太难追,突然间不想追了。 】
季暮商瞥了116眼。
116打了个冷颤,果断闭麦,再也不合理推测了。
季暮商盯着这行文字,边对自己说,人都是隐私的,边给江迎秋助理小白拨过去电话。
小白接得快:“季总,怎么了?”
“江迎秋最近在忙什么?在你身边吗?”季暮商开门见山道。 ”
“不在啊。”小白以为季暮商是有事找江迎秋,匆忙解释说:“江哥前段日子参加访谈,下楼时楼梯踩空,脚崴了,现正在家休养,是有急事吗?”
“有事,而且是急事,把江迎秋地址发给我。”季暮商把玩着江迎秋前些日子送他的摆件道:“不用告诉江迎秋,我过去趟。”
挂了电话,季暮商看着小白发过的住址,笑不达眼地扯起嘴角,怎么不知道“主动”呢?
开车抵达小区,季暮商在楼下站了片刻才乘坐电梯上楼,在江迎秋家门前站定,沉思片刻给对方发了条微信-
最近都没见着你,在忙什么?
江迎秋回得依旧很慢,应该是找措辞-
在读剧本。
季暮商发了个嗯后合了手机,行,也不算说谎,确实是脚受伤只能在家读剧本。
他这回不再犹豫了,果断按了门铃。
也是是江迎秋腿脚不便,季暮商等了十多秒门铃才开。
防盗门每展开一瞬,站在门内的江迎秋惊讶就多一分。
江迎秋手捏着门把手,嗓音带点抖:“季总,你怎么来了?”
季暮商把江迎秋从头扫到脚,一寸都没放过,最后由挽起的裤脚移动江迎秋惴惴不安的脸上,略微挑眉。
还行,知道心虚。
他说:“不欢迎吗?”
“怎么可能!”江迎秋情绪激动,赶紧垂下眼,侧身让季暮商进来。
季暮商在江迎秋这张纯正白皙的脸上停留几瞬,和他对视了会儿,见这人依旧没有要说的意思,才进了屋。
换完鞋,江迎秋道:“季总你随便坐,我去倒杯水。”
季暮商又看眼江迎秋脚腕,确定这人在与他单方面不联系的四天内脚腕好了不少,才点了头,坐回客厅沙发。
江迎秋端着水出来,坐到沙发,“是有事情吗,季总?”
“没什么事。”季暮商道:“就是见你连续四天足不出户在家看剧本,想约你出去放松放松。”
江迎秋迟疑了一小下:“好。”又问:“去哪里?”
季暮商转着杯子说:“爬山如何?”
“啊?”
季暮商眉梢一动:“不愿意?”
江迎秋答得磕磕绊绊:“没……没有。”
季暮商喉间溢出声冷笑,拿着手机一点江迎秋膝盖,语气严肃:“我不提,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告诉我。”
江迎秋又啊了声。
季暮商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裤脚腕起,我看看。”
江迎秋没动。
他猜江迎秋也不会动。
季暮商拨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聊天记录,举着手机到江迎秋眼下,停了会儿才拿下,然后带着疑惑反问:“江迎秋,我没记错,你是在追我吧?”
江迎秋声音又沉又闷:“是,是在追你。”
“追人可以说谎?”季暮商按灭手机收到一侧,直视江迎秋道。
这个时候江迎秋倒是反应快了:“我没说谎。”
“行。”季暮商挺好说话:“那追人可以隐瞒?”
不等江迎秋回答,季暮商又道:“我先前给过你许多机会,你都没有提脚受伤这件事。假如我不知道不清楚,真的提了爬山,你是不是又真的会同意,心里也默默想着,左右四天了,应该没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狠下心道:“江迎秋,你又犯错了。”
江迎秋总是很诚恳:“对不起。”
一声落下,季暮商再次发现自己从前没有察觉到的某点,只要江迎秋一道歉,他就心软,一心软,就没办法。
季暮商正琢磨要怎么再板下脸,衣服下摆传来一点拉力,磨动间擦过皮肤,他低头一看,是江迎秋在扯他的衣摆。
江迎秋……是在向他撒娇吗?
季暮商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江迎秋拉了一下就收回,声音也是同动作别无二致的小心翼翼又诚挚万分:“能不能不要收回。”
收回什么?
他有点疑惑,又听江迎秋说:“我还是想追你。”
季暮商这下懂了,江迎秋这是在对他那句“你又犯错”做回答。
心脏猛然一缩又漏了拍,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他还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意识到还需要多给江迎秋点肯定,于是说:“不收回,一直给你追我的权利。”
说完,又想到江迎秋那些薛定谔的“主动”,季暮商再一次微微叹气道:“江迎秋,我教你吧。”
“教你多一点点主动,教你多一点点追人。”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道:“好不好?”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沿着四肢百骸蜿蜒流进心房,一根枯萎的藤蔓突然复苏,抽出新芽,长出嫩枝。
江迎秋知道是他多年的痴心妄想得了回应。
他忍不住眨掉即将夺眶而出的一滴泪水。
“……好。”
“你要认真学,认真做,不能马虎。”季暮商捧着江迎秋脸颊,在眼尾一抹,碰着一点潮湿,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莫名变成了冰川的一角,最坚硬的一角,一路刺在心尖的一角,最柔软的一角。
“首先。”
“就是多些信任。”
“对你,也对我……”
第58章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潮湿的瞳孔,在他后背抚了抚,嗓音坚定温和:“请相信我喜欢你,也相信你值得喜欢。”
他愿意把所有耐心都用在江迎秋身上,江迎秋喜欢缩在壳里没关系, 它会帮助江迎秋出来。
外面阳光这么好,他要江迎秋去见见。
季暮商拉过江迎秋潮湿的掌心:从“现在开始, 进入新一轮, 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
“你拥有对我的一切权利,可以与我聊过往, 聊未来,聊一切你感兴趣或好奇的事。可以与我打视频、语音通话,无论何时。更可以约我看电影、吃饭……你可以用你想到的一切办法追我。”
“更可以与我有肢体接触,向我索取,诸如但不限于牵手、拥抱……”
“我既不会觉得被打扰, 也不会觉得冒犯。甚至相反,我会因你的’主动’格外开心。”
“但是做这些事的全部前提是你不得隐瞒、不得欺骗、不得怀疑。”
确保江迎秋消化完他说的全部话,季暮商凝视着格外固执和倔犟的江迎秋,一字一字又清晰道:“能做到吗?如果能做到就回答我或者就点一下头,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江迎秋, 别让我一个人说下去。”
江迎秋终于有了反应,他迟缓又郑重地点头, 做完似是怕不够, 又保证道:“能做到。”
“那就好。”季暮商满意一笑,他知道江迎秋不会对他说谎,既然做了保证那必然能做到,他对此深信不疑。
季暮商说:“现在,我们可以来说说你脚受伤的事了。”
江迎秋浓重情绪稍稍压下去点, 心虚悄然浮上。
季暮商看似很好说话,实则给江迎秋选择范围并不多:“你想从哪里说都可以。”
江迎秋喉结滚几下,开了喉咙,从头复述起。
在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后,季暮商才算真的满意。
江迎秋情绪起伏有些大,季暮商正要问要不要休息会,江迎秋说了句他始料未及的话。
他说:“可以抱一下吗?”
季暮商怔愣了一下,对江迎秋的学以致用甚是欣慰,边感慨边大方地朝江迎秋伸开手,张开怀抱:“当然可以。”
熟悉海洋气息闯入怀中,广袤而深邃,温柔地简直要将人溺死。
江迎秋闭眼沉浸在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感受到体温在这一刻变得细腻非凡,似要穿过薄薄一层衣料与对方交融,就连心脏跳动频率也与对方重合,恨不得揉为一体。
情绪过度浓厚,身体过分相贴,于是季暮商与江迎秋同感,同感到江迎秋攥着他衣衫时的苦涩与清甜。
在这时似乎什么话都不如动作来得不够深刻,季暮商只好拍了又拍江迎秋后背,用掌心的温度安慰对方。
分开时,季暮商想表扬一下他,又担心话说得太满致使江迎秋骄傲,为了江迎秋能更有上进心,能更够力争上游,只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不错。”
但江迎秋很满足,露出个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季暮商也跟着一笑,提议道:“现在,要不要休息会儿?”
江迎秋思考了会儿,很果断道:“不用。”
季暮商总能很好地洞察江迎秋心思,并叫他放心:“有电脑吗?我看会文件,正好你也躺半个点,等你醒了再一次吃晚饭。”
江迎秋担心季暮商有工作要处理,这才同意。
以江迎秋的性子,他说睡半个点绝对不会多睡,十成十的可能会定个正好三十分钟的闹钟,不过季暮商猜到也没多说什么,左右睡太多了晚上也是睡不着。
叫助理把文件用邮箱发过来,看了半小时文件,定好的饭菜也刚好到,季暮商开门接过饭菜拆开饭盒,卧室门是正好打开。
他猜的果然没错,季暮商想。
睡了一觉的江迎秋精神简直不要好了太多,眼睛亮了,嘴角也有笑了,自内而来的气质也不再阴雨绵绵,散着潮气。
而且……江迎秋醒来时貌似没来及照镜子,头发有些乱,脸上有道一看就是压出来的红痕,睡觉时穿的T恤领口歪了,露出凹陷的锁骨。
他真的很瘦,季暮商下了结论。
季暮商朝他招手:“过来吃饭。”
江迎秋脑袋有点发沉,在原地停了秒才踩着双棉质拖鞋走过去。
季暮商头发散落,脱了外套,穿着他买的拖鞋,站他去家具店挑选的餐桌前叫他吃饭,这个认知叫江迎秋无端开心起来,并且足以确定再没什么会比这更幸福的了。
季暮商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的。”
照顾江迎秋演员的身份,季暮商没点重油重盐的大鱼大肉,都是些清谈又不失营养的菜肴。
江迎秋低头看了眼饭菜,显然也意识到了,微微诧异说:“是喜欢的。”
季暮商不置可否地笑笑,江迎秋对他太过偏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季暮商有意给江迎秋些甜头,说了不少他大学以及创业时的事,见江迎秋听得高兴,又说了些别的趣事,最后才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但江迎秋过往说的依旧很少,甚至有点抵触,季暮商也就没再提。
吃过饭,季暮商顺手带走垃圾,走到门口怕江迎秋睡一觉又开始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便道:“我今天说的话不会忘吧?”
江迎秋一笑:“我记性很好的,永远是片场第一个背完台词的。”
“行。”季暮商道,还能开玩笑,看起来是恢复了。
在季暮商孜孜不倦地教学下,江迎秋终于学会了追人,知道提要求、约他外出……性子也越发活跃,季暮商甚是欣慰并且生出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季暮商晚上结束应酬,收到了江迎秋微信-
我去接你吧。
季暮商看了眼时间,晚十点半,从江迎秋所住小区到饭店打底二十分钟,期间再算上送他的时间,江迎秋今晚不到十点是不用睡觉了-
不用,你早点休息。
季暮商很久以前就发现“无论他说什么,江迎秋都会说好”这点事,所以发完这句略带命令的话后,季暮商都做好了江迎秋老实回好的准备,但……江迎秋这个人总能在季暮商习以为常、养成自然时给予他一击。
江迎秋发过一条四秒语音。
季暮商没转文字,点了播放。
第一秒是段空白,第二秒江迎秋的声音才传来:“我有点想见你……”
播放至末尾,江迎秋第二条语音紧随其后。
“……可以吗?”
季暮商长舒一口气,稳住自己跳得有点快的心脏,天知道他最拒绝不了的就是江迎秋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语气了。
排除他的心脏跳动声,季暮商也有些惊讶,他昨天才教完江迎秋要善于表达,不要吝啬情感,江迎秋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并且还会举一反三,联系他先前教过的适时提出诉求。
江迎秋学习速度快得超出季暮商预料,他隐隐觉得江迎秋可以出师了。
定位发给江迎秋,这回轮到季暮商发好字了。
江迎秋来得挺快,二十分钟路程缩短至十五分钟,季暮商上车系上安全带,不等江迎秋发动车子便道:“只是有点想吗?”
江迎秋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子就松懈了,在季暮商不算强势的目光中选择了坦诚:“是很想。”
这段日子两人见得勤,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三十天,适应甜头却不用,期待更不需要养成,江迎秋恍然觉得他有点得寸进尺。
季暮商这才笑了,揪到江迎秋小辫子:“所以,刚才说谎了。”
江迎秋:“……”
他有点不太确定地想,刚刚好像被套路了……
季暮商住的小区有点远,停在楼下时已经晚十一点,他下车了没立马走更没关车门,手撑在车门:“有认床的习惯吗?”
江迎秋刚才在微信上的胆大又没了,嘴巴微张着看过去,一个对他而言极度不合理的猜测在脑中隐约浮现,他赶紧打断然后回答说:“没有。”
“那好。”季暮商一敲车门:“下车吧。”
极度不合理的猜测被证实了,变得合理又真实。
江迎秋迟钝地停车下车,又迟钝地乘电梯上楼,最后迟钝地接过季暮商递来的睡衣。
“我睡衣你穿可能有点大,先对付一晚。”
“回神。”季暮商打了个响指:“客房在对面,你先去换衣服,我去找洗漱用品。”
江迎秋双手抱着睡衣说:“……哦。”
太不自在了,他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一种名为季暮商的气息包裹。
“去吧。”季暮商知道江迎秋的别扭,但他又没打算做什么,毕竟江迎秋还没追到他,不是吗。
找到一套崭新洗漱用具,季暮商敲了敲客房门,江迎秋穿着他的睡衣来给他开门。
季暮商抬手示意:“洗漱用品。”
江迎秋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季暮商没合门,眼神不疾不徐在江迎秋身上转了一圈。
江迎秋比他矮半个头,穿他睡衣确实有些大,袖子和裤脚都折起一节,脚腕清瘦,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伸手时袖子向后滑了几厘米,暖光一照,白皙光滑地像是上了层釉。
“是还有事吗?”江迎秋见季暮商手抵着门却迟迟不说话,有点不解又有点好奇。
季暮商不动声色收了目光道:“晚安。”
江迎秋回他:“晚安。”
道完晚安,季暮商却没了困意,回卧室找了部粗制滥造的剧情片催眠才睡着。
昨天睡得晚,第二天早晨起来江迎秋已经做完早餐了,见季暮商发梢沾着水珠从卫生间出来道:“我看冰箱有些鸡蛋和吐司,简单做了早餐。”
“房费吗?”季暮商看眼餐桌。
“嗯。”江迎秋大方承认:“总不能白在住季总这住了晚,怎么也得交点报酬。”
季暮商笑笑,觉得江迎秋终于有了探出龟壳的趋势,这是个不错的早晨,即便HE进度仍是0%,即便江迎秋对与他会在一起这个事实并没有多大信心。
和江迎秋一同吃了早饭后,季暮商报备道:“我明天要去趟H市,大约三天后才能回来怕。”
江迎秋吃饭动作一顿,有点不开心:“哦。”
有小脾气了,季暮商这下子更加确定江迎秋有在认真学习。
季暮商放肆江迎秋这点小脾气的增长,反问道:“等我回来,你能毕业吗?”
这是道暗语。
江迎秋沐浴在晨曦中,晒得手指暖柔,蜷缩一下又松开,最终道:“能的。”
H市一个项目出了问题,和韵投资的一部影片男五号曝出嫖/娼,剧组开拍到一半直接被迫暂停,为了不耽误拍摄进程,不得不重新选角。
幸好塌房的只是个戏份不多的男五号,开拍也不过一半,损失不大,重新试镜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季暮商此次前往H市一是安抚剧组,二是考察试镜。
这角色虽戏份不重,且是别人塌房后剩下,播出无论好坏都会被审判,但和韵出品必属精品这八个字已成为了业内共识,重新试镜人也不少,毕竟被审判黑红也是红。
前两天一直在试镜演员,累得腾不出别的心思,江迎秋大概也知道他忙,所以没给他发消息,直到今天下午结束面试,请全剧组吃了饭回酒店,江迎秋才久违给他发了短信-
结束了吗?-
才结束,刚到酒店。你呢,在做什么?-
明天开机,在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图片]-
加油,开机仪式见。
季暮商有一搭没一搭回着,江迎秋身上叫人安心舒服的气质很好地抚平了他喝酒后烦躁,这是种很神奇的能力——即使江迎秋什么都不用做,哪怕隔着层屏幕与他聊天,他都觉得放松。
过会儿,江迎秋铺垫够了,跨入正题-
明天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啊-
上午十点。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明天下午开机有的事忙,江迎秋即使问了也不能到机场接机,这个江迎秋不会不懂,所以他还是再问的目的……-
有事情?-
又很想你了。
季暮商一晃神,他晚上去见合作方穿了西装衬衫,西装一进屋就脱了,衬衫扣子也解开了颗,这句话发过来前正准备解第二枚,现在冷不防停下了。
季暮商对着这个很有个性很抢眼的“很”字,看来某只说谎精吸取教训了-
视频?
江迎秋没回,视频铃声却响了。
按了接通,江迎秋那双炽热藏着眷恋渴望的眼睛一下撞入视野。
江迎秋没有说话,季暮商也就没开口,一分钟后季暮商想起江迎秋明天还有开机仪式以及一整天不得空闲的活动,不得不打断他道:“看傻了。”
“季……暮商。”江迎秋对着手机摄像头,嘴唇一启一合却没发声,季暮依据他的唇形判断出江迎秋是在叫他,叫他的名字,不是季总。
季暮商对着镜头里的江迎秋愉悦挑了下眉:“敢偷偷叫,不敢当着我面叫?”
“没有。”江迎秋眼睛弯了弯,指腹在屏幕上抹了抹说:“你穿衬衫很好看。”
季暮商问:“喜欢我穿衬衫?”
“喜欢。”江迎秋说,准确地说是季暮商穿什么他都喜欢。
季暮商说:“好。”
江迎秋不清楚好什么,琢磨了下没琢磨出来也没问。
又说了几句话,见夜更深了,季暮商便催促着江迎秋去睡觉。
翌日,季暮商吃过早饭前往机场,临近登记被告知前方发生事故,管制限制航班起飞,简而言之飞机延误了。
想到江迎秋这个点估计在忙开机仪式,季暮商便没法消息打扰他。
在机场等了五个钟头,季暮商才坐上返程飞机,看了三个小时书度过漫长飞行,下了飞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助理来接他时顺手充上电,等了五分钟后自动开机。
季暮商正想给江迎秋发消息,一打开,满屏未接来电如密密匝匝的如雨点般砸到季暮商身上,且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串号码,指向同一人,江迎秋。
季暮商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59章
#江迎秋#
#江迎秋忘恩负义#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开机仪式#
#江迎秋弟弟#
#收养孩子是否能养熟#
……
数不出的热搜词条后紧跟着鲜红夺目,刺人眼球的“爆”字。
季暮商来不及细看,热搜还在飙升,讨论人数仍在持续增加,他只能用最短暂最迅速的时间借这几个醒目词条推测出事情起因经过与结果,并吩咐助理调转方向,前往江迎秋下榻酒店。
拨打电话的人众多,公关部经理电话响了一阵子才接听。
季暮商开门见山,没有多余废话:“立刻撤下热搜,减少讨论度,并把事情始末以按照时间统计完整,发给我。”
“必要时刻可以采取强制手段,起诉某些传播谣言的账号博主,以保护公司艺人为先。”
“这几天辛苦你们部门盯着,等事情结束统一发放奖金。”
挂了电话, 季暮商回拨江迎秋号码,电话音在气氛凝至冰点的车内上了层霜,气氛越发下沉, 连续拨打三个电话无果后季暮商放弃了, 点开微信, 编辑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飞机延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
对不起, 江迎秋-
没有放弃你的意思,更从没想过-
我正在前往酒店的路上,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我要亲自听你说-
做好给我开门的准备,江迎秋。
连发数条消息江迎秋都没有回, 季暮商猜测也许是网上恶劣负面消息太多,江迎秋手机关机了。
季暮商又一一给井学名、孙琳、厉菁等剧组核心成员打了电话,一一致歉并承诺等事情结束吃饭赔罪不醉不归才算结束。
挂断后手机都热得发烫,光滑的手机背面沾着一层潮湿,是他手心的汗。
车窗外所有景象都在飞驰电掣中成了抽象的一条直线,模糊的街景,虚化的行人,满屏幕的鲜红未接来电越发清晰,直至烙印于季暮商脑中眼前。
他看着公关部发来的他在飞机上错过的所有。
从上午十点《二十四的倒计时》发布会开始,到十一点一位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不顾保安阻拦强硬闯入,再到十一点十二分江迎秋弟弟抢过话筒,并大肆宣称江迎秋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从多年不曾回家到养母恶疾住院却不肯掏医药费。
剧组保安紧急阻拦,但那人硬是凭着同归于仁的顽强念头挣扎出束缚,并反手掏出录音,录音不知是经过剪辑,还是另有隐情,刚好与他的控诉吻合。
发布会指记者不算少,到场记者全都临时变卦,眼冒绿光递着话筒到那名男子与江迎秋身前。
男子目光越发兴奋,声音是攥紧事实真相的信心,越发衬得带着帽子与口罩在助理与保安双重护送下离开的江迎秋是底气不足,是做贼心虚。
季暮商捏着手机看着这一幕,青筋都隆起。
江迎秋,在一遍遍打不通的电话中你又在想什么……
是对他的是失望吗……
说好的有事找他,不得隐瞒,不得欺骗,不得怀疑,结果他耽误在半途。
助理来得快,没用上二十分钟季暮商抵达酒店,不知是谁泄露了酒店地址,还是这帮嗅觉敏锐的记者惯会顺藤摸瓜,此时酒店外围已是一片人山人海。
车子目标太大,这个时刻还赶到的人只能是与江迎秋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季暮商叫助理把车停在酒店对面,迈步绕过正面到酒店后门,在剧组工作人员领路下前往酒店六楼。
季暮商在617号酒店门前吐出一口浊气,给江迎秋发了“开门”二字,敲了三下酒店门。
第三下结束,房门打开,酒廊道的明媚灯光霎时闯入屋内,撒了一地,落了满身。
“要抱吗?”季暮商看着眼前这个没有没有生机、温度、情感的江迎秋眼里闪过一丝哀恸,没有迟疑朝他张开手臂。
江迎秋呆滞的眼睛转了转,雷达扫描一般扫到季暮商风尘仆仆的一身,扫到季暮商等待他落网的手臂。
于是,江迎秋这片落叶决绝地落了地。
季暮商抚摸着江迎秋后背,不疾不徐,不快不慢,感受到这人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温度,再一次不厌其烦度地一遍遍对他说:“没事,没事。”
酒店廊道不是一个说话交流的好地点好场所,在酒店外围观想趁机拿到一手消息的人不在少数,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趁安保空子闯进来,江迎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被拍被骂都可以,但是季暮商不行。
进屋关上门,季暮商重新把江迎秋抱入怀中,一手揉着他的后脑扣在他肩上,一手抚着江迎秋的腰,是不留一丝空隙的拥抱。
“微信消息看了吗?”
季暮商低低沉沉的嗓音入耳,江迎秋很没出息的鼻子一酸。
季暮商嗓音永远不急不躁,带着成熟男人的温柔与坚定,抚慰伤疤时不会感到阵痛灼热,只会想到春水般的舒适与平和,从五年前就延续到今日,在潜移默化中一次次治愈,是经久疗法。
江迎秋很喜欢听季暮商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是他就好。从第一次檐下雨时,季暮商拿着一把黑伞递到他手中那句送你,再到今日一句句的没事,他总精准撬动江迎秋心上最松的那一角。
同时江迎秋也感到阵阵恐慌,出道多年,他不能说一点黑料都没有,但他知道那是无中生有,他是干净的,所以他能喜欢季暮商。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如果季暮商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会送他一把遮雨的雨伞吗?还会愿意拥抱他吗?还会像此时此刻这般对他说没事吗?
他知道不会,但人都是贪心的,他舍不得从季暮商怀中退出。
江迎秋一个人从出道小透明走到收获一致好评,从秋雨试镜落幕走到季暮商以他为原型打造剧本,这一路上他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了,除了那把黑伞只剩下今日的拥抱。
一滴尚带着热度的雨滴砸在肩头,季暮商想拉开江迎秋看看,又想到江迎秋既然背对他错开他视线必定是不想叫他看见。
江迎秋总是很少提要求,即使有也是不声不响藏在动作里,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如今又是,季暮商怎么可能不同意。
他没有拉开江迎秋,任由着,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小会儿,也许是很久,江迎秋终于压抑又克制地开了口:“嗯。”
季暮商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还不忘回答他话的,也只有江迎秋了。
怎么能这么好。
那个短促的“嗯”好像是个水闸,一旦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了,江迎秋攥着季暮商衣服,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点,雨点不大,细如牛毛,但雨丝斜织,夹着云,带着风,刮下来也叫人刺痛。
江迎秋哽咽着,泣不成声:“给你添好多好多的麻烦……”
雨大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水珠就溅起了。
季暮商不能再给江迎秋下雨的机会了,他拉起江迎秋手臂,兜着江迎秋腰将人放在酒店松软沙发。
江迎秋对外界的感知都下降,沉浸在一声声的道歉中,他仰躺沙发上,不敢看季暮商,只敢盯着天花板,盯着天花板晕眩的灯。
“对不起,对不起,我搞砸了,都搞砸了……”
“那人说得都是真的,是真的,网上说的也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我是个糟糕的人……”
“电影没了,发布会也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
季暮商不想再看江迎秋下雨了,他俯下身,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不该出现又实在想做的举动,他亲了亲江迎秋眼睛,说:“别下了,会有的,都会有的……”
江迎秋已经感觉不到外界了,还在下:“不会有的,对不起。”
季暮商放弃了,叫停了,重新抱起江迎秋到自己腿上,一下下拍着江迎秋后背说:“没关系的,江迎秋,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又问:“想弥补吗?”
江迎秋拼命点头。
“那就振作起来。”
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感受到他正细密发着发抖,一下一下揉着江迎秋冰凉的手:“我微信发过来的消息不是在哄你,不是在骗你。你既然觉得我是个好人,那就应该知道我不会骗人,那几条消息只是告诉你,我从没想过放弃你。”
“有很多话想说,你要是想听有耐心听,我可以一直和你说,但……”
季暮商又亲了亲江迎秋哭到泛红的眼尾,瞧见这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瞬间呆愣的黑亮眼睛,不免露出宽慰又欣慰的笑容。
“但从上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吧,我来的时候叫酒店一个小时后送餐到617,还有半点才到,先睡会儿,之后我们再慢慢说。”
见江迎秋不说话,季暮商只好拿自己做诱饵:“我在飞机没吃饭,现在也饿了,就当是陪我,你看行不行?”
江迎秋终于说了话:“……好。”
季暮商对重新联络上江迎秋这件事很满意,眼里带着笑又揉揉江迎秋脑袋。
江迎秋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又断了,噼里叭啦炸成了烟花,飞溅起的火星又顷刻间燎原,成了火光漫天。
他正要按照季暮商的指示去休息会儿,向后动了一下脚才意识到他正坐在季暮商腿上,是极为亲昵的姿势,迷迷糊糊想是季暮商抱他时形成。
有些事意识不到还好,一旦意识到了,那么所有的感官都将运用到那一处。
季暮商正计划着一会儿给微博那面的人打个电话,一抬眼见江迎秋跟木头人似的不动了,反应了秒,才明了原因。
不过,他没动,虽说时机不对,但耳朵红了又要别开他目光的江迎秋很好看。
怎么这么纯?
演这么多年戏没拍过亲密戏吗?
“还记得我去H市前与你说了什么吗?”季暮商嗓音温柔,与他声音截然相反的是他动作的强势,他按着江迎秋腰,叫人动不了分毫,“看着我,躲什么?我很吓人吗?”
怎么会!
江迎秋一点一点以一个蜗牛的速度偏过头,看向季暮商,缓了会儿确保一字没忘后沉吟道:“记得。”
“记得就好。”
季暮商凝视着江迎秋,不容他拒绝或逃避:“接下来把你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我接下来的话。”
江迎秋不懂,但点头说:“好。”
季暮商定定看着他,想到江迎秋拨过来满屏无人接听的电话,想到江迎秋真的有按照他所要求的不逃避、不隐瞒、不怀疑,季暮商朝他摊开一只手说:“江迎秋,你不用学了。”
“你毕业了。”
“从现在起。”
“我们恋爱。”
HE进度依旧是0%没关系,江迎秋仍不相信会再一起没关系,季暮商深知做的要比说的来得更为明确,更为鲜明,更为深刻,他会行动告诉江迎秋他们会在一起。
酒店灯光熠熠,江迎秋看着朝他摊开等他握上的那只手,抬眼又看见季暮商那双只倒映他的瞳孔。
季暮商问:“不愿意吗?”
“愿意的。”江迎秋多年的痴心妄心一朝变为现实,他不敢太放肆,只敢虚虚搭上指尖。
季暮商笑了笑,握紧江迎秋的手:“愿意就好。”
季暮商的掌心温暖又干燥,包裹着他,江迎秋只感觉覆在骨骼上经年不化的寒冰都有了消融的痕迹。
季暮商给江迎秋盖好被子,又拍了拍:“睡吧。”
江迎秋躺在床上,搭在季暮商掌中的指尖蜷缩了下,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季暮商有点想不通江迎秋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件事,不过他不理解但尊重,在江迎秋手腕处一点道:“江迎秋,你知道和韵公关部年薪是多少吗?”
江迎秋将诚实贯彻到底:“不知道。”
季暮商笑意更深了:“比市场规定标准足足高出两成,你可以上网查查,在这个行业不会有比和韵开得更高。”
他又问:“江迎秋,你知道林思眷从签约和韵起,公关部的工作量是多少吗?”
“林思眷早年走黑红路线圈中人人皆知,捏着全部身家解约时黑料满天飞,你有见过只要一打开微博就是关于自己黑帖的场景吗?或有设想过吗?你能想到的或是想不到的林思眷都经历过,但与和韵签约后,无论真假所有黑料全都尘归尘,土归土。”
“林思眷注定不是安分的人,这么多年了仍旧时不时冒出些黑帖热搜,但哪一次没全身而退?”
“半年前三十未到手握金像奖,圈里哪人不道一声风光。这个圈比你想象中的残忍,也比你想象中的包容,因为它靠实力说话。”
“而你又恰好有这个实力,所以无论真假都别再担心,也别再道歉。”
季暮商道:“毕竟,我养的都不是一群闲人,一群无用的人。”
他盖在江迎秋眼睛上,轻轻往下一划:“现在,睡觉。”
待江迎秋睡着后,季暮商拨开江迎秋额发,在上面落在一吻道:“别担心。”
季暮商又掖了掖被子,退出卧室到客厅打开关机的手机,找出公关部整理过后发来的录音。
录音很杂,一段段没有联系,都是些稀碎片段,主人公除去江迎秋,就是那个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以及一个嗓音粗粝的中年妇人,应该是江迎秋养母。
“今年中秋还不回家吗?”
“不了。”
“那过年呢?”
“不回去。”
“……”
“哥,妈生病了,医药费不够。”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是我们的妈。”
“你说错了,他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难道忘了妈是如何养你,给你家的吗!”
“我没有家,该做的我也做了。”
“……”
平心而论,这段录音虽然短,但江迎秋无论是说话的腔调还是语速都冷淡平直得没有情绪,很容易想入非非,再加上录音没有合成痕迹,收录的声音又粗糙,叫人联想到一位真诚又穷困的年轻人并不难。
但既然录音过于碎片化,也就不能排除移花接木以及指鹿为马的可能。
录音播放完毕,赵承泽电话弹了出来。
季暮商按了接听,断断续续拨了一个点的赵承泽见对方终于接了,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接电话了,江迎秋这件事你怎么想的?趁机炒作营销、公开澄清还是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再澄清。”
赵承泽在电话那头哼了声:“我一猜就知道。”
季暮商没什么耐心:“如果你打电话只是为了说这个可以挂了。”
“哎等等。”赵承泽赶紧叫停:“这事可有点难办啊,不仅证据确凿,讨论度也是居高不下,当代网友你懂吧,最喜欢的无非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爆出污点。”
季暮商笃定:“那不是证据。”
赵承泽:“……”
赵承泽对季暮商跑偏的脑回路很是无语,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算了,我也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我就是告诉你声,因为联系不上你又料到你会选择调察清楚,所以我呢——这位宣发部总监兼副总,提前联系了江迎秋老家那面,但是很不巧,前几年市政府将那列为拆迁区,简言之人去楼空,无人作证。”
“有点难办。”赵承泽继续说:“而且,那位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又发出来江迎秋养母的诊断书,找相关机构鉴定过了,不是伪造,确有其事,肝癌晚期。”
季暮商嗯了声,恍然间想起了什么:“找人这面我来,公关部控制好舆论走向就行,关键时刻不介意使用强制手段。”
赵承泽见季暮商有了计划,也不多说,临了挂了电话才起打听句:“你现在在……江迎秋这?”
“嗯。”
赵承泽呼吸莫名屏息一瞬:“你和江迎秋……”
季暮商道:“别打听。”
“……”
第60章
和赵承泽聊完, 季暮商联系人翻到底,拨过去一个电话:“孙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季?”电话那头人有点惊讶:“你得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季暮商笑笑:“过些日子吧,这段时间有点忙。”
名为孙叔的人也没勉强:“说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个人, 顺风出租的一名司机, 年龄大致45-50, 信息表老家在白县,九月五号那天拉客去过晨曦福利院。”
孙叔很是痛快:“行, 等找了发你。”
“谢了,孙叔。”季暮商道:“我听孙姨最近迷上了围棋,正好我这有套云子围棋,改天一块送过去。”
孙叔这下更痛快了,哈哈笑了一声, 挂了电话。
要找那位出租车司机涉及调动各个路口监控、与顺风出租负责人打交道,这方面明显是交通局那面更有说服力,其实他大可以拖季阜找人, 但找季阜免不了解释, 一解释就绕不开他和江迎秋的关系。
现在扯这些过于早,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江迎秋会怕。
处理完这些事,半个点正好过去,提前定好的餐也送到,季暮商回卧室见江迎秋还在睡觉,没叫他,径直把饭菜放回一同送来的保温袋里。
做完这一切,从早晨就不得消停的季暮商终于感到疲惫, 正准备也休息后,江迎秋遗落在沙发开了静音的手机又传来震动。
季暮商特自然地摸过手机,瞄到了串他曾看过的电话号码,想起那日江迎秋的抗拒与抵触,季暮商知道涉及到了江迎秋的隐私,并没有接。
响了半分钟电话自动挂断,一段短息却弹出-
哥,这滋味不好受吧。我可以解释这件事就是个误会,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要的也不多,两百万,钱一到我立马走人,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
季暮商蹙了蹙眉,权当没看见,等江迎秋睡醒吃完饭再说。
这一天下来太过耗时耗力,季暮商盖着外套在沙发眯了半个钟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却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暮商叠好外套走进卧室,江迎秋难得还在睡觉,一天之中情绪大起大落也该累了,不过饭还得吃,他拍拍江迎秋后背,将人叫醒。
卧室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江迎秋醒来时模糊了时间的概念,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分不清在哪里。
季暮商放轻声说:“起来吃完饭再睡。”
江迎秋茫然倏然褪下,转着眼睛去看季暮商,下午发生的一切犹如幻灯片在脑中播放,最后定格在季暮商对他说,现在,睡觉。
即便拉着窗帘,江迎秋也能知道他睡了挺长时间,略带点不好意思地起身下床:“睡得有点久了。”
“没有。”季暮商朝他笑了一下。
季暮商这回点的菜口味偏甜,上一次和江迎秋吃饭时他点了不少种类,最后得出江迎秋偏爱酸甜口的结论。
江迎秋晚饭吃了许多,下午这么一哭消耗了不少能量,吃过饭收拾完,江迎秋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手机,从沙发摸出手机背对着季暮商打开手机。
季暮商好整以暇站在江迎秋斜后方,看见江迎秋脊背瞬间绷起,呈现标准的防御姿势,他并不出声只等,看江迎秋会做如何决定,是自己偷偷解决,还是……
“季……季暮商……”江迎秋回头轻唤出声,捏着手机说:“那人给我发了短信。”
季暮商倏然笑了,朝他走过去,俯下身明知故问道:“说了什么?”
江迎秋不发一言,双手拿着手机交给季暮商,任他察看。
他能看出江迎秋仍对这段骤然转变的关系充满不确定,但对方正努力适应,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对江迎秋来说无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季暮商越发满意,虽然他早就知道短信上的内容,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秒道:“你是怎么想的?”
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追究到底。
倘若江迎秋选第一种,季暮商那就帮江迎秋解决后顾之忧,确保那人当真不会重新来过,倘若是第二种,他便动用一切关系,直至江迎秋满意无恙。
江迎秋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我这些年确实挣了不少钱。”
季暮商拉着调子哦了声,把手机还给他,从善如流地夸赞道:“很厉害。”
“但我不想给他。”江迎秋说。
“好。”
季暮商应得太过干脆,江迎秋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又很快消散,犹豫地吞吐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季暮商接得很快:“好奇什么?”
江迎秋能猜到季暮商一定早已了解事情始末,网上骂得有多难听他能猜到一二,这么多年他虽然没遭过大面积黑料围堵,却也有不少黑粉,今日这事一出,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前黑帖会再一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江迎秋不用想就知道此时网上是何种光景。
江迎秋捏着衣摆说:“网上的言论,那人的说辞。”
季暮商是真得对江迎秋没脾气,一把抱住江迎秋说:“和我谈恋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还没到需要依靠别人说辞来认识一个人的地步。”
“你想说或者不想说都可以。”季暮商松开江迎秋,对上江迎秋直直望过来的眼睛道:“如果可以,在不使你难过的前提下,我是希望你说的。”
他一顿,继续道:“……我希望我能更多地触摸到你,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亦或者是从前。”
“但说不说的权利始终在你身上,因为即使你不说我总有一天也会触摸到你的过去。”
季暮商道:“不要让我影响你的决定,江迎秋。”
季暮商很早以前就发现江迎秋对他有种盲目的依赖,这种依赖达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可以称为……忠诚,这有点夸张却也是事实。
季暮商能确定无论他提多么过分的要求江迎秋都会做,且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做,所以他要矫正江迎秋这种错误的依赖。
江迎秋微微出神,随即道:“季暮商,你怎么这么好啊。”
季暮商早已习惯江迎秋随时随地给他发好人牌了,因此只是挑了一下眉当回应。
江迎秋道:“我想说,我一点能不会难过。”他说的是实话,他先前情绪失态只因为他搞砸了开机仪式,搞砸了电影,搞砸了季暮商对他的信任。
季暮商见江迎秋没有一丝逞强的迹象,才说好。
江迎秋坐在沙发上,用一种与自己丝毫不相关的讲故事的语气说:“我七岁那年被收养,最初,养父母对我还不错,能吃饱,能穿暖。”
这是江迎秋对“好”的定义,是很低的要求,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继续安静听下来。
“但是很不巧,没过几年养父母家里有了自己孩子,也就是……开机仪式闯到现场那人,接下来的发展就很俗套了。”
“我成为了家里的透明人,可有可无的人。但养父母还是给了我一副碗筷,一张足以容身的床,我很感激。”
“只可惜到了高中,家中生意越发不景气,养父母叫我退学,我不愿,他们先是怀柔再是威逼,最后是动手,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件事——原来打人是如此畅快解压,弥补了他们生意上的亏本、以及生活处处不顺的愤懑。”
“所以,我从高中起就没有回过家,听起来很倒霉,但我也很幸运,我学习不错,家教挣点钱刚好可以用来交学费,勉强念完高中,又偶然接触到表演,大学时更是通过些短片赚钱,倒也不算拮据。”
江迎秋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自己过往的二十多年,没有多余的形容词修饰,也没有任何表达个人主观情感的词语,但季暮商却听得心惊。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季暮商并不排除,他默默压下这种情绪,在确保江迎秋不会察觉到异样后揉着他脑袋,弯着眼睛赞许道:“你真的很厉害。”
他不能表现出一点的难过揪心,不然江迎秋会反过来安慰他,没这道理。
“比我厉害多了。”季暮商如实说着,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我大学时还花家里的钱呢,毕业头两年创业亏本更需要靠家里补贴,不然就去喝西北风了。”
江迎秋笑笑,继续说:“他们一直知道我在做演员,但我也不出名,没有钱,所以一直各过各的,也从未联系过。”
“直至三年前,我演了一部网剧,算有点名气了吧,他们在电视上见到了我,然后便开始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所以每次都拒绝,但为了还七岁到高一的情,我一直断断续续地打钱。”
“钱不多但也不少,我们勉强达成了共识,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直至半年前,那人找到我地址,对我说养母病了,需要钱。”
“我看了病例,不是合成,不是伪造,肝癌前期治疗及时是可以痊愈,”
说到这里,江迎秋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人总是这样,一旦遇见与生死有关的事,就能在一瞬间忘记所有不好,只记得好。我就是这样,我突然间只记得养母给我的碗筷和床,我没有犹豫,我打了钱。”
“但不过一月,那人对我说换了新药,价格昂贵但有效。我没怀疑依旧打了钱,之后那人每次都有新的理由,每次打钱的间隔也变为了每周一次。”
“我觉得没有人会拿自己母亲做幌子,再加上病例也是真的,便没有细究,断断续续两个月后,我意识到不对,找了私家侦探又去了医院,我发现那人在赌博,在利滚利。”
“于是我便不再通过他,定期打钱到医院,只是等我发现时已晚了,肝癌晚期只能保守治疗。”
江迎秋无奈一摊手,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然后……然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为他会语言威胁我,更做好了随时报警的准备,只是没料到他连威胁都没有威胁,直接爆开,用现实来强制我打钱汇款。”
季暮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既定的过去已经存在,他能做的好像只有陪着江迎秋走到以后,用未来取代过往。
季暮商眼神是江迎秋从未见过的深沉,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陡然急促迅猛,雨打芭蕉,落叶残荷。
这是……因为他……
这个认知无端叫江迎秋心口发烫发热,江迎秋忍着眼眶的酸涩说:“汇款记录可以查到,医院的主治医生也可以作证。”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先什么都不用做。”季暮商道:“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医院那面辛苦小白跑趟,汇款记录在手机也能查到。”
“顺带一提,我前段时间打车碰见了位出租司机,很巧,是你老乡,已经派人去找了,过去的那些事说不说与那些网友听也随你,医院与汇款记录足够证明。找那名出租司机只是多个保障。”
江迎秋开玩笑道:“说吧,还能顺带卖个惨。”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过往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局外人事不关己的故事,还是个不属于他的故事,听一听笑一笑就过去,从来不会影响他。
能影响他的只有季暮商。
季暮商见江迎秋做了决定,便也不再说什么。
孙叔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第二天上午就找到了那位司机,上午九点,和韵传媒官博连发三条微博。
第一条来自业界知名律所律师函,针对新浪微博用户@玛奇……已完成证据固定,并将在第一时间向法院提起诉讼。
第二天是来江迎秋自半年前断断续续的汇款记录。
第三条是市医院某外科医生与顺风出租司机杨志打码澄清视频。
江迎秋转发了第三条视频,并表示感谢。
一时间,舆论瞬间发生翻天覆的变化,有人在欢天喜地终于得来澄清,也有人在或明或暗质疑汇款记录是伪造,医生与司机是和韵大手笔收买或是找的群演。
但在市医院与顺风出租接连转发后,谣言不攻而破,舆论风向瞬间两极反转。
和韵公关部也有注意舆论发展,将其往“家暴”、“赌博”等词条上引导,减少对江迎秋本人的关注度。
但无论外界舆论如何演变发展,身处风暴中心的江迎秋却是一片安稳,酒店外聚众围堵的记者消失了,潜藏在某层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之间出不去江迎秋也不着急,窝在床上、沙发等一切柔软的地方看剧本倒也舒服。
翻过一页剧本,酒店门铃响了,正趴在阳台的江迎秋猛然抬头,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江迎秋赶忙掩饰住自己的雀跃:“忙完了?”
季暮商进门,拎着午饭晃了晃:“定好日子了,开机仪式在明天重新举行。”
江迎秋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想了想又抬起眼问:“你来吗?”
季暮商正把午饭放到茶几,闻言看向江迎秋,顿时觉得江迎秋一生最差的演技都贡献给他了。
门开时的悸动与欢喜,现在又是这样,小心又期待,明明都有在尽力掩饰,饱满浓烈的情绪总会外溢,就好像一腔热血全扑在他身上。
季暮商说:“来。”
江迎秋佯装矜持:“……哦。”
季暮商觉得这个样子的江迎秋很有趣,眼里沾点笑说:“快吃饭吧。”
吃到一半,季暮商说:“开机仪式会有记者,提前打过招呼,不该问的不会问,还是得告诉你声,以防临场变卦。”
江迎秋吃着饭,全然不放在心上:“没关系。”能重新有开机仪式他已经很知足,至于其他的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在想什么,没多说,只计划着回去再和各个平台记者打个招呼,不,是提个醒。
季暮商下午还有事,不能在酒店多待,吃过饭顺手带下垃圾,江迎秋忽然在他身后叫出声。
“季暮商。”
季暮商转回头,见江迎秋只选择单纯地叫他,并没有提出其他诉求,只好替他说:“要亲一下吗?”
江迎秋这回倒是很干脆:“要。”
季暮商在江迎秋下巴一亲,一触即分、点到为止:“亲这里吗?”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话里有话,又不确定,只好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季暮商,季暮商从容不迫地回视他。
在这一刻,江迎秋很奇妙地读懂了季暮商的意思,于是抬头,虔诚吻上季暮商嘴唇。
季暮商面带欣慰笑容,加深了这个吻。
江迎秋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喜欢看的就是他主动的样子,青涩又赤忱,好像只装得下他,这没人能拒绝。